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应从微观论域发掘“元”理论,为其宏观架构奠定理论基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由“树立”“培育”到“铸牢”的过程,其具体落实离不开家的“元”根基、“家人”关系的凝聚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构筑。因而,家、家人和家园构成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元”叙事。在中华民族发展历史中,以“家”构“族”的传统文化叙事、政治伦理架构和历史实践逻辑交互作用,逐渐生成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结构模式和思维方式,确证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价值合理性和政治合法性。“家人”关系建构的道德和秩序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伦理叙事。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集体记忆之“场”,布展了其未来发展的图景,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精神叙事。总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树立和铸牢发轫于“家”的“元”叙事,具体落实于家教家风的濡化、“家人”日常生活伦理道德的培育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构筑的微观领域。
[关键词]家;家人;家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元”叙事
中图分类号:C9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4)03-0001-09
作者简介:谢丹凤,
贵州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中国传统文化;龚振黔,贵阳学院教授,贵州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认识论。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加强和改进党的民族工作,全面推进民族团结进步事业。”[1]33体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做好民族工作、推进民族团结进步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主要抓手。在当代中华民族的语境中,中华民族共同体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成是同一历史发展过程交互而生的不同样态,共同书写和展演中华民族“一家亲”的结构形态和精神实质。近几年,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多数学者已从理论渊源、内涵界定、铸牢路径等方面展开探讨且成果颇丰,也有极少数学者从“大家庭”的视角进行研究。总体而言,目前学界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主要从国家和社会的宏观叙事展开研究,微观论域的探讨和实践路径研究较为薄弱。然而,国家的宏观建构需要微观支撑,“民族的进步必须通过家庭来完成。”[2]29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不是抽象的,最终要体现在千千万万个家庭都幸福美满上,体现在亿万人民生活不断改善上。”[3]354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必须要体现和落实在微观的家庭美满、家人幸福和家园精神文化满足上。本文认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应从微观论域发掘“元”理论,为宏观架构奠定理论基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由“树立”“培育”到“铸牢”的过程,其具体落实离不开家的“元”根基、“家人”关系的凝聚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构筑。因而,家、家人和家园构成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元”叙事。
一、以“家”构“族”何以可能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不仅一个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而且这个民族本身的整个内部结构也取决于自己的生产以及自己内部和外部的交往的发展程度。”[4]520也就是说,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取决于物质生产、精神文化、政治伦理以及中华民族的内部和外部交往发展程度等因素。《礼记》有言:“故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5]126圣人将天下视为一个完整的“家”,体现“家”是中国人认知、构建和改造世界的始基。中国“家”本位的现实物质和精神力量的辩证发展过程凸显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元”叙事的本质内涵,展演了以“家”构“族”的传统文化叙事、政治伦理构架和历史实践逻辑的交互生成过程,确证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具有价值合理性和政治合法性,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基础。
(一)以“家”构“族”的传统文化叙事
我国传统文化中较早用“家”作为民族的来源和关系表征,含括了祖先、历史、文化等民族身份归属和价值认同。正如亨廷顿所言,不同的民族常用“祖先、宗教、语言、历史、价值、习俗和体制来界定自己”[6]171。“家”作为认识中国社会的坐标和方法,蕴含着构造世界的思维方式和文化因子,在“家”的基础上建构了各民族共同的信仰体系和精神世界。中华民族大家庭内涵了“同源共祖”的文化心理、“大一统”的思想基础和“合和”的文化理念,为构筑中华民族共同体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深厚的思想文化根基。“同源共祖”意识源于各民族崇拜的祖先不断联结为具有亲缘关系的祖先家谱,并确认“炎黄子孙”的“家人”身份,使得中华民族共同体产生了“一家亲”的血缘意识和情感意象,形成了“类血缘或泛血缘关系的政治隐喻”。[7]主导家园缔结和家人凝聚的“大一统”思想是中华文化的核心内容。“大一统”思想贯穿于自秦以降的整个中国历史发展脉络。“何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8]《春秋公羊传》开宗明义地提出“大一统”思想。何为“大一统”,一是指天下统一,定于一;二是指统一乃重大而至高的原则。[9]“大一统”思想内涵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延展逻辑,也就是说,“大一统”思想立足于“家”和“家人”的合和伦理秩序,追求“国家”和“天下”和谐秩序的建构,进而保持了中国多民族国家的历史延续性。中国传统文化倡导“尚合和”的核心理念,认为“文化中发生冲突,只是‘一时之变’,要求调和,乃是‘万事之常’。”[10]50“合和”是中国历史文化的主流形态。这种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文化传统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基因”。总之,建基于“同源共祖”意识的中华民族,在“大一统”思想和“合和”文化的浸润下,不同的民族在相互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形成了经济上互补、情感上互依、文化上互融、价值上互通的中华民族大家庭,逐步构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在格局。以“家”构“族”的传统文化叙事,不仅丰富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内涵,而且也为其提供了铸牢策略和手段。
