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箜篌引》《琵琶行》互文式阅读教学探究*

2024-10-22 00:00:00冯海恩陈清华
学语文 2024年5期

摘要:一直以来,音乐主题诗歌不仅是学生诗歌鉴赏的难点,也是一线教师诗歌教学的痛点。“深度教学”视域下,利用“互文式阅读”的教学方法,能够帮助我们解决音乐主题诗歌的问题,帮助学生通过比较同类型诗歌,建构出该类型诗歌鉴赏的知识体系与方法论,从而完成深度教学对学生思维能力培养以及知识性系统建构的要求。

关键词:深度教学;互文式阅读;诗歌鉴赏

*本文系广州市海珠区教育科学规划课题“‘深度教学’视域下高中古诗文‘互文式’阅读教学实践研究”(项目编号:2022C04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自新教材发布以来,“学科大语文”“大单元专题教学”等概念渐渐成为语文教学的主流。与此同时,郭元祥教授提出的“深度教学”更是成为“双新”背景下影响深远的教学模式之一。李松林教授认为,深度教学实践的着力点应是“走进学生情感和思维的深处”“触及学科的本质和知识的内核”“打开学生学习与发展的内部转换过程”“促进学生的自主发现和真正理解”[1],对于高中学生来说,抽象的思维能力培养,知识性系统的建立,均是一线教师在语文教学中的难点。利用“互文式”阅读教学能较好地启发学生审美创造性思维,对于古诗文教学意义重大。而利用“互文式”阅读教学方法,能够更好地作用于如音乐主题等抽象主题的古诗文教学,更好地完成深度教学的目标要求。

一、音乐主题诗歌教学的难点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音乐作为抽象的符号,记载下来本来就十分困难,而描写音乐的诗歌因其需要借助音乐符号与文学符号的交互,产生能指上的延异,从而让我们能够通过文学去感受音乐世界,通过想象试图还原音乐场面以及获得音乐体悟。然而,对于高中生来说,如何通过文学符号产生联想,促使沉睡千年的音乐在脑海中“复活”,从而产生审美体验,这是我们在教学中需要解决的重要难题。

法国学者朱丽娅·克里斯蒂娃认为,任何作品都是其他文本的镶嵌和拼接的结果,每个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镜子,每个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与转化,它们相互参照,彼此牵连,转化中和,使得文本成为了联系、动态、转变、交叉关系。而索莱UjhRWfwkjf/ptmOPnnTuVWzPMJtncD07z38c9fu9Cn0=尔斯对其进行重新阐释,认为每个文本都与若干文本有联系,并起着复读、强调、浓缩和深化的作用。[2]因此,利用多文本的互文阅读来解决音乐主题诗歌教学中学生与音乐理解的距离问题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然而,如何才能利用互文式阅读进行音乐主题诗歌教学呢?笔者认为,运用互文式阅读教学的同时,必须解决随之而产生的三大难题。其一,音乐与文学的互文关系。音乐是抽象的,而文学对于音乐的描绘是多样化的,学生通过形象的文学语言去感知音乐,获得对于音乐的共鸣体验,这对学生来说是一个难点。其二,作者情感与学生情感的共鸣理解。音乐是承载作者情感的载体,而文学作品也是承载作者情感的载体,而文学作品可看作是作者对于音乐的理解,学生需要通过作者的文学作品去理解音乐所表达的情感以及作者通过文学作品所展现的情感,这互文阅读的交互性对学生来说亦是一难点。其三,审美思维的互文体验。除了感知音乐与文学符号背后所传达的信息内容外,学生仍需感受此音乐因何而美,文学又美在何处?而借助互文式阅读正是促进音乐符号的审美升华,从而达到音乐与文学的融合,提升学生的审美鉴赏能力。

二、听音知诗,以乐感诗

《琵琶行》与《李凭箜篌引》同是描写音乐的佳作,而对于“胡儿能唱琵琶篇”的《琵琶行》来说,在音乐描写的理解上会较《李凭箜篌引》为容易。故在二者音乐描写的教授上,可先借《琵琶行》中的音乐与诗词产生共鸣,让学生产生音乐与文学描写共情的体验。笔者尝试利用琵琶乐曲选段,如《十面埋伏》《昭君出塞》等,去对应《琵琶行》中诗句,让学生感受诗句如何将抽象的音乐化为具象的画面。由此,学生可知“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与琵琶乐曲表现的关系。

其次,出于对学生语言建构与运用的核心素养的落实,在学习《琵琶行》与《李凭箜篌引》时,我们还可以借助诗歌异文的比较,来提升学生对于音乐与文学描写互文的体验。如“冰泉冷涩弦凝绝”这句,后世一般有三个版本,其余两个版本分别为“水泉冷涩弦疑绝”与“冰泉冷涩弦疑绝”,教师可让学生试比较此三个版本的优劣。素养较高的学生能够选择“冰泉冷涩弦疑绝”为较好版本,原因在于“冰泉”接上句“幽咽泉流冰下难”,文义连贯,同时“疑绝”有怀疑断绝之义,断绝并未全绝,加入了听者的主观感受,与下文“疑绝不通声暂歇”构成因果照应关系,而且疑绝并非全绝。因而声音暂歇,若凝绝不通,后面更无可通之理。因此,此处从“疑绝”更符合琵琶曲跌宕起伏的特点。

