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味觉词“辣”的概念隐喻研究

本研究运用语料库的分析方法，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出发，考察汉语味觉词“辣”的概念隐喻，并揭示其意义特点。研究结果表明：味觉词“辣”的概念隐喻是以人类的生理基础和情感经历为依据的，因此，其隐喻映射主要关乎于“人”的生理感受、性格特征、情感体验等方面。其隐喻映射的范围广泛，涵盖了听觉、性格、情感、触觉、视觉等多个领域，并且，通过检索语料库语料发现味觉词 “辣”在这些领域中的隐喻用法大多带有积极或正面的色彩。

Lakoff和Johnson指出，隐喻的本质是通过另一类事体来理解和经历某一类事体，这时隐喻就成为人们对范畴进行概念化的认知工具。另外他们还指出，概念隐喻是在不同事体之间建立人们所能认识到的联系，为人们认识新的事体提供了一种认知的新途径。概念隐喻的主要功能是将推理类型从一个概念域映射到另一个概念域。通过跨概念域的映射形成了概念隐喻，并以此为基础形成了我们对事物的认知推理、认知经验和日常语言，使得我们获得对目标域的理解[1]。概念域的源域和目标域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对应关系，具体到味觉词的隐喻，就是从味觉的认知域向其他认知域的映射，以人的味觉感受去类比其他的感官感受。

味觉是人类最基本的体验感受之一，人生来就有“酸甜苦辣咸”五种最基本的味觉，其中“辣”作为重要的味觉词，其基本含义为“像姜、蒜、辣椒等具有刺激性的味道”。国内现有的认知研究逐步得到重视，但是对于味觉词的隐喻研究仍处于探索阶段，且对于味觉词“辣”的隐喻研究还有待丰富。本文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结合语料库语料探讨味觉词“辣”的概念隐喻，分析其投射域并探讨其产生概念隐喻的深层原因。本文所用语料主要来自北京语bc59acd079ae2c6bdc1e99c81d121423言大学语料库中心和微博。

一、味觉词“辣”的隐喻映射

（一）“辣”的语料分析

1.“辣”喻指人讲话或文章风格的性质特点

运用味觉词“辣”来比喻人的言语尖刻或文章的文笔犀利，这时发生了从味觉域到听觉域的隐喻映射。“辣”会刺激人的味觉，在味觉上让人产生不舒适的感受，而一些尖锐犀利、带有攻击性的话语同样也会给人们带来听觉上的不愉快，如：

（1）不过人们心中忐忑不安，因为玛尔达毫不谦虚地自我颂扬，正如他说话辛辣 、出言不逊、并喜欢陡然间无中生有地挑起剧烈而持久的争论一样，这是人人皆知的。（克劳斯·曼《梅菲斯特升官记》）

（2）北京人大致是说普通话的，可是我们走遍王府井和前门大街，也不会听见同鲁迅杂文那样辛辣 、冰心散文那样细腻的话。（张中行《文言和白话》）

（3）《围城》文笔辛辣，才读八分之一就早已被作者处处幽默、有力的暗讽文笔所折服。（2024 微博）

从上述例子中可以看出，味觉词“辣”在此喻指言语上的尖刻严厉，使人产生不愉快不舒适的感受，在交际生活中不容易被人们认同和接受。由于味觉词“辣”的本意是指像姜、蒜、辣椒等有刺激性的味道，因此可以隐喻出尖刻严厉的话语这一意义。

2.“辣”喻指人的性格泼辣直爽

味觉词“辣”可以喻指人的性格泼辣直爽，做事雷厉风行。从语料库检索“泼辣”得到的1751条语料来看，味觉词“辣”可以用来概括人的性格特点，既可以指人的性格直爽，做事爽快，带有明显的褒义色彩；又可以指人的性格蛮横无理，自私自利，带有贬义色彩。但从整体来看，指人的性格直爽，表示褒义所占的比例较高。如：

（1）由于她能言善辩，泼辣果敢，在质询时常常咄咄逼人，加上她个子娇小，因而媒体给了她一个“小辣椒 ”的别称。（2006 福建日报）

（2）他国人每称中国人为唐人，三毛才真的配是唐人那种多血的结实、泼辣 、俏皮和无所不喜的壮阔。（三毛《温柔的夜》）

（3）她只会发脾气、破口大骂、伤害人家的自尊、野蛮、泼辣 、任性……她根本是没有资格做个贤妻良母。（岑凯伦《幻羽喷泉》）

上述例子均体现了味觉词“辣”从味觉域到性格域的投射，将辣味给人直接性的刺激特征映射到人的性格上，用来体现人直爽或蛮横的性格特征。

3.“辣”喻指人的不安、羞愧感

用味觉词“辣”来喻指人的不安、羞愧感体现了从味觉域到情感域的隐喻映射。如：

（1）默克贝克太太在“女教师”一词之前故意停顿了片刻，使荷夫根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我准是满脸通红了，”他想，心中既生气又感到羞愧。（克劳斯·曼《梅菲斯特升官记》）

