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清时期,时局动荡,艺术品鉴藏与交易却极为兴盛,皇亲贵胄、文人官宦嗜古成风,纷纷投身于艺术品鉴藏活动。其中,光绪年间的文人江标官至四品京堂,曾历任翰林院编修、湖南学政等职,亦以书画鉴藏相长,且在当时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因此,文章通过论述江标的生平,梳理其鉴藏品类,分析其鉴藏取向,以期勾勒出江标书画鉴藏的概貌,并据此窥探光绪年间艺术市场的兴盛以及文人士大夫的鉴藏风尚。
关键词:江标;晚清;书画;鉴赏;收藏
晚清时期,中国艺术市场进入嬗变期。随着鸦片战争爆发,西方列强不断入侵,中国政治、经济与时局的变幻引发社会性的博古、玩古风尚,并间接成为推动市场发展的引擎。在新旧嬗变中,中西文化的碰撞、交融致使中国艺术市场呈现出丰富的面貌。其中,尤以私人收藏最为兴盛。晚清官员江标(1860—1899),字建霞,号师许,自署笘誃、萱圃,为晚清维新派人士、著名藏书家。其藏书楼称“灵鹣阁”,因此又别署灵鹣阁主。江苏元和(今苏州)人,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湖南学政等职,官至四品京堂,曾游历江苏、山东、北京等地,赏鉴、收藏众多书画珍品,著有《笘誃日记》《灵鹣阁丛书》《沅湘通艺录》等。其中,《笘誃日记》全面记录了江标的书画鉴藏活动,是研究其鉴藏活动不可或缺的一手材料,亦是反映光绪年间官员社会生活的重要载体。以下将依据该日记展开具体的叙述。
一、江标的生平概况
江标出身文人官宦家庭,其父江云(1827—1860)原名江保怀,翰林院待诏,33岁去世,当时江标不满百日。其母华氏生于道光十一年(1831),为福宁知府华文瑛孙女,对江标严慈相济。其妻汪鸣琼,钱塘(今浙江杭州)人,雅有文才,巧通鉴定,在古籍收藏上大力支持丈夫。今存江标藏书上仍有“汪鸣琼”“江标汪鸣琼夫妇同买藏书记”印记。江标自幼天资聪颖,雅擅文辞,在继承家学传统基础上,不囿于帖括八股之技,而能崇尚朴学。他17岁时便与好友张炳翔、祝秉纲共同搜辑校读《说文解字》,“每于薄暮来谈,谈必至上灯后而始去”。
光绪八年(1882),江标先后游幕湖北、山东、广东等地,结识吴大澂(1835—1902)、汪鸣銮(1839—1906)、叶昌炽(1849—1917)等鸿儒之士。其中,汪鸣銮、叶昌炽二人与江标来往最为密切。江标曾于汪鸣銮府中担任幕僚,为其搜辑金石碑拓、古籍书画。汪鸣銮是汪鸣琼的堂兄,故对江标关照有加,不仅常召唤江标观摩藏品,且多赠其金石拓本、古籍专著,如孔庙钦颁彝器款识、新出《曹真碑》、新拓商河显德经幢、初印本《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等。因此,江标在汪府所见书画、所访碑拓不计其数,可以说汪鸣銮在江标的鉴藏活动上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光绪十二年(1886)七月,江标游幕广州之时,经汪鸣銮举荐,从硕儒叶昌炽游,其对江标赞赏有加——“此子天分绝人,余所见蒯礼卿外,殆无其匹。今更能潜心朴学,真不可量也”。二人均雅好丹青、善金石碑拓,因志同道合,两人常把所见、所得的精品及时分享给对方,江标也曾参与叶昌炽金石著作《语石》的编撰工作。
