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作家王族在其创作中缔造出人与自然万物其乐融融的和谐世界,谱写出充满活力与积极能量的自然诗歌。在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的时代,王族书写新疆生态自然与生态民俗的散文无疑发挥着正面引导作用。本文通过分析王族散文的具体内容,探究其令人回味无穷的生态意蕴。
一、人与自然的和谐画卷
王族笔下高耸的博格达峰向周围散发明亮而又纯粹的光芒,洁白梦幻的雪仿佛为山峰戴上尊贵的头冠;位于阿尔泰山脉的那仁牧场充满活力,牛羊与草木、河流与微风共同吟唱着生命之歌;高大雄伟的帕米尔高原上流传着塔吉克的传说,离奇的故事为山体罩上神秘面纱;界山昆仑肃穆庄严,圣洁的气息浸润着人类的身心。在如此神圣的自然环境中,且不论鹰、狼、雪豹等勇猛的野生动物,就连家畜仿佛都被难以名状的灵性环绕,山羊性情高傲犹如果敢走向战场的士兵;健硕庞大的牛就像压阵将军能够以聪慧的头脑应付饿狼;沉默执着的骆驼则是帮助人类驮水运粮的沙漠之舟……作家在新疆这片热土生活多年,亲身经历诸多读者无法接触到的场景、许多观察到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微妙互动。
王族的诸多散文描绘出一幅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的画卷。散文集《狼》讲述了一只幼狼被白哈巴村民圈养而后放生的故事,作家在文中用“可爱”一词形容世人眼中充满烈性的狼:“一只动物,你只要接近它,细心观察它,便总能发现它的可爱之处。”[1]21并且认为同为生命的动物与人类是具有诸多相通之处的,狼的眼眸里也会流露出不同寻常的温情。因此,作家对那只被铁丝禁锢住的狼产生了怜悯心,不断地期盼村民们能够将它放归大自然。《绝境中的生命》里的牧民们不仅对自养的牲畜感情至深,对山上的动物也厚爱有加,因此他们对一只孤独的雪豹表现出本能的怜爱,不愿看到牧场上出现充满血色的死亡事件,准备在雪豹露出冲进羊群的意图时将它拦住,避免成千上万只牛羊将它踩成一坨肉泥。谁知雪豹与牧民家养的牲畜相处融洽,牧场上出现充满生机的和谐景象。后来不怀好意的猎人为猎杀雪豹来到牧场,牧民们也纷纷表示:“如果谁敢动那只雪豹,我们跟他动刀子;谁让那只雪豹流血,我们就让他流血。”[2]167王族笔下真挚而又淳朴的牧民对原野上的一草一木尤为怜爱,几千年来,牧民们沿袭逐水草而生的传统游牧生活,于他们而言,牧场上的茵茵绿草喂养着无数生命。《细草》中的牧民会小心翼翼帮助一株草刨开周围掩盖的沙土,《那仁牧场》中的牧民为保持大地的青春,每年都会在广袤的草原之间辗转……实际上,新疆人民对动植物流露出的怜爱之情正是其生态保护意识的体现,他们深知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与自然界中的其余生物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善待动植物的本质就是爱护自己赖以生存的生态家园。
王族在其散文中还叙述了新疆人民对动植物及无生命体征的山、水等物的尊重与敬爱。譬如《根比树长》一文中的牧民将草原上的松树看作“神树”,声称从未有人敢贸然砍伐,又如《细草》一文中的牧民将那仁草场誉为“功臣”[2]28。而探讨新疆人民对动物的特殊情感时,不得不提鹰。柯尔克孜族原始氏族与部落的象征便是鹰图腾,王族笔下的驯鹰人依布拉音更是将鹰视为内心的信念[3]140。探究其源,是因古代柯尔克孜族公认鹰是大自然的精灵,能够帮助人类获取猎物,解决生存问题。作家在《水过村庄》中写道图瓦人的敬水之举:“我脱掉鞋子准备蹚水过去,索伦格脸色大变,用手制止了我。”[2]1-2图瓦人认为水养育世间万物,所以从不把脚踩入河水中,也从不在河水中洗澡、洗东西。《“搬家”的河流》中牧民艾西热甫的父亲亦是对河水感情至深:“每次出门都要在河中洗手后才动身,从外面回来也要用河水洗手后才进屋。”[2]8作家在《冰山之父》中则描写了高原人对慕士塔格峰的崇拜:“她看慕士塔格峰的神情,让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不会被苦难逼退的坚持和执着,同时也看到了她的信仰,她的内心得到抚慰的过程。”[2]47又有《细微处的永远》记载着一块位于额尔齐斯河源头的大石头,它在当地人眼中是生命的展示、顽强的象征、时间的精神。王族写道:“他们似乎对大自然中的一些物体情有独钟,常常对着一块石头,一棵小树,一只鸟儿,一条河,甚至自己的影子出神。”[4]29可以说,新疆人民对动植物的尊敬及山水的崇拜实质上蕴含着人类本身热爱自然、亲近自然的故土情结。