（2）她感到浑身火辣辣的 。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太丢人了。（东方竹子《透明的性感》）

（3）这伙人里面，那些不那么浪荡的，向我投来轻蔑、责备的目光，烧得我的脸火辣辣的 。（爱伦·坡《爱伦·坡经典悬疑集》）

上述例子均体现了味觉词“辣”从味觉域到情感域的投射。将辛辣味道刺激人的味觉使人出现的脸部升温变红、坐立不安等动作表现映射到人的情感上，用来表达人不安、羞愧的情感。

4.“辣”喻指温度高

当人们吃到带有辣味的食物，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会产生一种发热发烫的感觉，以味觉词“辣”喻指温度高，体现了其从味觉域到触觉域的隐喻映射。如：

（1）三月份的天气就像六月那样炎热，即使在清晨，太阳也有点火辣辣的。（克拉林《庭长夫人》）

（2）由于文化上的差异，许多中国观众即使喜爱沙排运动，也害怕海滩边阳光的毒辣和海滩较为偏僻的地理位置。（2005 文汇报）

（3）中午的阳光渐渐热辣了起来，虽然有柳叶的遮蔽，但脑袋还是被晒得晕沉沉的。（蔡骏《地板下的尸体》）

在以上例子中，以味觉词“辣”来喻指太阳直射下人体所感受到的比较高的温度，是从味觉域到触觉域的映射。

5.“辣”喻指人对于各种事物良好或较差的观感

（1）昨天在操场上跳舞的那个小姐姐的身材好辣。（2022 微博）

（2）看到之前爬泰山拍的照片，当时觉得很美，现在再看只觉得辣眼睛。（2023 微博）

（3）今天是端午假期的最后一天啦，在线表演一个辣妹出街！（2023 微博）

“辣”在味觉中是一种带有强刺激性的感觉，以上例子体现了味觉词“辣”从味觉域到视觉域的隐喻映射。在例（1）中，用“辣”来修饰“身材”，指的是某人的身材在视觉观感上给人以冲击性强的特征；在例（2）中用辣味刺激眼睛会导致眼睛睁不开的现象，来喻指照片给人以不忍直视的较差观感，表明说话人对该照片十分不满；例（3）中用“辣”来修饰“妹”喻指其人的外表给人以时尚的良好观感。

（二）“辣”的新用法所体现的隐喻映射

味觉词“辣”的基本用法有名词，它表示“辣椒姜葱蒜等具有辣味的食物”；形容词，它表示“人的性格狠毒或物体的温度高”；动词，它表示“被带有辣味的东西刺激”，如：

（1）你去问问小张他能不能吃辣？

（2）在员工眼里他们的老板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3）今天这太阳也太大了，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

（4）我切菜的时候不小心被辣椒辣到眼睛了。

但近期在人们的网络媒体和生活语言中，又出现了味觉词“辣”作为语气词和指示代词的新用法，如：

（1）今天下午摆摊卖花收获了285金币，我可太棒辣！（2023 微博）

（2）听说我喜欢的那个明星要开演唱会辣！太棒辣！期待期待！（2023 微博）

（3）听完那个谁今晚的合唱，对不起我忏悔，我永远会联想到辣个男人。（2023 微博）

（4）虽然但是，我前缀队伍里辣个喜欢的选手今年连大名单都没进。（2023 微博）

我们从BCC语料库中检索“太[a v]辣”，经过筛选得到42条语料，发现味觉词“辣”作为语气词出现时，表示积极态度的约占60%，表达说话人喜悦、开心、激动等情感的占比较大，而表示消极负面语气的占比较小。

经过语料检索，我们发现味觉词“辣”用作指示代词“那”源于网络热梗“辣个男人”，游戏解说因不敢直呼选手其名，所以以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句“那个男人”，但因普通话不太标准就成了“辣个男人”，自此“辣”就被当作指示代词“那”，大多数都是在网络社交媒体语言中使用。