光绪十五年(1889)五月,江标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光绪十六年(1890)四月,授翰林院编修。然而,入京生活“衣食累人,亦名利苦人也”。为此,公务之余,江标常携三五好友同游市肆,其中,叶昌炽、李盛铎(1859—1934)、费念慈(1855—1905)与其出行次数最多,他们频繁出入琉璃厂博古斋、论古斋、晋古斋、茹古斋等古玩铺及同立书肆,以赏求阅玩,聊慰雅怀。光绪十六年八月上旬至十月中旬,江标因政务赴日本考察,途经鹿儿岛、大阪、东京、横滨、萨摩等地,参观大阪劝业博览会、东京雕刻博览会,以赏鉴艺术品,并带回大量国外藏品,体现出江标作为晚清政治家所秉持的经世致用思想。
光绪十九年(1893),江标任职湖南学政。他任职期间,整顿书院,选拔人才,注重转变风气、弘扬新学。其与黄遵宪、谭嗣同等在长沙创办湖南时政学堂,并出版《湘学新报》,提倡变法。“戊戌变法”之末,被任命为四品京堂,总理衙门章京。未及上任,变法即已失败。江标被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次年,其卒于家中。
二、江标的鉴藏品类
作为晚清官员,江标对历代典籍、书画、金石文物的搜辑、整理、校勘、辑录和刊布均有深厚造诣,清代胡思敬评江标“讲金石目录,自三代鼎彝、秦汉六朝碑版,下至宋元明人书画,无不究心”。在鉴藏品类上,“晚清官员沿袭着中国文人士大夫悠久的收藏传统,以金石书画为主要收藏对象”,因此,江标也主要以鉴藏书法、绘画为主。
书法方面,根据作品形态,可将其分为墨迹和拓本两种。墨迹中,江标鉴赏最早且最为著名的作品为东晋王献之的行草《鸭头丸帖》,并为之题跋:
宋宣和御府所藏大令帖八十有九,《鸭头丸帖》其一也,列入行书类。至文宗时,赐柯敬仲,始出禁中。明时又入大内……入吴用卿家以后,遂辗转人间,今为长沙徐叔鸿方伯所得。借观数月,叹为稀世之宝,手自勾摹上石并题语卷尾,以志生平奇遇也。
以上跋语道出《鸭头丸帖》的递藏源流,可见其流传有序,且公私收藏均有涉猎,足见历代朝廷内府及官员对此帖的厚爱。而对于如此稀世之宝,江标虽囊中羞涩,但能够依附于其鉴藏交游圈借观数月,足见好友对他开展艺术品鉴藏活动助益非凡。
除墨迹外,在晚清士风的影响下,咸同光宣四朝碑拓收藏风靡,碑拓的玩赏、买卖与流通日益频繁,碑拓在书法中的受重视程度仅次于墨迹。江标鉴赏的碑拓主要以汉魏时期为主。其中,他对东汉《礼器碑》《史晨前后碑》《张迁碑》的鉴赏数量最多,临仿的频次也较高,且对于拓本的质量要求也较高。江标曾言:“午后招拓碑人来,亲观其拓《礼器碑》,以纸轻,不肯用毡椎拓出,后虽较寻常为精,然不如余条拓之佳,还之”,可见他在拓本的选择上主张精益求精的思想。因此,江标常为收集到精妙的汉代碑拓而喜之若狂,“济宁拓工郭映晖来,送定拓汉石全套,精妙绝伦。郋亭赠余至精者一分,次者二分,其次者犹较寻常拓者远甚,为之狂喜”。与此同时,江标常对所得拓本的准确性进行校正,“以新得《史晨》校近拓本,多十余字,狂喜”,这道出了江标治学的严谨以及对拓本的缜密要求。
绘画方面,自魏晋以后,唐末变乱,五代散亡,宋代之前的书画在流转过程中遭遇天灾人祸、火噬虫蚀已所存无几。因此,在江标鉴赏的绘画中,唐至宋元时期绘画占比较小,明清时期绘画较多。其中,江标鉴赏数量最多的是清代王翚的画作。清人张庚《国朝画徵录》见有“画有南北宗,至石谷而合焉”的记载,据此可窥见王翚精研古法,集前人笔墨之大成,兼南取北,旁师博采,因此,晚清文人对王翚颇为推崇,故其画作在艺术市场中的流通量较大。以《长江万里图》为例,江标言此卷“绢本长至四丈,自国初诸老余澹心各家题,至黄小松而止,装潢犹小松旧时,未经重治者。出定王府,近以四百金售于人,此已归叔平师”。反观《翁同龢日记》,此卷确为翁同龢于光绪元年(1875)三月二十六日在厂肆所见,因几番讨价还价后爱而不得,后将用重金购得此作,并为其题诗一首——“长江之图疑有神,翁子得之忘其贫。典屋买画今几人,约不出门客莫嗔”,由此可见晚清文人对王翚画作的厚爱。