二、新疆饮食习俗的生态内涵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王族的散文集《食为天》即以此为名,并从取材、源流、制作方法等方面具体形象地书写了新疆饮食习俗,作家从食物的角度出发,将人类与生态环境密不可分的关系一一展现在读者眼前。亚伯拉罕·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将“生理需要”列于最重要的第一层次,并说明它是人类最急迫、最基本的需要,其中即包括对“食物”的需要。马斯洛认为:“一个同时缺少食物、安全感、爱和尊重的人,相比其他需求,他最渴望的可能仍然是食物,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5]59而满足人类最优先级需求的必要条件即“自然”,从根本上来说,人类的食物来源于大自然,自然条件制约着人类的饮食习惯。不同地区的气温、气压、降水、日照时长等多种自然因素不同,因此不同地区居民可获取的食物资源与形成的生活习俗也不尽相同。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中便有相关阐述,“故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西方者,金玉之域,沙石之处……其民华食而脂肥”“北方者,天地所闭藏之域也……其民乐野处而乳食”“南方者,天地所长养……其民嗜酸而食腐”“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其民食杂而不劳”[6]93-96。
新疆位于我国西北边陲,深居内陆,高山环绕,多戈壁和沙漠,构成“三山夹两盆”的地貌基本轮廓,同时干旱少雨,冬季寒冷,昼夜温差大,呈现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7]29特征。新疆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及气候条件孕育出丰厚的物产资源,瓜果种类异常丰富,然而其空间结构导致不同区域的居民群落形成独具一格的饮食习惯,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区人民就地取材,制作多种食物,农区居民主要以小麦、玉米为主食,牧区居民则主要以肉类、乳制品为主食,《食为天》中的不少篇章即体现新疆饮食的地域性特征。正如《库麦其》中所叙述的:“库麦其之所以出在和田,与沙漠有一定的关系,亦可看作是沙漠孕育出的一种高营养食品,所以库麦其又被称为‘沙漠烤饼’。”[8]33库麦其的做法也与沙漠有关,需用红柳枝在沙坑烧出炭灰,随后将库麦其埋进热灰中,利用余温烘烤至熟。又如《馕坑肉》中:“新疆的冬天寒冷……高寒地区或高山牧场更需要食用羊肉御寒。”[8]25《烤鱼》一文中则提及饮食多以鱼为主的阿瓦提刀郎人,他们多居住于塔里木河边,所以他们十分擅长下河捕鱼,“能够听出鱼在水中的动静,下网收网都不会落空”[8]38。此外,如烤羊肉串、烤全羊、烤鸡蛋等日常美食的制作也体现了新疆人民就地取材的饮食模式。值得注意的是,库车小白杏、库尔勒香梨、石河子蟠桃等水果皆有对应盛产的代表性城市,这同样体现着新疆美食的地域性特色。
在探讨新疆饮食习俗与自然的联系时,可关注的问题除了“吃什么”,还有“怎么吃”。若说“吃什么”涵盖食物的取材与源流,那么“怎么吃”则指制作方法和储存手段。新疆常见的食物制作方法有烧烤、炖煮、爆炒等,譬如王族在《食为天》中记录了十种烤制的食物,其中不可或缺的主食便是馕,民间有谚语道:“宁可一日无菜,绝不可一日无馕。”[8]20馕一般贴在馕坑中高温烤制,其所含水分少,便于长期储存和携带。自然晾干、日照晒干、燃枝烟熏等是当地人常用的储存方式,《葡萄干》中便记载了一句谚语:“去年的葡萄干,能和今年的嘴见面。”[8]90幽默生动的语句恰恰说明晾干的葡萄易于贮存,杏干、哈密瓜干、无花果干等晒制而成的干果同理。又如《马肠子》与《熏马肉》中写道哈萨克族牧民每年秋末都会进行冬宰,储备过冬食物,他们将肉晾挂起来,点燃松枝进行熏制脱水以便于延长肉类的保质期。再如《库麦其》中所记载的当地人为防止羊肉腐坏将其包好埋入沙子中,如此说来,新疆人民在较为艰苦的环境中生存得久了,便根据过往经验慢慢琢磨出有效利用自然条件的办法,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怎么吃”的问题。
除了“吃什么”“怎么吃”,还可从“以什么态度吃”这一角度讨论《食为天》中新疆饮食习俗的生态内涵。书中记载了新疆人民对食物的珍惜,例如《馕》一文中写道:“我二十余年前在南疆,多次见人把馕当作吉祥物。”[8]21馕作为新疆人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食物,自然也是婚嫁丧葬的人生礼仪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甚至在食用方法上都极富仪式感,“不论哪种吃法,都必须将馕掰开……让馕无比均匀地一分为二”[8]22。而吃剩的馕渣子,人们也不可能随地乱扔,而是将其掬到掌心,搁进院中的鸽笼喂养鸽子,新疆民间还有谚语形容此等情形:“人吃剩的馕渣子,要留给鸟儿。”[8]23可见新疆人民将粮食视为大自然珍贵的馈赠,依赖自然产物的同时也遵循68e5de0YW5LxZOeloi/Z6Q==着自然规律。
三、生态书写的/0YiGvciRpJBothoqU6Ghw==现实意义
