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脚走出来的路。
它从树林里出来,奔向田野,从田野通向河岸,来到渡口附近的榕树下。然后它从河对岸断裂的台阶拐向村里,而后经过亚麻地,穿过芒果园中的树荫,绕过荷花池畔,沿着大车道的边缘,不知通向哪个村落。
在这条路上,曾经走过多少人哪!有的人越过我,有的人和我并肩而行,有的人只从远处现出了身影,有的人披着面纱,有的人则容颜袒露,有的人前去汲水,有的人则提着水罐返回村舍。
现在白昼已经结束,黑夜降落。
有一天,我曾经觉得,这条路是属于我的,完全属于我的,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带来了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一次的命令,此外,再也没有什么。
越过柠檬树对面的那个池塘,经过有着十二座庙宇的河边台阶,经过河滩、粮仓、牛舍——不能再回到那个有着熟悉的目光、语言、外表的住所!“原来是这样啊!”这是一条前进的路,而不是一条后退的路。
今天,在这朦胧的黄昏中,我再次回首反顾,我发现这条路就是一本被遗忘的歌集,歌词就是人们的足迹,而歌调就是那晨歌的乐曲。
有多少人在这条路上走过呀!这条路,在它自己那唯一的尘土画面上,简要地描绘出他们生活中的所有往事,这一幅画面,从太阳升起的方向通向太阳降落的地方,从一扇金灿灿的大门通向另一扇金灿灿的大门。
“噢,脚走出的路哇!请不要把那长久以来发生的很多往事积埋在你的尘埃里。现在我把耳朵贴在你的尘土上,请你对我偷偷述说!”
路,用食指指向那黑暗的夜幕,缄默不语。
“噢,脚走出来的路哇!这么多行人的这么多忧思,这么多希望,都在哪里?”
无声的路,还是缄默不语。它只是从日出到日落默然地暗示。
“噢,脚走出来的路哇!那天落在你胸膛上面的落花般的足迹,今天为何无处寻觅?”
路,难道晓得自己的终点吗?凋谢的花和无声的歌,已在那里飘落,星光照耀下的永不熄灭的苦难灯节,也在那里庆贺。
(摘自北京燕山出版社《泰戈尔散文诗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