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味至淡

世间的味道，有浓烈的，有清淡的，有油腻的，有清爽的。然而，能沁入心扉的滋味，往往是淡淡的。

黄昏时分，街边的灯晕黄而寂静，我路过一家小餐馆，透过玻璃窗，看见一张木质方桌，桌边围坐着两位老人，面前是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暖黄的灯光洒在他们的身上，空气中温馨的气息和面条的热气交织在一起，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我站定，隔着玻璃窗静静欣赏这幅动人的画面。眼前这对老夫妻，让我想起了母亲。每当合家团圆的时候，母亲都要张罗一桌好菜，色香味俱全，我们大快朵颐，吃得尽兴。当吃到尾声之际，母亲便起身去厨房做一大碗清汤，简简单单几片菜叶子，连盐都不需要放，一上桌便被我们瓜分了，直呼好喝。

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一碗清汤能喝出味道来？往小了说，是消减了先前大鱼大肉的油腻感，往大了说，便是大味至淡的人生境界。

大味至淡，是一种生活的智慧，是一种味道的哲学。生活中，我们常常追求过多的物质和感官享受，却忽略了生活的本质。我们常常以为，只有那些华丽、讲究的东西才能给我们带来幸福感和满足感。然而，幸福感和满足感的源泉，往往来自于那些简单而纯净的事物。

当然了，只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才能慢慢懂得欣赏那些清淡而自然的食物，开始懂得品味其中的美好。人生亦如此，经历了风雨，才能明白平淡的可贵。大味至淡，不是无味，而是历经繁华后的返璞归真。这便是生活，淡淡的，才显得真实且踏实。

这让我想起了我大学时的一位老师。他总穿着一件旧旧的灰色中山装，袖口处的标签早已被洗得泛白，头发稀疏而灰白，脸庞瘦削，总是提着一壶茶水来上课。那天在给我们上完课后，却意外地说起了题外话。他讲他的童年，他的求学经历，他的爱情，他的事业，以及他对人生的理解和感悟。他说他曾经为了生活而奔波劳碌，他曾经为了理想而赴汤蹈火……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他说的话：“人生就像一碗热汤面，表面上看似平淡无奇，但细细品味，你会发现其中蕴含着丰富的味道。”

那时我不懂，总觉得他的生活太过简单和乏味，平淡无奇地活着，人生还有什么韵致呢？如今已是人到中年，我才渐渐明白，那些表面平凡无奇的生活往往隐藏着灿烂的过往。那淡淡的茶香，也是茶叶经历了风吹雨打、日晒夜露后，才沉淀出真实的滋味。

这平淡不是无味，而是至味。

我观张大千的画，常想，只有梅花才能写其淡泊，菊花才能喻其高洁，八大山人笔下的墨荷才能喻其风骨。初读觉得清淡，仔细再读，则味道十足。就如同弘一法师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绚烂后的平淡，才可谓至淡的大味。

人生若能达到这种境界，也定是趋于圆满了。

（摘自《崇明报》2024年5月26日，有删改）

看文题能生发很多联想，读者在下文中会着眼于“味道”，也可能会从现象想到“物极必反”之类的道理。总之，富有哲蕴，亦富有悬念。

先罗列世间各种味道，在读者一一回味间，“然而”一词的运用，自然引出与文题相契合的观点，而且这个观点会让读者产生疑问，从而急于了解下文。

描写两位老人喝汤面的温馨情景，“寂静”的夜晚、“凝固”的时间给人一种莫名的感ub99kYqb50C+WXvIdaWsTZc1MdsTKa2jPTFyF1xF8a4=动，“围坐”的情景、“洒”下的灯光、“交织”的气息让人心头生暖。这些组合俨然一幅老照片，但这些画面是流动的，足见作者驾驭语言之妙。

在作者眼中，这幅画面之所以简单却动人，是因为画面中有家人，是因为饭菜中有爱的味道，这足以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

顺着读者的心理，呈上而问，“往小了说”是普通意义的思维，“往大了说”则是人生智慧所在，也是本文的立意所在。这一段引出文题，也自然引出下文的论述。

以上两段先以“智慧”和“哲学”回答上文所说的“人生境界”，然后慢慢引导人们审视那些过多追求物质和感官享受的现象，指出这种现象忽略了生活的本质，这些追求经不起岁月的淘漉，经不起风雨的洗礼，启示我们要尊重生活的本质，要懂得品味简单的幸福。

通过讲述老师的故事，引述老师的话，再联系上文，读者基本上可以意会到“丰富的味道”是什么了。

以“淡淡的茶香”作类比，再联系文中讲述的故事，尤其是作者所说的“表面平凡无奇的生活往往隐藏着灿烂的过往”，怎能不让我们为人生经历的积淀、奋斗的坎坷等而感到幸福和满足呢！所以作者在下文中才会从心底喊出：这平淡不是无味，而是至味。

最后以观张大千、八大山人的画，并引述弘一法师的话来收束全文，鼓励大家追求“绚烂后的平淡”这种“至淡的大味”。

赏读

这篇文章乍读觉得道理深奥，有些心意贯通但无从言说的模糊感。但如果能把其中的叙事和相应的评述结合起来，深入到叙述的情境中去体验角色，沉浸到评述的思考氛围中去体验情感，你会渐渐领悟作者的立意之妙，也能体会到作者的写作意图所在。

文章先从两位老人的“汤面”和母亲的“一大碗清汤”带给人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启人深思，体会这种“简单的幸福”。然后引导人们思考对人生的追求，跟着作者的思路，我们会想：那种“忽略了生活的本质”竭尽全力追求物质和“至味”会有什么结果呢？生活中不乏鲜活的例子，繁华过后终究是寂寞，鲜衣下面定是伤痕累累……而真正热爱生活、积极拥抱生活的人，他所看重的是生活本身给予自己的成长馈赠，诸如风吹雨打、成功与失败、平坦与坎坷等，这些表面看似平凡无奇的生活却往往隐藏着生活的真味，这些看似至简的生活却有些旁人理解不了的幸福和满足。

文中作者并没有急于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读者，而是一边回溯生活的例子，一边用最通俗的语言进行剖析，兼以品张大千、八大山人的画和引述弘一法师的话，指出大味至淡是一种“绚烂后的平淡”，启示我们：“至淡”不是消极无为，而是为美好奋斗后的沉淀，是需要我们用一生来追求的至高境界。

文章叙事简洁生动，说理很有思辨性，且富有情味，读后启人深思，收获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