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一般,光阴里发生的事已然成为“故事”,也时刻改变着我。时光转瞬即逝,它带走的不只是青春,还有我那无数的与亲人共处的温暖与美好的回忆。只是,小时候的我不懂这些。
大雁南飞,落叶飘零,秋风从远处卷来,将时光卷回十九年前,那座落满霞光的小院。院中落满黄灿灿的法桐树叶。落日余晖中,爹爹(泗阳土话,用以称呼祖父)搬个板凳坐在院中,怀抱老式录音机,放入宽磁带,按下播放键,陪我听故事。
我每天放学后,与爹爹一起听磁带的时光,应该是我的童年中最难忘的记忆了。那时,我总是认为,时间那么长,仿佛永无穷尽,日子似乎会永远这样走下去,永远有爹爹的磁带,永远有静谧的小院。但我在爹爹无时无刻的“监视”下,内心偶尔也会生出些许叛逆:时间真慢,真希望它跑快一点儿,好让我走出爹爹的世界,拥有属于自己的时光。
在农村,在我童年的那个时候,爹爹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在很多人都读不到初中,甚至于不读书的时代,他一直在读书,走出了家门,走出了村庄,接受了比当时绝大多数人都高的教育。因此,辅导我的学习,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当然也是他的平常生活的重中之重。我刚读小学二年级,他便开始教我背乘法口诀:“三五十五,四五二十,五五……”背到这儿卡了壳,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我急得额头冒汗。爹爹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急不急,慢慢回忆。”可我还是背不出,他嘴唇一抿,笑了笑,提醒说,“五五二十五。”我立即喜笑颜开,继续往下背。
邻居家传来说笑声,爹爹向那扇门望了眼。“爹爹,你不用带我背书了,你去和五爹爹他们打会儿牌吧?”爹爹站起来,拿起墙角的扫帚,慢慢地扫起了落叶。一会儿,他笑了笑,望着我说:“我年轻的时候,跟他们打牌打过很多次啦,爹爹现在想多留些时间陪陪你呀!”我歪起脑袋,望着爹爹,似懂非懂。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皱纹已悄然爬上他曾经白嫩的额头,夕阳洒下的瞬间,他头上那几根白发亮得刺眼。一身的书生气的他,此时的神情多了很多慈爱。不一会儿,爹爹扫起的落叶便堆成了一xxWU8Ko6bwdc5Ok4+dqORaEaogRyeos/gj8dkVUDHOQ=个小堆,远远望去,令人感到有些落寞。
时光如我所愿,飞快向前奔跑。似水流年中,我终于长成了大姑娘—只是这一回,我宁愿时光慢些,再慢些!
爹爹在我高二的那一年,突然生了大病。然而,他终是未能战胜病魔,几个月后的一个秋日,他摆脱了时间对他的所有束缚,去了属于他的天堂。屋外的雨不知下了多久,窗边的我被记忆的银针刺痛眼睛、刺伤心扉。爹爹在病中,我陪伴在床前的时光仍然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猛然间,我意识到时光竟那么短暂,短暂到我想抓也抓不住,求助什么都不能有更好的结果。我心疼地轻轻握起爹爹那枯瘦的手,心里常常默念:“爹爹,你快点儿好起来吧,我还要和你一起听故事,晒太阳,我还要去医学院学医,我们还要一起度过好长好长的一段时光……”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停了,爸爸悄声站在我身后。泪眼蒙眬中,我问:“爸爸,时光怎么这么快,我还没陪爹爹听完他最喜欢的黄梅戏磁带,还没来得及读完书去上班,下班后天天陪伴他左右……”
“不。”爸爸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丝丝爱意,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酸涩,“时光是很长的。”摩挲着桌上泛黄的照片,我双眼放空,无语应答。照片中的我仅有七岁,坐在爹爹怀中,他身旁桌子上是那个陪伴了我们爷儿俩很久很久的老式收音机。
时间似乎很短,因为它转瞬即逝,但也可以很长,如果你懂得珍惜。
抬起头,奶奶也不知何时进来屋中,坐在对面,慈爱地望着我们。老人家的眼眸中,是屡屡化不开的思念。猛然间,我懂得了那个落满斜晖的黄昏里爹爹所说的“留些时间”。
是的,只要珍惜,我依旧拥有无数的时光,和朋友的,和亲人的,和这个世界的,时光—永无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