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

2024-11-07 00:00:00文丽俊
辽河 2024年10期

姚工每天都对我吼:“你的榆木脑袋是不是进水了?你看江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你好好跟人家学学。”

我每次都红着脸嗫嚅着点头。

我和江美是同一批应聘入职这家化学制品公司的。虽然我俩都是大学本科生,但毕业于重点大学的江美很快呈现出鹤立鸡群的状态。她不仅理论知识扎实,而且动手能力强,做实验时有股不厌其烦的认真劲儿,因此她的每一次滴管实验准确率极高。我呢,从小脑子就不灵活,虽然也是按照规范来,但时不时犯点儿小迷糊,偶尔还会偷下懒,所以实验数据出错是常态。为此,部门主管姚工没少教训我。

有一次,我做一个滴管实验,反复做了三次,得出的数据明显偏离,只好向姚工请教。姚工走过来,瞪了我两眼,拿起滴管,开始给我做示范。岂料,他做了两次,数据也是不对劲。姚工的脸黑得像乌云。这时,江美刚好路过,我一把扯住她的衣角,投去求救的眼神。江美凑过身子,眯着眼睛端详我手里的成分配料表,突然冒出一句话:“这种化学浓度计算结果时要先除以六,不然你再做一百次也不对,猪脑。”说完哈哈笑着扬长而去。我定睛一看,当即修改,果然正确。我向江美的背影竖起大拇指,余光却不经意瞥见姚工愈发黑沉的脸,仿佛随时要降大暴雨,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久以后,姚工宣布,由于江美表现优秀,做实验时她可以用自动滴定仪,而我只能继续用手动玻璃滴定管。自动滴定仪做起实验来快速又省事,而手动滴定管则缓慢且费劲。我羡慕江美比我轻松,她却看上去闷闷不乐m4zXJSuxSnhzI4h9KE9V0zWrtUEh+yof30CHnr63JmU=。在我一再追问下,她才吞吞吐吐地说,新人其实应该多锻炼动手能力,早早地使用自动滴定仪对个人成长并不好。我笑她想多了,换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接下来,分配给我的任务更加繁琐了,比如配标准URXaKziWWdgBK4whpOHFA6q7r7BDr8orysiHg0JELF4=溶液、汇报实验结果等等,实验的一条龙步骤全部要参与,搞得我经常手忙脚乱,苦不堪言。而江美,只负责做难度高的重要工作,调试溶液酸度,然后写工作总结。有时,江美也想跟我一起从头至尾做一遍实验,但都被姚工制止了。他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听指挥就好了。江美轻皱眉头,茫然地点点头。我暗地笑话她是属牛的劳碌命,工资一分不少,少干点儿活岂不美哉?

我们的实验成果通常会摆放在一个陈列架上,供公司相关部门取样,有时还有采购单位的人前来参观,所以不仅数据要漂亮,试管的外表美观也同样有价值。我们部门做的一种铜滴定终点的颜色不知为何总是不好看,姚工带领我们试过无数种方法,仍然没有改善。当然,“我们”不包括江美,她没有参与这个铜滴定终点的工作。那天下班后,江美趁着同事都走了,在我的指引下,悄悄地做了一次铜滴定终点的实验,把试剂从一管调整为两管,颜色当即碧绿鲜亮起来,同时还不影响数据的真实性。她兴奋地跳了起来,我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第二天,我看见江美一上班就迫不及待地走进姚工的办公室。我想江美这回肯定要得到表扬,到时非得宰她一顿不可。孰料,办公室里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江美哭丧着脸走出来,一脸委屈。

我好奇地问她怎么回事,江美眼里噙着泪,小声说,姚工批评我未经许可擅自用公司的东西做实验,违反了公司的操作流程,要扣掉这个月的奖金。

我着急地问道:“那姚工有没有说以后用不用你的法子做铜滴定终点实验?”

“没有。他说我根本不懂,以后也不准我再碰。”

我目瞪口呆,大脑瞬间短路。姚工的话虽然听起来有道理,江美的确违反了操作流程,但结果是好的,而且,我可以作证,她的操作流程完全正确。

后来,怯懦的我实在鼓不起勇气去作证,我害怕自己的奖金也要被扣掉。铜滴定终点的颜色依旧保持原状,我和江美心照不宣,都闭口不再提此事。

受行业大环境影响,公司的经济效益日渐下滑,年底时,各种负面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降薪、裁员,这些字眼无一不让人胆战心惊。公司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家表面像往常一样云淡风轻,但没几个人像往常一样恣意嬉笑怒骂了,彼此成了竞争的关系。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只能祈祷自己能平安渡劫。没多久,裁员名单下来了,江美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我留了下来。

我看见江美愤怒地将手上的资料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然后快步走进姚工的办公室。我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江美的声音从高亢到低沉,直至寂静。

临别时,江美黯然地告诉我,姚工说她动手能力不如我,不能独立完成一个实验,所以只能是她走人。她承认这些方面确实不如我,但难道不是因为领导没给她机会锻炼吗?她哪里错了呢?

一阵冷风吹过,割得我的脸生疼。

过完年,我也递了辞职报告。姚工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大概是不理解像我这的人居然还敢炒公司鱿鱼。

我离开公司不久,听说公司总经理收到一封信,举报姚工在实验结果超出误差范围时,曾不止一次篡改实验数据。

我知道那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