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天空的记忆

2024-10-29 00:00:00佩特·布森
小读者·阅世界 2024年10期

妈妈去世前一年,我们一起收藏对天空的记忆。开始的那一天,是因为我看到一辆从蒙大拿州来的车子,车牌上写着“宽阔的天空”。

“蒙大拿的天空比较宽阔吗?”我问妈妈。

“嗯,”她一边思索,一边说,“也许是因为那里的山和建筑物比较少,所以可以看到更宽阔的天空。其实我们这里的天空也很不可思议哟。”

“我觉得很普通,”我抬头看了看说,“它哪里不可思议?”

“它的奇妙,就在于它总是变化多端,有时美得奇妙,有时恐怖得奇妙,有时候,就好比现在,它却又普通得奇妙。”

我还是不觉得。

“你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吗?”妈妈问我,“我们应该收藏对天空的记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一片天空,将会成为我们对天空的第一个回忆。”

我们把车子开到公园,走进足球场,在中间站定。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妈妈问。

“只看到灰灰的一片。”我告诉她。

“再看仔细点,”她说,“并不全是灰灰的一片。你有没有看到阳光从云的背后穿射出来,让云几乎变成白色?再看看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小片蓝色的天空。

妈妈对我说:“来,现在全神贯注,试着注意每件事物,等你准备好的时候,我们一起用心为天空照张相吧。”

我们手牵着手站在那里,凝视着九月下旬的天空。清风吹拂我们的发丝,掠过双颊,也翻搅出湿土与落叶的味道。就在这时,正好有一群鸟儿飞越天际,仿佛这幅景象早已事先安排好了。

“当你觉得自己确实看到想拍的画面时,捏一捏我的手,就像按下照相机的快门。”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大约有十五秒之久,一动也不动。然后我捏了一下妈妈的手。

“咔嚓!”我们不约而同地说,然后笑了出来。

“我爱你,小丫头!”妈妈对我说。

“我也爱你。”我对她说。

关于那一小片蓝色的天空,她说对了:那天的天气愈来愈晴朗。

这是我收藏的第一个天空的记忆,而且,也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回忆,因为就在第二天,妈妈发现自己得了癌症。

当时我十岁,对癌症了解不多,只知道那是十分严重的事,大人会轻声谈论,只要一有小孩子接近,就马上停止交谈。

“我会做到医生要我配合的每一件事。”妈妈说,“我会是他治疗过的病人中配合度最高的一位。我一定会好起来的,而且,为了更有把握,我们要努力地祈祷,希望一切顺利。艾美莉,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我努力尝试不去担心,而且当时我的生活里还有许多其他事情,帮助我转移注意力。那年我刚升上高年级,仍在熟悉新环境。我最要好的朋友劳拉,是我在幼儿园时期就认识的,她被分到五年级的另一班。从我们认识到现在,这些年来我们从未分在不同的班级里;每当有好玩的事发生时,我们总是很有默契地互相交换眼神。我十分怀念那些日子。

那年我开始在学校乐队里吹奏竖笛。我只上过几个月的竖笛课,因此不能吹奏得像其他同学一样好。乐团的练习似乎持续不断,永无止息。由于过度专注于指法练习与呼吸调节,所以回到家我总是疲惫不堪。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在家里练习。我知道妈妈生病了,不过有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日子就这么过着。

后来,我开始听到妈妈在电话里和维琪阿姨讨论医院的检验、转诊以及各种治疗,这时我总会想:事情也许并不如妈妈所说的那么顺利。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希望有个爸爸在身边。多一位家长会让事情容易许多。但长久以来,只有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在这之前,也没什么不好。

我和妈妈收藏的第二个关于天空的记忆,是在万圣节前一天的晚上。那天我和劳拉打扮成鬼的模样,而妈妈则戴上会发光的南瓜灯项链。在结束“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后,我和妈妈先送劳拉回去,再一起走路回家。一路上,我一心想着睡觉前可以吃多少颗糖果,突然妈妈说:“抬头看看天空!”

