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蓼池,坐落于鄂西北的郧山汉水之间,她不卑不亢、沉默安静地从远古一路走来。纵然历经风雨沧桑、激流沉浮,她依旧不悲不喜、云淡风轻地穿过先祖故人的历史,踏着生命不息的足迹,来到了我们这一辈人的生命旅程。也许,我们只是故乡的一个过客,而故乡则是远古祖先迁徙之旅的最后一个驿站。有人居留一世,余生相付;有人年少远离,终老他乡。百年之后终有一别,魂归故里也好,埋骨他乡也罢,我们的来世今生也许只是故乡的一段新梦,或者旧梦的延续而已。如此轮回往复,无休无止,无声无息。
对故乡而言,或许没有一个人不是她梦魂中的游子,无论是坚守世代聚居的故土,还是远走天涯海角的异乡。当她生养的孩子魂魄归来,身心入土,孩子再一次回到故乡的怀抱,回到精神深处的家园。对我而言,蓼池是一生离不开的地方,也是一生回不去的地方。生命的旅程一旦开始,似乎就没有回头的路途。人生是一段单向旅行,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开始穿行在路上,出走半生,奔波一世,蓦然回首,故乡早已是回不去的那个地方。
蓼池原乡,是生命的诞生地,也是梦想开始的地方,是十堰市郧阳区汉水南岸青山小镇所属的十二个行政村之一。昔日,乡公所就在蓼池河边的一处河岸水甸上,与汉江对岸的老安阳口古镇一衣带水,隔江相望。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兴修水利,在汉江下游丹江口修建大坝,大坝建成后江水上涨,老渡口上古旧乡街原先的店铺、作坊、邮局、货栈、乡级管理机构等一并后靠到后山的山梁之上。
蓼池,怀抱汉江,头枕青山,身卧林冈、丘壑之间,千里汉水环抱,四季分明,气候温润。这里农林渔牧皆可,物产丰富。我家世代祖居的房屋虽然修建在旧时彭家窝村西沟院和西沟梁上,但不远处便是江沟溪流淙淙,近在咫尺的汉江河水,举目可望,推窗可见。汉水河上的小木筏子,摇橹船只,载客的班船,运输的货船,我从小就十分熟悉。
爷爷年少时是汉江河上掌舵驾船的一位太公,别的地方称艄公把头。早年,爷爷与十里八乡的青年汉子们在这片浩渺、辽阔的汉水之上驾走了船上的春秋,也摆渡着过去艰辛、困苦的生活。爷爷在他那一辈中排行老五,和奶奶一起生养了六个子女,我的父亲排行老二,而老四在八岁时因病早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又有了我们这一代的后生晚辈。在时代变革的浪潮中,爷爷这位出没在汉江风波里的壮年汉子上岸了,以土地为生,在艰辛苦作的春种秋收中养活着一大家子人,他会驾船,能种地,会制作农具,能打带式歌(本地婚丧嫁娶41WsWFoSpTvChbd0yfR1FQ==时的一种吹打敲唱的风俗形式),善于烹制美食,也会烧青瓦窑、脱土坯、建房子,可谓多才多艺。我最不能忘却的是我们小时候,他经常给我们这一代的娃娃打草鞋。他用的是蛇皮编织袋的丝线,有时候也用破旧的布条。他编的草鞋轻便、耐穿,还不勒脚,比龙须草鞋穿上更舒服。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汉江河上没有桥,走水路去县城是汉江下游周边乡镇居民最主要的交通方式。直到后来,汉江公路大桥通车,桥下的过渡汽船才正式停运。从那时起,故乡靠水的村落中打鱼用的小木筏子、摇橹船,以及摆渡用的木船渐渐变得稀少,汉江之上穿行着各类大、中、小型铁质的机动船只。随着二十一世纪的到来,古老木制船只已经悄然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钢铁铸造的机动船只,它们劈波斩浪地航行在碧波荡漾、日夜流淌的汉江之上……但那些先辈曾常用的各式各样的大小木制船,仍穿行于我记忆深处那一条大河江流幽蓝的梦境里。
记忆中,故乡行走的船,从未走出我的心海,余生亦将不弃。愿一卷呕心沥血的书稿长篇化为故乡河流行船上的风帆,以便使这记忆中行走的船,在漫长的人世流年之上行走得更深、更远……
每当我回首故乡,遥望父辈,他们就像一只只于我的记忆里行走不息的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