至于《李凭箜篌引》的异文则是“空山凝云颓不流”,有版本作“空白凝云颓不流”,让学生比较此处异文之优劣,则容易得出两种不同的答案:一以为“空山”更佳,因山谷传音的成语,空山与凝云构成景物描写,衬托出李凭箜篌技艺的高超。一以为“空白”更佳。空白借代天空,与凝云构成逻辑景物关系,与“张高秋”构成联系,而这更符合李贺诗歌喜用借代手法的特点(此处可举《雁门太守行》“玉龙”一词为例)。无论是哪种回答,我们均能从中窥见,学生从音乐的辨认以及异文的比较中获得音乐与文学的互文体认,从而完成诗歌中语言建构和运用的核心素养养成。

三、音乐与诗的冷热虚实之美

学生通过初步感知音乐与诗歌语言的互文关系后,下一步我们便可继续探究古诗中关于音乐描写的手法与音乐之间的关联。《琵琶行》与《李凭箜篌引》中,都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使抽象的音乐通过具体的意象得以诗化表达。然而,如何让学生通过诗歌对音乐的描写从而感知音乐之美?这却是音乐诗词教学的一大难点。

在《李凭箜篌引》中,诗人极力渲染幽冷质感,让音乐有一种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感觉。首先,在意象的堆叠运用上,诗人有意识地用江娥啼哭、素女怨愁、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老鱼瘦蛟、寒兔等不属于人间世的物象,让读者产生陌生化的阅读体验,营造出一种虚无缥缈的距离感,借此强化李凭箜篌曲超拔同侪、卓荦不群的特点。其次,作者在词语的运用上,有意识地利用了冷光、秋雨、湿、寒兔等词语,让人体会到环境的冷,从而更进一步地与江娥啼哭、素女怨愁、芙蓉泣露相结合,体会音乐背后所透露出的愁苦的冷。同时,作者运用老、瘦、妪等字眼,也有意地营造出一种生命流逝的冷感,而这种冷感与虚无的神话相结合,强化了音乐的无形之感。同时,诗人又运用通感手法,借“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直接描摹音乐。“昆山玉”与“凤凰”,本身并非人世间容易出现的事物,此处产生的陌生化为我们感受箜篌声音营造了一种虚无的距离感,而昆山玉碎,恰又写出箜篌的尖锐细碎之感,而“凤凰叫”,让我们容易联想到李商隐“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裴回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二首》),可见诗人借凤凰叫描绘出箜篌的清亮高亢。然后作者再用“芙蓉泣露”与“香兰笑”作为对比,融形体、气味、感情色彩于一体,让这首箜篌曲交织着幽咽哀伤与欢快愉悦,尽显诗歌与音乐交融的冷艳虚空之美。

我们再来反观《琵琶行》,从“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可以看出,诗人对琵琶女弹奏音乐的感伤是强烈的,再细看诗人对其音乐的描写,我们不难发现,相比起《李凭箜篌引》来说,《琵琶行》中琵琶曲更多的是营造一种热烈震撼的氛围。首先,诗人运用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物和现象作为音乐喻体,如“急雨”“私语”“珠落玉盘”“莺语花底”“泉流冰下”“银瓶水迸”“铁骑突出”“裂帛”之声等等,给我们一种熟悉亲切的人间烟火味。其次,作者通过强烈的对比映照,给我们造成音乐节奏的冲击感。如诗中用“急雨”与“私语”的对比,“花底莺语”与“冰泉冷涩”的对比,“银瓶乍破”与“铁骑突出”的对比,都给了我们视觉与听觉上的冲击,让我们觉得这首琵琶曲跌宕起伏,婉转热烈。最后,诗人描写音乐的动人效果,无论是从“主人忘归客不发”,还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再到后来的“满座重闻皆掩泣”,都足以告诉我们,琵琶曲中所诉衷情足以温暖人心,引人共鸣。而“唯见江心秋月白”则用江上明月的美景烘托琵琶曲之美,读来让人不觉陶醉其中,忘乎所以。

四、音乐之情与诗歌之情的互文体认

《尚书·尧典》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之说,可作为诗歌与音乐结合以表情达志的最早理论基础。然而,音乐中的情感本身便是抽象的,而诗词中的情感也大多不容易理解,因此,如何通过诗歌理解所描写之音乐中蕴含的情感,则是所有音乐主题诗歌的难点,亦是大部分学生的痛点。笔者认为,要解决这个问题,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必须还原到诗歌文本的本位,利用诗歌语言特有的诗性传统,与音乐本身的抒情功能进行互文体认,使诗歌之情与音乐之情达到融通一致。

