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搏动之间歇
2024-10-28 00:00孙逊
摄影世界 2024年10期
蔬菜
《心脏搏动之间歇》是我的本科毕业作品，在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2024届毕业展中，我展出了共34张照片，其中大部分使用明胶银盐工艺制作。创作花费了约一整年的时间，我更愿意把整个创作的过程描述为一次借藉由摄影探析记忆的内省。
《心脏搏动之间歇》的最初灵感来源于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对记忆的洞见：生活就是对我们所失去的过往的追寻。我们回忆往昔时重新体验一切，我们回忆并不是因为想要回忆，而是某些鲜明具体的事物将我们深深吸引。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激荡之时重新认识过往，而这个过程并非自主意识能够控制，如同心脏搏动，有着自己的节奏。
作品的创作围绕着我在家乡的回忆展开，关注儿时所见的故乡情景和旧物，追寻驻留在这些具体对象中的记忆和时间。从2023年夏季开始，我从曾经借住的几个姨姨的家开始，不断地向着记忆中的风物出发，渴望这些回忆与当下的交错可以激荡起新的波纹。数次对故乡的探访和追寻中，家、农田、牧场、树林……由乡间的小路引导记忆空间的延伸方向，构建起只属于记忆的全新世界。
现实角度上来讲，作品的建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进行。我常常是独自驱车回到家乡，在几天之内拍摄数十个胶卷，回到北京的暗室后，花一整天将它们冲洗出来，再花上一整天印制小样，然后在暗室里花几天时间挑几张底片做出银盐照片。我相信摄影与回忆之间存在着隐秘而浪漫的联系，所以暗室工作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照片在黑暗中显影，细密迷人的影纹中，往事升腾，记忆交错反复，底片获得新的生命。更重要的是，暗室给予我一个得体的空间来完成思考和内省。绵长而孤独的事件中，作品的意义才渐渐产生，那些走过的“弯路”或是浪费掉的时间，最终都会带来新的灵感和认识。暗室里平庸的影像和记忆似乎能够逐渐发出耀眼的闪光，回馈给作品以最好的礼物。
暗室中，记忆中的时间和空间在脑海中交叠起来，迅速衰老破败的旧物、新生和驻留在时间上的亲人在同一记忆空间中得以同时存在，那些过去的时刻在当下一同激荡，引起更加强烈的涟漪。我们理智地认为时间只能均匀地流逝，身体往往日渐衰老，但事实上那些时间随着记忆也常轻轻地驻留在某个感受中，就像儿时的在家乡的寒风中企盼高原夏日的每个时刻，也像是记忆中那些笑容永远如常的亲人，这一切都静默地栖息在时间的休止符上，等待着属于它们的搏动。
那些最容易令人沉湎的柔软回忆背后，往往也伴随着忧愁。记忆中人与物的处境沧桑变化，那些不可避免的消逝，如何才能减缓？我们又如何才能得体地祭奠？我试图理解这一切的脆弱，带着沉重的忧思，小径边的树木兀自向后退去，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思绪已然悄悄回到童年。记忆似乎又有了让一切都重返青春的力量，再一次，回忆和衰老激烈地相互作用，很多意义浮现出来，又有很多意义消逝了。我清晰地感受到有东西在缓慢滋长，它减少了一些忧虑。摄影除却记录与留存现实的本能，似乎有了新的潜力——赋予那些庸常景致以新的面貌，告诉我们在沧海桑田下，纷乱的现实中，如何才能真正拥有一种生活。
事实上，记忆、现实、摄影、时间……它们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所想象的紧密且复杂，坦率来讲对于我们是否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奥妙，我并不抱多少乐观的心态。但这并不重要，我们需要做的似乎只是相信四季更迭之中蕴含着力量，直到某天朝花夕拾，往事化为回忆翻涌而来，烈阳灼痛皮肤，清风吻面，雨滴才真正落在身上，偶然的激荡之中，记忆也就有了新的生命。那时，我们所经历的将转化成为一种审美，在忙乱的当下维系那脆弱但永恒的自我，我们会拥有持久的力量。
在当下激荡，而后归于平静，我们在这其中循环往复，直至衰老枯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