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灶鸡子

2024-10-13 00:00汤治平
龙门阵 2024年9期

几个小伙伴眼珠瞪得溜圆,围着箩筐,跟着两只灶鸡子拼搏的身影滴溜溜转。

那天晚上,天气凉爽,月朗风清。

我正在土灶旁的小桌上吃奶奶煮的醪糟荷包蛋,一只灶鸡子(四川话,蟋蟀)“嗖”一下飞落在碗边,把我吓了一跳。我停下调羹,忘记了咀嚼,盯着小家伙,看它要干啥。

小家伙两只绿豆大小的圆眼睛望着我,望了一会儿,它抬起一只细细的前腿,在尖嘴边挠了几下,突然“叽——叽——叽——”地鸣叫起来。

我反身从土灶旁取了一根细细的柴树枝,准备把它赶走。奶奶见了,连忙摆手:“孙娃子,莫撵它,那是死了的‘老辈子’(四川话,长辈)的化身,回来看我们的。”

“死了的人啷个变成虫了呢?”我丢了树枝,忘了咀嚼,望着奶奶凝重的脸,一脸茫然。

“老辈人都是这么说的。”奶奶挑了一箸菜,放到碗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以后看到灶鸡子莫打它就是哒。”

在我童年时的心目中,值得敬佩的人除了任代课老师的父亲,就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幺爸了。幺爸不单会给人和牲畜看病治病,还是顶有学问的人。那些厚厚的药书就是他无声的老师。

第二天太阳还没落,幺爸刚从邻村给病人看病回来,我就来到他的药房,脑海里一直转悠着奶奶说过的话。

幺爸把药箱放在药柜上,从石头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嘟咕嘟喝完了,擦了擦嘴唇,招呼我进屋。

他打开药箱,取出两个拇指头大的青霉素瓶子递给我。我很喜欢这些瓶子,揣在裤兜里叮叮咚咚的,像是揣了一串宝贝。我把得到的空瓶子分送给几个小伙伴,他们用瓶子装露珠、种子、虫子等等,喜爱得不得了!

幺爸坐在吱嘎作响的藤椅上,翻开一本厚厚的药书抄写起来。

“幺爸,灶鸡子是不是人变的?”我手里捂着青霉素瓶子,问道。

“哪个说灶鸡子是人变的?”幺爸停下手中的笔,望着我疑惑的小脸。

“奶奶说灶鸡子是死了的老辈子,回来看我们的,叫我莫打它。”

“那是老人的传说,表达活起的人对死去亲人的怀念。”幺爸招招手,“过来,我给你看看灶鸡子在书上是啷个说的。”

他用指头掐着泛黄的厚书纸页,慢慢往下划拉,找到了,“唰唰唰”翻到有灶鸡子图的那一页,一词一顿慢悠悠地念道——

蟋蟀,亦称促织,俗名蝈蝈、蛐蛐儿、斗鸡、灶鸡子、土蜇、夜鸣虫。蟋蟀是一种古老的昆虫,至少已有1.4亿年历史,全世界有2500多种,中国已知150余种。

蟋蟀常栖息于地表、砖石下、土穴中、草丛间。夜出活动。杂食性,吃各种作物、树苗、菜果等。蟋蟀的某些行为可由特定的外部刺激所诱发,因此成为搏斗赢输的工具,是古代和现代有钱人和有闲人娱乐玩斗的对象……

听着听着,我的脑子迷糊起来,在幺爸悠悠的念读声里,闻着淡淡的药香,双眼迷蒙,脑壳一歪,趴在桌边进入了梦乡,嘴边淌下长长的哈喇子。

八月十五,挂在天空的月亮又大又亮,给远处的山林和近处的田野镀上一层薄纱般的银光。

我和村里的同龄好友捡狗子沿着朦朦胧胧的田埂,蹑手蹑脚往前走。田野里,玉米棒子采收后留下的玉米秆子,似一队队肃立的卫兵,干透的叶片在夜风里簌簌轻响。夜,静极了,只听见灶鸡子的叫声此起彼伏,仿佛有千百只乐器在演奏一曲秋之和声……

捡狗子停住了脚步,前方倒伏的玉米秆上,两只黑褐色的灶鸡子在起劲地鸣叫。看样子,它们是在忘情地恋爱吧?

捡狗子猫着腰,在灶鸡子背后,无声无息地把藏在身后一人多长的罩网慢慢地移到侧边,斜举起来,轻轻地往下扣,“噗”的一声,猛扣在玉米秆上,两只灶鸡子扑棱着腿脚,好一阵挣扎……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手掌捂住灶鸡子,小心翼翼地捉出一只来,放进腰间悬着的小篾笼里,再捉出一只,放进小篾笼,赶忙盖好盖子。

捡狗子扛着罩网,我拎着小篾笼,像两位凯旋的勇士,昂首挺胸地往回走。月色皎洁如水,把我们瘦长的身影投映在田埂地边。玉米秆子在夜风里簌簌作响,小篾笼中的灶鸡子又开始“叽——叽——叽——”地唱起歌来……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从东山边冒出头,兴奋难耐的捡狗子就招呼润娃、梅香几个小伙伴来到我家,观赏昨夜的战斗成果,津津有味地讲述我们俩月光清风下智捕灶鸡子的英勇行为。

为了防止两个小家伙逃跑,我搬来了爷爷装玉米棒子的大箩筐,把小篾笼放在倒扣的大箩筐里。捡狗子折了一根细竹枝,伸进去,轻轻挑开篾笼盖子。隔了一会儿,适应了新环境的灶鸡子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嗖”地蹦到箩筐壁上。梅香吓得后退了两步,脸“唰”一下白了。

另一只也跳出来了。它们观察了一阵新环境,发现在箩筐里宽敞也亮堂,于是蹦跶了几下,然后像一对缓缓被吸的磁铁一样,一步一步靠近,头对着头,伸展细长的触须,弓起粗壮有力的后腿,准备战斗。

润娃找了一根柔软的鸡毛,从箩筐缝里伸进去,轻轻触动灶鸡子细细的尾须,那家伙蜷缩起后腿胫节,连连向后猛踢,捡狗子和梅香见状,捂着嘴笑出了声。

捡狗子兴致勃勃,也要试一试身手。他接过润娃手里的鸡毛,慢慢从侧边伸过去,轻扫灶鸡子的嘴须,那家伙受到刺激,扬起触须,两条拱起的后腿猛力一蹬,冲向对面那只灶鸡子。被袭的那只吃了一惊,稍稍后退了两步,瞬间斗志昂扬,扬须蹬腿。两只灶鸡子互不相让,十分激烈地斗争起来……

“加油!加油!”几个小伙伴眼珠瞪得溜圆,围着箩筐,跟着两只灶鸡子拼搏的身影滴溜溜转。那稚嫩的喊声、欢快的笑声,跟两只灶鸡子“叽!叽!叽!”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在秋阳晨辉下的山村院坝里久久飘荡,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