当今社会的经济处于迅速发展阶段,人类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可随之而来的生态问题却日益严峻。人类对自然的过度开发使得地球上的生态资源接连不断地耗损,土地、淡水、森林、草原等自然环境面临着空前的污染危机,此外,野生动物与野生植物的灭绝速率也呈现出恐怖的上升趋势。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若人类破坏生态系统的完整性与平衡性,就会引起极端的气候变化,从而直接影响人类的生存。当自然生态失衡时,人类的精神生态也会随之失衡,逐渐以自我为中心,无视自然的宏阔与强大,企图征服自然、驾驭自然,最终导致自己走向毁灭性的灾难。因此,近年来人们关注的焦点较多地投向“人与生态”这一话题,学术界在生态文化的研究上也取得了突出的成果,涌现出大批书写绿色、讴歌生命的作家,王族便是其中的一员。从社会价值层面来看,王族的此类绿色文学无疑唤醒了处于迷茫的人们内心深处的生态情怀,并强烈呼吁每一个尚在犹豫中的人,共同行动起来,爱护我们唯一的地球家园。
王族在散文集《狼》中记载了一句颇有深意的哈萨克族谚语:“鱼儿在水中生存,老鼠在地底修造宫廷;世上的一切生物呀,都在适合生存的地方谋生。”[1]2人类也如其他生物一般有选择性地落根于适宜生存的环境。换言之,自然作用于人类,给人类提供生存的环境与饮食的资源。例如,王族散文中的牧民们一年四季逐水草而居,穿梭于广阔的自然空间,就是为了让家养牲畜能够饮用当季最好的水源、食用最好的牧草,从而成长得膘肥体壮,满足人类自身的生存需要。与此同时,人类也作用于自然,让自然进行有效的循环再生。牧民们不畏艰难、不惧风霜雨雪,坚持进行转场,实际上就是为了给自然环境足够的休养生息的时间,牧民们深知,如果在固定牧场过度放牧,将会导致草场退化、土地沙漠化、土地盐碱化等严重后果。王族笔下的牧民们还通过谚语与传说的口口相传呼吁大家敬畏自然、珍惜自然,从而实现生态资源的可持续利用。这不仅体现了牧民们对自然的敬畏与珍惜,也展示了人与自然相处的一种理想范式,即和谐、共荣、共生。
从文学价值层面来看,王族的散文为生态文学的繁荣发展添砖加瓦。纵观王族的散文作品,可以发现作家以正面、积极的话语进行理性批判,避免了激进与愤慨的情绪化表达。例如,在散文集《狼》中,村民们对狼的态度转变,不仅符合人类应有的心理变化,更深刻体现了万物平等的意蕴。村民们一开始将别里思汗抱来的狼视为“定时炸弹”,以用粗铁丝限制其自由的方式护自己安全,无论是怀着报复心理想打死狼的村民,还是认为狼是不祥之物欲放走狼的村民,此时都处于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们真正意识到自由对狼的重要性,并且决定将其放归自然,体现出一种万物平等的生态整体观。王族的文字朴素而细腻,虽记录的是日常生活中毫不起眼的琐事,却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拉近了读者与文学世界的距离,使读者仿佛置身于新疆绿洲的广袤天地,深切感受到万物的魅力与人们内心深处的真诚。这种体验不仅让读者陶醉于自然之美,更引发了读者对自然与人类关系的深刻思考,领悟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敬畏自然,实则是保护人类自身。自然界中的所有生物生息与共,构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整体,人类唯有成为大自然的观察者与保护者,才能够确保千百年来创造与累积的文明成果得以延续。
四、结语
王族扎根新疆大地,亲身感受当地的自然美与生态美,并且通过细微观察描绘新疆人民的生态智慧,记录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亲密活动,最终铺展出人与自然共荣共生的理想画卷,呼吁着每一个人成为保护自然的卫士,尊重自然界中每一个生物的自主权利与内在价值,实现人与自然更高层面的和谐,为当今时代的生态文明建设贡献出不可忽视的力量,使得生态文学写作焕发出勃勃生机。
作者简介:古丽拜合热姆·卡得尔(1997—),女,维吾尔族,新疆哈密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注释:
〔1〕王族.狼[M].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11.
〔2〕王族.神的自留地[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2019.
〔3〕王族.鹰[M].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11.
〔4〕王族.羊角的方向是山峰[M].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 2022.
〔5〕亚伯拉罕·马斯洛.动机与人格[M].陈海滨,译.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21.
〔6〕姚春鹏译注.黄帝内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6.
〔7〕满苏尔·沙比提.新疆地理[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8〕王族.食为天[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