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北极熊先生陪我去学校

校长米尔斯夫人建议给新生来一次介绍早会，让乔有机会适应新学校，免得他陷入困境（这话是她说的，不是乔说的，乔觉得她可以说一些更鼓舞人心的话）。

乔认为，来到一所新学校，就跟外星人到了另一个星球一样。毫无疑问，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陌生的。有些人一直盯着你看，就好像你是……外星人！有些人则完全无视你，把你当成透明人。有些人做出老好人的样子，对你很亲切，不过是以那种“我对你好，因为你是新来的”的方式。还有一些人什么也不说，或者更糟，在你刚好能听到的时候突然闭嘴。也许，这只是乔的想象，但眼前的情形看起来并不友善。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他太不了解现实了。乔以前从没经历过“新学校”，或是他早已经忘了，他真的不知道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左顾右盼寻找爸爸同事的儿子奥斯丁，渴望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可是却没有奥斯丁的影子。

一个叫米切尔的男孩和一个叫阿泰的女孩陪乔参观学校。阿泰很安静，却似乎很有效率。米切尔活泼开朗，精力充沛。而且，乔敢断定，米切尔肯定知道他自己很酷。他羡慕米切尔跟路过的人聊天、击掌、说“回头见”时的轻松自如。好像每个人都想更像米切尔一点。

这所学校足有他原来学校的五倍大，有好多可看的东西。阿泰问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搬到这里、现在住在哪儿，米切尔则问了一些关于游戏、音乐和电影的问题。乔没时间及时答复，因为他们在不停地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米切尔和阿泰将每一处的情况都快速地介绍了一遍。这里甚至还有音乐区，而他原来的学校是绝对没有的。

“你会乐器吗？”米切尔问。

“吉他。”乔答道。

“我也是。”米切尔说。

乔想再多了解一些，可是他们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话题也转移了。

“现在是真正令人兴奋的部分，”米切尔说着，猛然推开一道双扇门，戏剧性地摊开了双手，“这里是学校食堂，我们全都在这里吃饭，不管你订没订学校午餐。毫无疑问，在外面吃东西有引来熊的危险。”

乔笑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哦，老兄。”米切尔说着，摇晃起脑袋，把手做成爪子状，“我免费告诉你一件事——你绝对不想在校园里跟熊面对面。”

“米切尔，别说了。”阿泰说，看起来有些紧张。

乔想，也许这是一个提起北极熊先生的好机会，但想到米切尔，乔犹豫了，他担心自己会闹笑话。

“听我一句劝，”米切尔说着，嘴角下拉，皱起鼻子，“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吃学校的午餐。实在太难吃了！”他转过身，冲出了食堂，闪回来的门差点儿撞上乔的脸，幸好米切尔及时稳住，并向乔道歉。

“他们刚开始做健康沙拉。”阿泰补充道。

“鼻涕虫比沙拉更多的那种健康。”米切尔说，“我好想知道吃鼻涕虫会有多健康。”

乔笑了，他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什么比在你的生菜里发现一只毛毛虫更糟糕的？”

“发现半只毛毛虫？”米切尔翻了个白眼回复道，“一年级以后就没再听过这个笑话了。”

乔真希望自己没有开口，现在真是当众出丑。他努力劝说自己别在乎米切尔的想法——米切尔只是那种知道自己很酷，又喜欢让别人觉得自己不酷的男生。但米切尔看起来很擅长这样，所以乔更加恼火。

当他们绕过一个转角，米切尔发现一群学生正朝音乐区走去。他冲他们挥了挥手。“我很快就好，”他喊道，“你们愿意的话，别等我先开始吧。”他转向乔：“你介意阿泰一个人带你参观完最后一部分吗？我现在有乐队排练，不想迟到。学校剩下的部分已经没啥可看的了。”没等乔回答，米切尔就说：“回头见。”然后摆着手，去追赶那些人了。

