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的房顶上,铺着鱼鳞瓦。用脚踩在上面,没觉得什么,坐在上面,却有点儿硌屁股。
可能是童年没有什么可玩的,爬房顶成了一件乐事。开始跟着院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一起爬,后来我一个人也常常会像小猫一样爬上房顶。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吃完晚饭,做完作业,我总会悄悄地溜出屋,一个人上房,坐在鱼鳞瓦上,坐久了,也就不觉得硌屁股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爱爬到房顶上去。那里真的那么好玩吗?或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吗?除了瓦片之间长出的狗尾巴草和落上的鸟屎,或者飘落的几片树叶,没什么东西。不过,站在上面,好像自己一下子长高了好多,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和我一般高了。再往前面看,西边的月亮门,月亮门里的葡萄架,都在我的脚下了。再往远处看,胡同口的前门楼子,都变得那么矮、那么小,像玩具一样。如果伸出手去拿着它,能把它抱在怀里。
房顶上面很凉快,四周没有什么遮挡,小风一吹,挺爽快的,比在院子里拿大蒲扇扇风要凉快。
风大一点儿的时候,槐树的树叶被摇得哗啦啦响。我会从裤兜里掏出手绢——那时候,每天上学,老师都检查你带没带手绢——迎着风,看着手绢抖动着,鼓胀着,像一面招展的小旗子。
有时候,我也会特意带一张白纸来,叠成一架纸飞机,顺着风,向房后另一座大院里投出去。看着纸飞机飘飘悠悠,在夜色中起起伏伏,像是在夜航,然后不知道降落到那座大院的什么地方。
坐在房顶上,四周没有一个人。白天能看到的房子呀,树呀,花草呀,积存的污水呀,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杂物呀……这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乎乎的影子,看不大清楚,甚至根本看不见了。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也变得朦朦胧胧,轻飘飘的了,周围显得非常安静,静得整个院子像睡着了一样。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默默地望着夜空,胡思乱想,或想入非非。老师曾经带我们参观过一次动物园对面的天文馆。在那里,讲解员讲解了夜空中的很多星星,我只记住了北斗七星的位置,像一把勺子,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之北。天气好的时候,我一眼就能找到北斗七星,感觉它们就像是在对着我闪烁,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一直等着我来找它们,让我涌出一种亲切的感觉。
有雾或者天阴的时候,雾气和云彩遮挡住了北斗七星,天空一下暗淡了很多。浓重如漆的夜色,像一片大海,波浪暗涌,茫茫无边,找不到哪里是岸,显得那样神秘莫测。
房顶上,更显得黑黝黝的,只有瓦脊闪动着灰色的反光。眼前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影子打在墙上和房顶上,风吹过来,树在摇晃,影子也在摇摇晃晃,树哗哗响,影子也在哗哗响着,像在大声喧哗,树和影子争先恐后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这时候,我有些害怕,便想赶紧从房顶上爬下来,但脚有点儿发软,生怕一脚踩空,从房上掉下来,便坐在那里,不敢挪窝儿。有一天晚上,就在这样心里紧张不敢动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砰砰”的声响。我赶紧转过身去,一个黑影出现在我的面前,叫了我一声:“哥!”原来是弟弟。
他对我说:“爸找你,到处找不着你,让我出来找。我就知道,你一准儿在这里。”然后他又说了句:“我看见你好几次一个人爬到房顶这里来了。”
那一天,我和弟弟没有着急从房顶上下来。我问清父亲找我没什么大事,便拉着他一起坐在房顶的鱼鳞瓦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聊起来。在家里,我们很少这样聊天,更别说坐在房顶上聊天了。我总觉得他太小。
他问我:“你总爱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干什么呀?”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认识北斗七星吗?”他摇摇头。
我告诉他北斗七星很亮,要是有一天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你看到了北斗七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他便让我告诉他夜空中北斗七星在哪儿。
可惜,那天天阴,看不到一颗星星。
(选自《我们的老时光》,四川文艺出版社,文字有删改)
“我”为什么喜欢在鱼鳞瓦房顶上看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