三、江标的鉴藏取向
作为晚清文人,江标的鉴藏取向受其经济收入、个人尚好、社会风尚等多种因素影响。在多方作用下,江标形成了独具时代特色的鉴藏取向,而该鉴藏取向的背后亦集中折射出晚清艺术市场文人嗜古、博古的艺术风尚。
1.薄古厚今
晚清时期,书画价格“物之时愈近者,直愈昂”。其中,晚清学者震钧在《天咫偶闻》里提及“四王吴恽之画,每幅直皆三五百金,卷册有直千金者。古人惟元四家尚有此直,若明之文、沈、仇、唐,每帧数十金,卷册百余金”,其道出艺术市场“薄古厚今”的鉴藏风尚,而江标的鉴藏取向则与之趋同——
晨起,廉生前辈书来,以董文敏札十余通,易余道咸诸家与许印林札两册,以许札中多山东诸老,廉生欲聚其乡先辈之笔墨,入渠所集《海岱人文》册。余虽愿赠之,然以董册而易此物,尽曰以今易古,实精妙则古不如今也,惟借此聊以结一重翰墨缘耳。
江标虽认为“古不如今”,但鉴于王懿荣身份、地位的高贵,亦将书札作为人情酬酢的物品用于交换,可见其书画鉴赏、收藏的动机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和依附性。反之,江标的言行亦证明了晚清官员地位越高,在开展书画鉴藏活动时越具有主动权和话语权。
在鉴赏具体作品时,受该风尚影响,江标常表现出“酷嗜四王”的倾向。其多次盛赞四王的画作“自是能品”“至精之品”,更称赞“石谷设色山水二轴,犹沉雄若此,可称绝笔矣。除“四王”外,江标对一些晚清书家的作品也极为钟慕,如在见到吴大澂篆书六幅时,留恋之情溢于言表,“对观不忍舍,几有坐卧三日之意,当今无二人矣,非阿好也”。除鉴赏他人画作以外,江标常“以古易5b8bed370fd46f24df18b3c7e129396c今”购入自己理想的藏品,亦彰显出其“薄古厚今”的审美取向。
午后候梁杭雪,以写经二种易渠旧藏王麓台画《良常山馆图》。汉辅来,携廉州卷,云非卅金不可,遂以赤牍(诸家与梅溪札)、王曹合璧文小楷《赤壁赋》、丁南羽《兰亭图》三卷托汉辅质之,以尝廉州卷直。
从置换的藏品年代来看,均是以前代易后代。究其原因,除晚清艺术市场外部因素的影响,亦有其个人内在因素的影响。
首先,从鉴藏动机来看,投资成为江标的首要目的,鉴赏、收藏的文化诉求退居其次。叶昌炽于《江标建霞事实》中概述了江标生活的处境,“京秩本清苦,长安又ec2d4b6bfc89aa3d50a88362b0d74b8c不易居,所得古器及宋元精錾名画,辄以易米”,其直接道出江标鉴赏、收藏书画的目的。所以,对于江标来说,书画艺术品作为投资对象,能否获利便成为其遴选藏品的首要因素。同时,由于宋元以前书画曲高和寡,受众群体范围狭窄,远不及明清书画在晚清具有庞大的市场支撑,故被江标鄙弃冷落亦不足为怪。其次,从购买欲和购买力来看,收藏明清以前的书画门槛过高。宋元以前的书画存世量小,精品更为难得,作伪现象从未杜绝,真伪难辨,致使大量赝品伪作充斥市场。加上物以稀为贵,故投资宋元以前的书画对藏家的综合素质要求更高,如是否有便捷的购画渠道、足够的资金支持和宽广的人脉资源等,这些都影响了江标遴选藏品,故其对宋元以前的书画几乎可望而不可即。综合多种因素,江标便形成迎合市场需求、契合自身状况的“薄古厚今”的鉴藏取向。
