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2024-10-31 00:00郑然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8期

我从没见过姥姥年轻时的样子,我出生时姥姥已经七十多岁了,她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因为年岁大,姥姥轮流在她的四个儿女家中住着。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大人总是很忙,幸好有姥姥在身边。我特别喜欢和姥姥玩,我淘气捣蛋,然后看姥姥气急败坏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我洗手的时候喜欢捧着水到处跑,把水洒得到处都是,还故意弄到姥姥身上。姥姥假意嗔怪我:“你再捣蛋我就告诉你爸爸,让他打你小屁股。”我冲姥姥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我知道姥姥只是吓唬吓唬我,根本不舍得我挨揍。

我还喜欢学姥姥走路。姥姥腿脚不好走路特别慢,妈妈喊她吃饭时,她总是背着手、弓着腰,慢吞吞地往餐厅走,我也背着手、弓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面。姥姥走路很轻,我走得也很轻,往往是走到转角处她才发现我跟在后面,笑道:“揍你,好的不学……”于是,我大笑着跑开。

姥姥手巧,会教我许多手工。梳理干净的麦秸在我们一老一小的手里会变成散发着麦草香的蒲扇,无数个夏夜,姥姥摇动着它,给我带来柔和、不伤人的凉风;秋收后洗干净的玉米皮被姥姥拿来教我编麻花辫,长长的麻花辫编好,姥姥三下两下又把它变成了坐上去很舒服的蒲团。

只要姥姥在,我总是快乐的,我喜欢吃的栗子、松果、核桃、瓜子,都是姥姥提前帮我剥好的,盛在细瓷小碟子里,我开心地吃着,兴致勃勃地和姥姥说话,小孩子的话有一搭没一搭。无聊了,姥姥就给我讲故事。我听得既紧张又兴奋,每次都害怕地捂上耳朵,过不了多久又缠着姥姥:“姥姥,姥姥,你再讲个故事给我听……”姥姥瞪我一眼,说:“哪儿有那么多故事讲呀,姥姥给你讲讲真事吧!

我赶紧搬过小板凳坐好,竖起耳朵等着,努力做一个姥姥喜欢的听众。姥姥出生于1930年,十六岁时,跟随她的母亲入了党,成了村里最年轻的地下党员。姥姥的母亲是妇女救济会会长,负责接收支援前线的任务,然后再把任务分给各家妇女。那时候任务重,人力少,安排不下去的任务就留给了她们母女二人,所以她们经常熬夜给前线士兵做军鞋。原来,姥姥年纪那么小就参加了革命,我听得肃然起敬!

2021年,正值建党一百周年之际,国家给党龄五十年以上的老党员颁发纪念奖牌和补贴,姥姥也在其中。姥姥一双皲裂粗糙的大手捧着闪闪发光的奖牌,神情庄重,眼眶里蓄满了激动的热泪。姥姥特别珍惜这份来自党组织的荣誉,就连过生日拍照时,也不忘拿出来板板正正地戴在胸前!

高三那年冬天,姥姥从老家的土炕上掉下来摔伤了腿,出院后在我家休养。第二年春天,姥姥的腿伤慢慢恢复,妈妈和舅舅们征询姥姥的意见,给姥姥在我家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从此,换成儿女们轮流来小房子里照顾她,姥姥才又重新开朗起来。大姨给姥姥买了小电视,每次去,我都能看到她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看到我进屋,姥姥就会指着电视里的人跟我说:“你看,电视上的小人都跟你差不多大。”

我是同辈人中出门上学走得最远的一个,在姥姥的印象里,只要出了我们生活的小县城就是很远的地方。我告诉姥姥,我去的地方,乘飞机只需四个小时,放假我就回来看她。每次我走的时候,姥姥的眼神里总是充满担忧和不舍。我回家去看望姥姥时,她总是喜出望外,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一双被松弛的眼皮几乎盖住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我要走的时候,姥姥神神秘秘地拿出她的宝贝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一一拿出她的手镯、耳环、戒指、手帕,让我带走。我总是一件一件接过,然后再一件一件放回去。

去年姥姥生日时,我们全家聚在小房子里为她庆祝。吃完蛋糕后,我和哥哥们坐在床上陪姥姥聊天儿。哥哥们挽起袖子给姥姥展示肱二头肌,姥姥拍拍哥哥们的肌肉,又拍拍自己松弛的胳膊,然后也学哥哥们握起拳头举起胳膊展示,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此时,阳光透过窗子,将姥姥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姥姥满是皱纹的笑脸,灿烂如秋天盛开的金色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