听,花落的声音

2024-11-12 00:00:00王宏亮
作文周刊·七年级版 2024年38期

深夜翻书,指尖刚划过“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就听见“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窗上。脖颈向前挪移,看到斜向跌落的雨滴正在慢慢滑行,便有一种轻抚心扉的温柔触感。

目光延伸,更远一些,我看到了老家灯影雨丝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杏树,安然而恬静。

老宅翻建的时候,父亲觉得光秃秃的庭院配不上崭新的瓦房的气质,就央我去大爷家取来一株杏树栽在院子的空地上。他告诉我,我是水命,种活一种树,寓意着吉祥,可以保佑自己免受伤害。在父亲的殷殷期待下,我和杏树的确都长得很壮实。不到三四年光景,杏树已然枝繁叶茂。春天的时候,一串串杏花像婴儿的拳头般缓缓张开,花瓣粉白粉白的,轻轻摩挲,如脂膏般凝滑。

那时,我无心赏花,只盼花落,因为杏花一落,杏子就挂满了枝头。翠绿如豆的杏果,忙不迭地吸取天地精华,日复一日地膨胀起来。我和大姐像两只馋猫,佯装在树下追逐打闹,实则是趁母亲不注意,扭下几枚青杏,囫囵个扔在嘴里,“嘎嘣”咬下去,外皮奇酸无比,味道经牙齿放射出去,酸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母亲看到枝头的杏子少了,笑骂我们得了馋痨,等不到熟就吃没了。父亲笑嘻嘻地求情,说青杏开胃助消化,想吃就吃呗。话刚落地,我们就得意洋洋地冲母亲挤眉弄眼,然后又得寸进尺地摘了几颗。

后来,我去了外地读书,那棵杏树便渐渐走出了我的视线,杏花的开和落,似乎都与我慢慢疏远。工作第三年,我在外地开会,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让我回去一趟。炕头上,血栓复发的父亲佝偻着身体一言不发。村医坐在炕边,一边抽烟,一边说,上医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挂一段时间的点滴吧。我突然想到那年医院里大夫的嘱咐,一定要注意保养,这病就怕复发,不禁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看到我,父亲先是笑,然后又大哭起来。母亲说,你爸脑子不好使了,应该是压迫到了哪根神经。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蜷缩如虾米的父亲,就帮助母亲拼命压着他那挂着点滴还乱动的手臂。

屋外正是杏花飘落的时节,我仿佛能听到花瓣坠落的声音,心便也跟着起了涟漪。以前,父亲总会及时把花瓣收拾干净,让小院变得光洁且温暖,有时也抓一大把花瓣装在瓶子里,送给我们,然后诗意地说,把美好攒起来。可如今,杏花脱离簇拥的枝头,静静地躺在那里,干瘪而无力,我不由自主地把落花和父亲的病联系在一起,顿感悲凉。但我还是强忍着悲伤,对父亲说:“你好好听话,好好治疗,等到杏子成熟的时候,你就能下地走了。”母亲说,瘫痪在床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我还是希望,像儿时父亲为我祝祷那样,能祈给他一点福气。

卧病七年后,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又一年花落,我回老家祭奠他,没了父亲在树下忙碌的身影,也没了我们钻来跑去的笑声,只留下萧瑟的庭院孤独地老去。

窗前,杏花落了一地,思念便也跟着打起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