2.酷嗜经卷
为官生活苦不堪行,而费行简在见到江标之时,亦提及“乃凄然有谢脱尘纲之想,由其师六朝人,且兼学佛然也”,由此可窥探出江标有遁入佛门、超脱世俗之意。因此,江标对佛经墨迹甚为推崇。而唐代作为中国佛教的全盛时期,也是写经最为兴盛的时期。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代表作有唐代楷书《灵飞经》《转轮王》《妙法莲华经》等,这些经卷江标均有寓目、收藏。江标曾为日本所藏中国唐代《妙法莲华经》题跋:
尝见王梦楼《快雨堂临帖》手跋,云学书四十年,及见《灵飞经》墨迹,始恍然于古人用笔之意,唐人书之可贵如此。今日在贵阳陈衡山处见唐贞观间人书《大般若经》残卷,字体斩方,有六朝意,与此卷用笔相近。
由此可一览唐经的珍贵及其对后世书家的启迪作用。除《灵飞经》《妙法莲华经》《大般若经》以外,江标还曾于王懿荣府邸内寓目唐代小楷《七宝转轮王经》,并盛赞其“夜曾放光”,虽略显夸大其词,但无不体现出他被唐代经卷精妙所折服之意。除唐代经卷外,江标也则曾鉴赏过众多宋代经卷,其中以北宋苏轼的《金刚经》最为经典,为其友人吴大澂所藏。江标盛赞此卷“纸如新,字体细瘦,绝不如寻常笔意。细观之,神自在也。末有自题官衔姓名,此天壤至宝”,该经卷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除此之外,江标在寓目清代书家翁方钢的墨迹《金刚经》之时,感慨“翁苏斋楷书《金刚经》册墨迹,天下之至宝也,鞠师以十二金得之,可谓奇遇”,由此可见江标对该经卷的钟慕之情。
因酷嗜经卷,江标常达至“喜而藏,仿而似”的境界。其常将唐经作为取法对象,“题款两行,效《灵飞经》,笔方稍弱也”,并将其作为购藏对象,“以白金三两五钱得房山雷音洞唐刻石经一百四十六纸(原刻四千通),字体绝似余所见唐人写经,精美之至”,据此可窥见江标对唐经的青睐。而在江标所藏的经卷系列中,最为著名的是《唐开元中日本光明皇后写文殊师利问菩提经卷》,其为江标在日本所得。晚清文人陈衡山(1851—1939)对此卷评价甚高:“今观建霞太史此卷,虽系黄笺,然首尾完具,流传至今已千余年,又无潮蒸虫蚀之伤,藏之灵鹣阁中,当与玉环缮经、彩鸾写韵并为天壤奇秘。”
四、结语
江标作为晚清官员,以往的研究大多聚焦于对其生平、政事的考述,而笔者从鉴藏史的角度,挖掘其鉴藏家的身份,研究其鉴藏面貌,无疑能够丰富、细化以往学界对江标的研究。通过以上研究,可以看出江标的鉴藏活动跨越南北,以书法、绘画鉴藏相长。在鉴藏取向上,不仅形成极具时代特色的“薄古厚今”的审美风尚,又有集中体现个人热忱的“经卷”好尚。江标鉴藏取向的背后无不折射出时代背景、文人思想、官僚制度、个人好尚等多重因素对晚清文人审美品位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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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齐晓莹(2000—),女,汉族,河南南阳人。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美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