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娘对我说:“玲子,我想你三表姐了。”我说:“娘,我也想她了。”
三表姐,外号“懒妮”,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因为与生俱来的俊俏娇美,再加上一张“八面玲珑”的小嘴,家里人都百般疼爱她。大舅和大妗子(方言,大舅的妻子,即大舅母)更是啥活儿都不让三表姐干,甚至庄上哪家有红白事操办宴席,两位老人去随礼金,首先想到要带着她去大快朵颐。
三表姐从小就特别聪明,学习成绩总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年级上也排前十名。大舅和大妗子都指望她考个高中,毕业出来可以去国营供销社站个柜台,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可是造化弄人,因为家庭变故,三表姐初中还没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她跟不上同龄女孩的干活儿节奏,只能领着比她小的孩子们干活儿。她的工分也比同龄女孩少得多。
三表姐过了十八岁生日后,大舅和大妗子请媒婆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她嫌人家没文化,说谈不来。三表姐是个胆大的主儿,居然瞒着大舅和大妗子偷偷谈起恋爱,被我村一个部队退伍的兵哥哥“骗”走了。兵哥哥家境贫穷,初中毕业后就去当兵了,退役回家时,连个房子都没有。大妗子坚决反对,三表姐来我家抱着我娘哭,说必须跟着兵哥哥。
那个年代,民风淳朴,众人齐手给兵哥哥盖了一间大茅屋。三表姐在大妗子的反对声中,被兵哥哥用借的自行车载回了家。三表姐白天干活儿,晚上连个稻草包都不想织。大家都笑话她,娘也觉得脸上无光,摇头叹气地说:“这懒妮,可真是‘名不虚传’啊。”队长也开始在大会上点三表姐的名,说她上工不积极,还常缺工……我那死要面子的娘,回家后叹着气地说:“我的脸,可让你三表姐丢尽了。”有一次,队长让我娘去说说三表姐。娘发现她脸色蜡黄,让我那兵姐夫带她去看。她说家里没有钱。娘求左邻右舍,借了钱给三表姐去看病。后来才知道她得的是黄疸型肝炎,而且还有点儿贫血。贫穷的生活并没有妨碍三表姐的浪漫,她经常带着兵姐夫去东河树林里捉知了,回来烹饪成美味果腹。兵姐夫还会吹口琴。他们的爱情依然灿烂。
1980年,国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得知消息的三表姐高兴地蹦起来。可是问题又来了,哪儿有钱买化肥。兵姐夫只会吸闷烟、吹口琴,可口琴吹得再好,没钱也枉然。她不好意思再跟我家借钱,因为她知道我家的钱都是我娘领我们熬夜编织稻草包挣的。为了生活能好起来,她在家写了一大把借条,第二天用借条换了钱,买了化肥。
爱情这东西就这么神秘。即便如此,三表姐对她的兵哥哥的爱丝毫不减当年。后来,三表姐还清了账,有了余钱,说话的声调也升高了八度。1994年,她的二儿子考上了山东大学。1996年,她大儿子结婚。1998年,三表姐当了村里的理事,处理邻里纠纷,调解婆媳矛盾,红白喜事也离不开她。2005年,她用钢板围了个西屋,她识字,给老人们讲故事。老人们也喜欢这里,一是听故事,二来是听她的兵哥哥吹口琴。2017年,三表姐报了老年大学,每周都会来县城学一次剪纸,作品还差点儿获了三等奖。如今,她虽然满脸皱褶,肌肤间装满了岁月的沧桑,但她那微笑的双眸里却流露出无尽的慈祥。村里人有恩于她,她总是念念不忘……
三表姐的小屋,还是土里墙,外边刷了白灰,屋顶换了红瓦变了样。大儿媳妇让两位老人搬去一起住,三表姐笑着说:“小土屋冬暖夏凉,墙厚,你爸吹起口琴,也影响不了四邻。”去年小雪节气前,三表姐来给我娘送米,她挽着油亮的发髻,穿着不合时令的风衣,在我的新居来回转悠着说:“妹妹,你的家真好。以后,我也让你两个外甥给我买。”
“玲,给你三表姐打个电话,咋愣在那里了?”娘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拿起手机说:“好吧,这就打。”
“姐,我娘想你啦。”“妹妹,我也想你们啊。米、冬瓜都装好了,很快我就过去看俺姑……”
如今,三表姐每次来县城上老年大学,总要拎米、食用油,或者其他土特产带给我们,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