我们认为，作为语气词的“辣”和“啦”相比，在表达人的情感态度时，“辣”能更好地向听话人表达强烈的情绪，试比较：

A：你家这小宝贝也太可爱啦！

B：你家这小宝贝也太可爱辣！

A：考试周半夜睡不着也太痛苦啦！

B：考试周半夜睡不着也太痛苦辣！

相比于指示代词“那”，“辣”作为指示代词在句中使用时，对指代对象进行了模糊表达，使得指代对象没有那么明确，在指人或指物时带有一种轻松感，语义上更加委婉，起到缓和交际气氛的作用，在语气上留有余地，试比较：

A：我觉得不是你的问题，那个妹子不太会拍。

B：我觉得不是你的问题，辣个妹子不太会拍。

A：潜水项目劝退，水很浑，能见度很低，还有那个照片，像鬼片剧照。

B：潜水项目劝退，水很浑，能见度很低，还有辣个照片，像鬼片剧照。

综上所述，结合语料分析我们认为，汉语味觉词“辣”作为语气词和指示代词的新用法是从味觉域到情感域的投射。

二、味觉词“辣”的概念隐喻动因

（一）社会文化发展的需要

味觉词“辣”的概念隐喻用法的形成与社会文化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人们在与他人进行交际时，为了遵循礼貌等交际原则，在表达自身意愿时，往往会避免一些令人感到不快的说法，此时就需要借助一些隐喻性的委婉语进行交流[2]。如“辣眼睛”，讲话人没有直接说某些东西无法直视，而是用“辣眼睛”这样的新词来表达，委婉地向对方表示自己不喜欢、不想去看的含义，在语义上使得听话人更容易接受。

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文化的载体，文化影响人的思维方式并影响语言的发展[3]。民族文化影响人们的语言表达方式，例如中国人以内敛含蓄著称，往往不会直接地向他人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在表达时常常会选择较为间接委婉的方式，这体现在词汇和语言表达上。如，人们生活中常用“我现在脸上火辣辣的”来刻画自己内心羞愧不安的感受。

（二）修辞的需要

随着网络技术和社交媒体的发展，在交际时人们为了使语言表达不落俗套，往往会追求一些新奇的表达方式，隐喻恰好能够满足这一需求，因此被广泛使用。在语言使用过程中，恰当的隐喻能够增强语言的感染力和表达效果，获得引人注目、幽默风趣、委婉等语用效果，提高语句表达的形象性、意象性、趣味性、隐晦性。例如，人们夸奖某人身材姣好时，会用“身材好辣”这样的表达。这种隐喻的使用不仅新颖独特，而且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三）表达经济性的需要

概念隐喻使得味觉词“辣”不断获得新义，如果在语言发展的某一时期还没找到合适的词来表达一个新概念，人们往往会运用想象力，寻找概念之间的理据性联系，借用已有的词汇来表达出现的新的事物，形成一种隐喻性的用法，使得词汇数量得以不断发展，填补了词汇空缺[4]。如“辣妈”指外在形象追求时尚的妈妈。

概念隐喻使得语言表达简练，言简意赅，如“讽刺辛辣”指语言、文章的风格尖锐而给人的刺激性强，仅四个字就可以准确表达讲话人的意思，使得语句委婉含蓄，语言表达凝练。

三、结语

本文基于语料库的分析方法，在认知语言学理论的指导下，对带有味觉词“辣”的汉语语料的概念隐喻进行分析，发现味觉词“辣”主要从人的味觉域投射到听觉域、性格域、情感域、触觉域、视觉域的认知领域上，揭示了隐喻投射是以人的生理和情感的体验为基础，即将人的味觉对“辣”的感受与在日常生活中相似的体验联系起来 ，因此“辣”的隐喻对象多为人或者与人相关的事物，且多表达情感上的积极之意。另外，本文还结合新出现的语料进一步分析了味觉词“辣”作为语气词和指示代词的新用法，揭示了“辣”产生概念隐喻的原因是出于社会文化发展、修辞、经济性的需要。对味觉词“辣”的隐喻映射研究能够让我们了解味觉词的隐喻特点和意义，也能促进我们了解语言以及语言与思维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我们理解语言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为认识世界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式。

作者简介：李哲（1999—），女，汉族，山东菏泽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注释：

〔1〕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0．

〔2〕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21.

〔3〕王雅萍.汉语“酸”味觉概念隐喻的分析[J].汉字文化，2019（24）：20-21.

〔4〕黄秀娟.汉英“辣”味觉概念隐喻的对比分析[J].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5，35（5）：8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