就这样！乐队排练？从下飞机开始就埋在乔心里的那颗挫败感大炸弹在这一刻轰然炸响了。乔这会儿需要的，不是看米切尔何等开心、何等受欢迎，还跑去参加乐队排练。这一切让乔想起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他嫉妒得想吐。此时此26035e522f1d288a572434d1742f943d5841e6c644028f8fc3e707082439e0fb刻，他只想成为米切尔，他想象自己和乐队一起演奏，在学校里到处击掌，大笑和微笑，而不是讲可怜的一年级小学生的笑话。

然而，他还是乖乖地跟在阿泰身后，听她大谈数学竞赛，以及去年她们队是如何大获全胜的。乔的数学很好，但他当然不会被选入数学竞赛队。实际上，也许他不会被选中做任何事。

当他们到达校长办公室时，乔已经认定他根本不想待在这所学校里了。

“我相信你会喜欢上这儿的。”阿泰说。

我相信我绝对不会喜欢上这儿的，乔心里暗想，同时微笑着点点头，感谢阿泰带他参观学校。

阿泰敲了敲校长办公室的门。“都参观完了，米尔斯夫人。”门打开时，阿泰用极其甜美的声音说道。她站到旁边，让乔进去，爸妈已经在里面了。

“啊，乔，”米尔斯夫人友好地说，“来得正好，快进来，我刚跟你父母聊过，希望你喜欢这趟校园之旅。”

乔并不喜欢这次旅行：“非常好，谢谢。”

“那么，有没有什么问题？”她问。

乔的父母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确实有问题要问，但都不是问米尔斯夫人的。他摇了摇头。

“哦，要是大家都开心的话，希望你明天能来加入我们。”

问题是乔并不开心。他想知道他怎样才能成为这所学校的一部分；他想知道怎样才能融入并交到朋友。他知道爸妈会告诉他需要时间，但乔没有那样的耐心。他十指相扣，想到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绝对会让他成为人气王。

“有一件事，”他说，他看着妈妈爸爸，而不是米尔斯夫人，“我想最好有一些帮助——你们知道的，就是帮我适应这里。”他看见爸妈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担忧。

“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吗？”妈妈问。

“没有，我只是在想，也许，带个朋友来学校会更轻松，是帮我培养归属感的好办法。”

“一个朋友？”米尔斯夫人和妈妈异口同声地问道。

爸爸对着乔皱起了眉头，然后紧张兮兮地笑起来。乔扬起眉毛，他百分百相信爸爸知道这个朋友是谁。

“哈哈！”米尔斯夫人对乔摆了摆手指，“你爸爸提醒过我，你的幽默感。”她对乔露出灿烂的微笑，“当然喽，如果你想带个‘朋友’一起来，我们会非常欢迎的。”当说到“朋友”这个词时，她用手指比了个引号，“我要把他——或者她——记录到学校名册里，怎么样？”

“是男生。”乔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爸爸眯起了眼睛。

“他叫什么？”米尔斯夫人还在笑着，准备好了笔。

“北极熊。”乔说，他看见爸爸深吸了一口气。

“北极熊？”米尔斯夫人说，“好奇特，那他姓什么？”

“先生。”

“连起来就是……？”她皱起了鼻子，显然，米尔斯夫人觉得挺好玩儿。

“就是北极熊先生。”乔说，一点也没笑。

“那么北极熊先生是……”

“一头北极熊。”乔说，“您会喜欢他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爸爸的眉毛挑到了天花板，米尔斯夫人仰头大笑起来，并在名册里加了一条注释。直到妈妈礼貌地解释乔是认真的，米尔斯夫人才收敛了笑容。

“我好像没弄明白……”她说着，慢慢放下了笔记本。

“我简直不敢相信，咱们居然在聊这个。”爸爸说。

“嗯，”妈妈说，“我觉得让北极熊先生陪乔来学校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乔说他需要帮他适应这里，那咱们应该听听他的话。”妈妈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米尔斯夫人。

米尔斯夫人坐直了身体：“您得理解，比奇罗夫特太太，我们学校对熊有严格的规定。”

