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2024-10-29 00:00:00吉米·哈利
读写月报(初中版) 2024年8期

我再看看登记出诊的单子:“狄恩,汤普生院子,三号,老狗生病。”

德禄镇这一类的院子很多,事实上,就是小街,像狄更斯小说中的小街。三号在小街尽头,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

当我敲门的时候,门板剥落的油漆不住地跳动。一个小个子白头发的老人来开门。他的脸上布满皱纹,不过一双眼睛倒很有神。

“我是来给您的狗看病的。”我说,老人笑了。

“先生,我很高兴您能来,我很为那老家伙发愁。请进,请!”

他带我来到一间狭小的客厅,对我说:“我现在就一个人住,妻子一年前过世了。她平日最爱这只老狗。”

贫穷的证据处处可见。破烂的家具,无火的壁炉,壁纸破裂斑驳,空中还有股霉味。老人的正餐正摊在桌上,一丁点儿肉,两三个山芋,一杯茶。这就是靠老年救济金的生活。

屋角,躺在毯子上的,就是我的病人。它从前一定是只大而强壮的狗。不过现在,年老的痕迹显现在它花白的毛上,显现在它无光彩的眼珠上。它静静地瞅着我,毫无敌意。

“狄恩先生,它很老了吧?”

“可不是,14岁了哟!不过它一直像只小狗似的到处跑呀跳呀,直到几个星期前才停下。真是一只了不起的好狗,一生从未咬过人。孩子们随便怎么捉弄它,它都不冒火。它如今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希望您能让它很快好起来。”

“狄恩先生,它肯吃东西吗?”

“一点儿也不吃,这实在很奇怪,想想以前它多能吃!吃饭的时候它老是坐在我旁边,把头放在我膝上,不过最近它不这么做了。”

我看着这只狗,心里越来越不平静。它的肚子鼓得好大,流露真相的痛苦已经很明显了,呼吸困难,嘴唇哆嗦,眼神是那么焦急、无可奈何。

当它的主人说话的时候,它的尾巴在毯子上动了两下,发白的老眼暂时表现出一点点兴趣,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又是空白的无可奈何的眼神。

我小心翼翼地摸它的腹部,腹部有积水。“来,老朋友,翻过来看看。”我慢慢地把它翻过来,刚翻过来,它就痛得痉挛了,哀求地看着我。如今病因太明显了。

在它瘦弱的腹肌下,我摸到一大团硬块,非常大,很明显已经无法开刀切除了。我一面轻抚着老狗的头,一面整理着我的思绪。实在很难开口。

“它还会病很久吗?”老人问我。一听到这亲爱的声音,“咚咚”,狗尾巴又在毯子上敲了两下。

“每天我做些琐事的时候,没有它跟着我脚前脚后转,可真是难受呀!”

“狄恩先生,真对不起,恐怕事情已经很严重了。您看到了那一大块肿块吗?是因为里边长了东西。”

“你是说……癌?”老人软弱地问。

“我怕是的,已经蔓延得太广了,现在已经没法子了。我真希望有什么方法我可以为它做点什么,可是没有办法。”

老人好像听不懂我的话,他的嘴唇直抖:“它要死了!”

我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我们实在不能让它这个样子自生自灭,是不是?它现在已经够痛苦了,不久情况还会更坏。您不觉得最仁慈的办法就是让它安眠?它的一生也算得上长寿多福。您说是不是?”我做事一向都是力求明快、实事求是;可是,今天,这些道理听起来好空洞。

老人静默良久,然后说:“请等一下。”于是他跪在狗旁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摸着狗头上的花白的毛。静寂中,只听到狗尾巴轻轻地敲在毯子上。

老人跪在那儿好大会工夫。我就站在这间没有欢乐的房间里,把墙上褪色的图画、破裂的窗帘、弹簧断了的椅子都看在眼里。

终于,老人挣扎着站起来了,干咽了一两下,然后他哑着嗓子说话了,眼睛也不看我:“好吧,你现在就做吗?”

我把针筒灌满,一面跟老人说:“您不用担心,这是绝对没有痛苦的。只是过量的麻醉剂而已,是让它有个轻松的了结。”

针打进去的时候,老狗一动也没动,等麻醉剂进到血管以后,它脸上焦虑的表情没有了,肌肉不再紧张了,麻醉剂注射完的时候,它的呼吸已经停了。

“就这样子吗?”老人轻声问道。

“就这样子了。”我说,“它再也没有痛苦了。”

老人静静地站在那儿,只有双手不停地一开一合。当他最后转过头来面对我的时候,他的眼睛恢复了光亮,他说:“对的,我们不能眼看着它受罪,我很感激您所做的。先生,我该付你多少钱?”

“啊,不用付钱,狄恩先生。”我很快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本来是路过,一点儿也不麻烦。”

老人吃惊地说:“但是你不可能服务而不收费。”

“狄恩先生,请不要再提了。我不过是路过您家而已。”我说了“再见”,就出来了。到了街上,街上有穿梭来往的人群、耀眼的阳光,可是我的眼睛却只看到一间幽暗的小屋,老人,他的死狗。

(来源:《万物既伟大又渺小》,中国城市出版社,2010年4月版)

【阅读导引】万物皆有灵,只要心中有爱。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他都与自己的老伙计在一起。文章从一名兽医的视角见证了人与动物之间的生命对话,动物的陪伴也能让人们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文本聚焦】小狗摇动了三次尾巴,每一次的含义都不同,请你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