由上文所述可知,《李凭箜篌引》所描写的音乐是幽峭冷艳的,而作者在其中用了不少神话典故,如“江娥啼竹”“素女”“女娲补天”“老鱼跳波”“神妪”“吴刚倚桂”等典故,而这些典故的特点,都是指涉神话故事。为何李贺在这里大量运用神话典故呢?笔者认为,诗人刻意运用神话典故,目的是要与听众所处的人间世构成距离感,从而达到刻画李凭音乐非同凡响的特质。而这首诗歌背后所表达的情感是什么呢?有学者以杨巨源《听李凭弹箜篌》一诗为例,证明李贺借题发挥,另有怀抱,认为《李凭箜篌引》的幽冷不全然是对乐曲感觉的客观描写,而是带有李贺的主观倾向[3]。这个结论或许有理,但论证过程未免过于武断。与李贺同时的顾况也写过《李供奉弹箜篌歌》一诗,比较全面地描述了李凭箜篌曲的特点。其中有“声清泠泠鸣索索,垂珠碎玉空中落”,又有“弄调人间不识名,弹尽天下崛奇曲”之句,可见李凭箜篌乐曲的特点是多变的,同时曲子的风格主要集中在崛奇。而且,李凭的箜篌曲在当时是不为大众所理解的。(从“弄调人间不识名”可知,也从“在外不曾辄教人”可知其无传承性。)因此,李贺诗中那些与我们隔了一层的虚无缥缈的神话典故,正是为了营造出音乐的崛奇之感,而这种崛奇,往往是难以为普通人所接受。李贺在诗歌中不仅运用了神话典故,还用了语言的陌生化,如把月光写作“冷光”,把吴刚写成“吴质”,把露滴写成“露脚”,这些词语的陌生化,正是李贺力求不同常人的“拿云心志”的反映。而也只有这种奇特的典故与语言,才能与李凭箜篌曲的崛奇产生共鸣的互文体认,从而展现出音乐与诗歌背后不落流俗、卓荦不群的高雅之情。

同时,我们还需关注李贺与李凭之间的互文体认。《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七载:“李贺,字长吉,系出郑王后。XdWZ7lmJSG7IUfkGpFSqjRj0xlmFyzcOx4BG3q8DdHU=七岁能辞章,韩愈、皇甫湜始闻未信,过其家,使贺赋诗,援笔辄就如素构,自目曰《高轩过》,二人大惊,自是有名。”作为皇室后裔,李贺自小才华横溢,其心态与同龄人相比则多了一份成熟。同时李贺用语的幽冷险绝亦和他年少多病有关。因此,他面对李凭高超的箜篌技艺,自然有惺惺相惜之感,同时也喟叹自己无论身份职位(当时李贺职位低微,只充任奉礼郎一职),还是身体素质(李贺年少多病,其《伤心行》有“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句),都与李凭形成鲜明对比。两个同样才华横溢、技有所长之人,身份地位与身体素质的差距,让李贺在诗词用语上蒙上了一层“幽冷死灰”之气,这也是值得我们在诗歌教学中注意的。

反观《琵琶行》,琵琶女演奏的琵琶曲,跌宕起伏,节奏缓急轻重相间,宛然是其个人人生经历的反映。而笔者于拙作《同是天涯沦落人——浅析〈琵琶行〉中逐臣与伎女的共鸣》一文中,曾指出诗人与伎女有着种族地域文化的共鸣、身世遭际之相类以及思想心境上的共鸣,因此才容易在琵琶声的催引下,产生“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情绪表现[4]。诗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是诗人在听到琵琶曲后所生发的感受,而琵琶曲中急雨私语、珠落玉盘、莺语花底、泉流冰下、银瓶水迸、铁骑突出、裂帛之声等,除了是琵琶女个人盛衰荣辱生涯的反映外,也是诗人个人身世遭际的反映,由此可见,《琵琶行》中音乐所生发的情感与诗歌之情存在互文体认的关系。

综上所述,教师教授音乐类诗歌时,应创设情境,让学生亲身感受特定音乐的特点,从而获得音乐的初步体验。其次,利用问题驱动,联系诗歌文本中具象的音乐描写,把诗歌语言与音乐描写相结合,让学生能够体会音乐类诗歌的美感。最后,借助诗歌典故语言、时代背景与不同的素材文本,构造互文阅读的关联体系,借此分析诗人的情感。这样庶几能够解决音乐类诗词对学生造成的困难。

参考文献:

[1]李松林.深度教学的四个实践着力点——兼论推进课堂教学纵深改革的实质与方向[J].教育理论与实践,2014(31).

[2]梅培军,黄伟.互文性阅读的教学形态及其教学价值[J].课程·教材·教法,2018(11).

[3]沈文岩.从《李凭箜篌引》看李贺的诗歌美学思想[J].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23(15).

[4]冯海恩.同是天涯沦落人——浅析《琵琶行》中逐臣与伎女的共鸣[J].语文教学与研究,2020(17).

(作者:冯海恩,广东省广州市南武中学语文教师;陈清华,广东省广州市南武中学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

[责编:张应中;校对:尹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