“是的，但肯定不包括北极熊。”乔说，“北极熊先生完全不同，他就是那种您想在学校见到的熊，他甚至还能把别的熊赶走。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把他介绍给您——这会儿他正在校门口等着呢。”乔朝窗外点了点头。

米尔斯夫人朝外面张望了一下，开始用笔记本给自己扇风。“这简直太不寻常了。”她说，“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同寻常，但极其重要。”妈妈说，“只让他在这里待几天，等乔适应就好。”

米尔斯夫人向后靠着椅背，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可以试试。按严格的协议，在任何时候你都得对他负责，而且他不可以进入学校食堂，那里是绝对禁止动物入内的。我讲清楚了吗？”

“清楚得就像晴朗的天空。”乔说。

现在米尔斯夫人又能掌控局面了，她看起来舒服多了。她重新调整表情，露出高兴的神采，转向妈妈和爸爸。“那么，我们就期待明天乔和北极熊先生的到来喽。请在8点30分之前到校，我们不能容忍迟到——但也可以有些例外。”她瞟了一眼乔的轮椅，然后重新看向爸爸和妈妈。

“我不会迟到的，”乔直截了当地说，“按时到校是我的责任——这样您就能直接跟我对话，而不是跟我父母说了。”

爸爸张大了嘴巴，米尔斯夫人使劲眨了眨眼睛。“很好，”她说，声音有点尖刻，“我希望你，还有北极熊先生，能为我们学校做出积极的贡献。”

“我的天，乔，”一走出学校大门，爸爸就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能那样跟你的新校长说话。先是北极熊先生的事，然后……我简直无法相信你这么没礼貌。”

“米尔斯夫人需要明白，如果她想跟我说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你不是总告诉我，我得让人们明白这一点吗？而且她已经同意北极熊先生来学校了，所以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你想让你的生活变得困难重重吗？”

乔闭上眼睛，他能看到的就是米切尔跑着跟朋友们一起去参加乐队排练。“搬到这里已经让我的生活困难重重了，”乔说，“只有北极熊先生能让生活变得轻松一点。”

凛冽的寒风穿过学校周围的金属栅栏，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妈妈看上去都快哭了。爸爸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次搬家对我们来说都不容易，乔，你妈妈和我也要适应新的生活。离开朋友和家人的不只有你，这里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新世界。你需要明白这一切不是只跟你有关。你可以跟这头北极熊学学，你没见过他脾气暴躁、粗鲁无礼、被惯得不像话吧？”

乔看了看熊，又看了看爸妈。难道自己变得脾气暴躁、粗鲁无礼、被惯得不像话？他觉得也许是这样的。妈妈开始轻声抽泣，用袖子擦着眼泪。北极熊先生伸出爪子，小心地探进爸爸的衣袋，用指甲尖钩出爸爸的手帕，送到妈妈面前，妈妈接过来擤了擤鼻涕。乔不习惯看到妈妈这么难过或爸爸这么生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连一秒钟都没考虑过父母的感受，他一直在忙着怪罪他们、自怨自艾。他已经习惯了父母总是站在自己这边，而现在他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堵高墙。

北极熊先生走过来，用一只毛茸茸的胳膊搂住爸妈，用另一只胳膊搂住乔，把他们紧紧圈在怀里。他蜷缩身体，给出一个大大的熊抱。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爸爸说。

“我也对不起。”乔说。

“还有我。”妈妈抽噎着说。

乔不太清楚大家为什么都在道歉。也许他们把太多东西都装在了心里，而突然之间这一切开始外溢。也许他们忙于生存，自顾不暇。不过，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他们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新地方，而在完全适应之前，他们需要彼此支持。

那天黄昏，乔和北极熊先生肩并肩坐在露台上。待在熊身边让他感到舒服自在，他很高兴能带北极熊先生一起去学校。要是没有熊，他会更害怕明天。北极熊先生眺望着远山，将一只胳膊搭在乔的肩膀上。

乔不得不承认，景色实在太美了。

“也许有一天我会学着爱上这些山。”乔说。红彤彤的夕阳落到黑沉沉的山峰后面去了，天空和北极熊先生的毛都被染成了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