月亮并不很圆,但散发着光亮。细长的云快速地从月亮前方飘过去。

为什么云看起来是黑色的?”我问妈妈。

“因为云后方的月光很亮,云的前方比较暗。你不觉得它们看起来很奇妙吗?”她问我。

“我觉得很诡异。云应该白白的才对。”

“那我们就叫它诡异的奇妙吧!”妈妈说,“你还看到了什么?”

“只看到一些星星。”我说,“还有一架飞机。”

“也许那是巫婆骑在亮着前照灯的扫帚上。”妈妈说,“毕竟,今天是万圣节前夜嘛!”

“你怎么那么天真?”我说。

“没错!你也应该像我这样!”妈妈这么对我说,“我们把这个天空收藏起来吧!好不好?”她伸出手问我。

我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天空——凝视着薄薄黑黑的云、散发着光辉的月亮,以及几乎看不到星星的天幕。我想到妈妈身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南瓜灯项链,还有那一大袋等着我慢慢寻宝、品尝的糖果。我捏捏她的手。

“咔嚓!”我们同声说。

“我爱你,小鬼!”妈妈说。

“傻妈妈,我也爱你!”

回到家后,我们一起打开那袋糖果,确定每一样都是可以安全食用的。然后,妈妈说了令我惊讶的话。

“那……你觉得自己睡觉前应该可以吃几颗糖呢?”她问我。

这个问题很巧妙,很难回答。如果她问我“想”吃多少颗糖,我会回答五十颗。但是她问我,我认为自己“应该可以”吃多少颗,那么我势必给出一个让自己看起来既成熟又懂事的答案。如果我说了一个太大的数目,就会让人觉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看到什么东西都想要,看进眼睛里的比吃下肚的还多。每次我拿超过自己吃得下的食物时,妈妈总是这么教训我。于是,我思索了一下。

“四颗?”我有点迟疑地报出这个数字。

妈妈点点头。“听起来是个蛮合理的要求。”她说。

我得意地笑了,觉得自己像个大人,能对自己的事负责。时隔不久,我明白从今以后,我必须开始承担责任,自己照顾自己了。

那个星期,维琪阿姨带妈妈去医院,开始做各种治疗。那些治疗使她疲倦,而且病恹恹的。不过她说那表示这些治疗开始发挥作用。每天放学,我自己用钥匙开门回家,尽可能安静,不把妈妈吵醒。她醒着的时候,通常不是在浴室呕吐,就是躺在沙发上,看起来悲惨极了。每当她恶心得什么也吃不下时,我会帮她泡茶,拿一些饼干给她。因为她甚至连闻到食物的味道都会感到不舒服,到最后我只好自己解决三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对于自己能够处理这些事,一方面感到骄傲,一方面却也觉得恐慌。我认为由我来照顾妈妈、处理事情,总是不太对劲。我们的角色应该调过来才对。

妈妈开始到医院做治疗的第二天早上,她睡过头,没能及时叫我起床上学。先前她已经告诉公司同事,那个星期她要请假,所以还好我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会迟到。那天是我这辈子上学第一次迟到。妈妈之前就告诉过我的老师她开始接受治疗,所以当我很晚进教室时,老师并没有生气,只是温柔地搂着我,轻声说:“艾美莉,放轻松,一切才刚开始。我希望你妈妈昨天的治疗很顺利。”

那天晚上,我问妈妈是不是可以把闹钟放在我的房间里。

“艾美莉,对不起,我一定是忘了拨闹钟了。别担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她向我保证。

但是隔天,同样的事又发生了。还好,我在第一堂课开始前二十分钟醒来,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连早餐也没吃就出门了sAmnqb9H/HmDBsiW5aw8njpetAq0OzSUUN6AOi/Fb6c=,一路跑到学校,刚好在第一堂上课铃响时到达。那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发现闹钟已经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了。

当天晚上下了初雪,那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雪花又湿又重,一落地就融化了,人行道积了满地泥泞的融雪。我将客厅的电灯关掉,依偎着妈妈坐在地板上。而妈妈则躺卧在沙发上。我们一同凝视窗外,又大又白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街灯的光亮捕捉住它们的影像。

雪花缓缓地持续下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确信第二天会因为积雪过多而放假。妈妈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伸出手碰触她的指头。

“咔嚓!”我们同声说。

“艾美莉,我真的好爱你!”妈妈轻声对我说。

“我也爱你。”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