(二)以“家”构“族”的政治伦理架构
“家国同构”的政治伦理模式和“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政治话语,内含了以“家”构“族”的政治伦理隐喻,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础和结构根基。“家——族——国”的政治伦理架构中,“家”是民族建构的基底,是民族的情感生发和理性归属,“国”是民族的发展和统摄,民族指向的是国家认同。同时,民族为“家”提供身份确证,为“国”提供伦理规范。从“家”的角度看,各民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平等成员,具有“家”的伦理血缘的亲近感;从“国”的角度看,“中华民族共同体则是国家层面的民族大家庭”,[11]具有“国”的政治伦理的价值追求。“家国同构”的政治伦理模式是以“家”构“族”的理论基础和实践逻辑,“不仅形塑了中华民族成员在意识深处由小及大的修齐治平意识、由内而外的差序格局思维,也在组织模式上提供了以家庭隐喻为核心的纽带关系”,[12]孕育了各民族超越血缘的地域共同体的同胞情感。以“家”构“族”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提供或明确了伦理情感纽带、延展的格局思维、组织构架模式和责任担当意识,使建基于“家”并指向“国”的中华民族,“形成了‘齐家治国’、‘保家卫国’的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13]质言之,“家国同构”政治伦理模式下,“家”在地理空间的交错互嵌呈现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构的伦理逻辑,“国”在经济政治活动中展演中华民族共同体生成的政治逻辑,因而,“家”的地理上的互嵌和“国”的经济政治上的互依共同建构着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政治伦理架构。
(三)以“家”构“族”的历史实践逻辑
自先秦时期,古人以“炎黄子孙”的话语比附各民族“同源共祖”的血缘关系,奠定了“华夷一家”的政治思想基础,形成了“五方之民”共天下的交融格局。商周时期,为了实现统治国家的政治需要,周朝设立了宗法制与分封制相结合,确立了建基于“家”的血缘宗法关系基础上的政治统治模式——“家国同构”的政治伦理模式。秦朝统一后,继承和发展“家国同构”模式,开启了多民族族际整合的历史。在“他者”镜像中,近代中华民族的建构成为紧要而必然的时代课题。各民族共同抗击侵略的历史和记忆更能体现“中华民族”构建为一个“大家庭”的迫切愿望。傅斯年的《中华民族是整个的》、顾颉刚的《中华民族是一个》,费孝通将其发展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政治建构思想。他认为:“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觉的民族实体,是近百年来中国与西方列强对抗中出现的,但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则是几千年的历史过程所形成的”,[14]1这明确了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各民族成员在历史发展中共同缔造的。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共同纲领》中提出“各民族友爱合作的大家庭”。“大家庭”便成为了我国多民族国家建设和发展的标志性话语和结构模式,其内涵的原生内聚性与血缘亲和性更能凝聚各民族“一体化”政治发展的力量,增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内在伦理关切的韧性减少了结构的刚性。进入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多次用“中华民族大家庭”体现各民族的血缘关系,并对其本质内涵作进一步阐释,“中华民族和各民族的关1kODZ2JCm0jf+1/L1DibnQ==系,形象地说,是一个大家庭和家庭成员的关系,各民族的关系是一个大家庭里不同成员的关系。”[15]150这将中华民族的内在关系和共处状态具象化,更易把人拉入像“家”的民族关系网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中。
简言之,在“家国同构”的思想中,“家”是一个极具内涵包容性、创化衍生性、整合贯通性的生成性概念,不断衍生为“大家庭”的血缘文化和建构模式。“当以伦理来组织社会,个人、家庭、国家、社会就不是割裂的,而组成一个共同体,进而消融个人与其他群体两端。”[16]生成性、建构性“大家庭”与“中华民族”相连用,为“中华民族”涵义拓展了文化空间,增加了“中华民族”话语的包容性,又体现其结构的有机整体性,从而使建基于“家”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具有了“现实的和有机的生命”[17]52,即具有不断扩展的活性和持存的韧性。因而,以“家”构“族”的传统文化叙事、政治伦理架构和历史实践逻辑,是从家、家人和家园的“元”叙事探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前提和文化根基。
二、“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情理叙事
“家国同构”的模式根源于“家”的情感依附、理性认同和意义追求,“为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及其意识发挥着凝‘元’结‘体’的功能”[18]和奠定情理基调。学界对“家”的定义甚多,有狭义和广义之分。本文从广义界定“家”的两重内涵。从物理时空而言,是指由血缘向地缘扩展的拟血缘关系上建构的家;从意象上而言,是指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意识和方式,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及其意识情理叙事的逻辑起点。中华民族历来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圣人教先从家始。家正则天下化之。”[19]153家庭家教家风是治国之道的家道根基,家道正则能风化天下,实现国泰民安。从“泛家庭伦理”的角度来看,维护和增进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有机性,意味着“要为中华民族大家庭各个成员之间创造和睦相处的‘家规’、和衷共济的‘家教’、和谐发展的‘家风’”。[20]因此,家教、家风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原生性根本策略。
(一)家教: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化育之教
“家”的“定在”指向了每一“家人”不可退出的身份归属和文化预设。每个人都在日常生活实践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家庭显性和隐性的原生家庭文化的教育和熏陶,受到长辈言传身教的道德教化,这便是家教。良好的家教不仅“在显扬家庭教养文明之时,也在向社会实践输送心志良好的生活成员,表现中国家庭开展代际教养的民族理性特质”。[21]家教是以情感为基础的理性教化,是社会主流意识内化为家庭价值,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家庭伦理观念和良好素养的主体。家教围绕立家之道、安家之道和兴家之道展开教化。学者刘松认为:“立家之道遵循‘厉威勿纵’的法则,誉于‘顺德利贞’;安家之道固于‘持守正道’,成于各安角色;兴家之道基于‘民安国泰’的法则,旨在‘家齐国治’”。[22]治家是治国之本,家教始于个体道德修养,旨在治国安民的社会追求。具体而言,就家教的认知维度而言,“一切事情都依赖于婴儿所诞生于其中的文化类型。”[23]118家庭教育通过家庭文化塑造每一个体的情感感知、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对人认知和改造世界产生根源性影响。实证研究发现,父母和子女在价值观和政治态度上具有显著相关性,父母通过心理和人格来影响子女的政治态度。[24]“家人”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知,根源于家庭文化以及长辈的价值观和政治态度引导。这客观上要求家庭和社会的双向互动,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内化为家庭的价值观、历史观、民族观和文化观,形成内含共同价值的代际传承的集体记忆,并通过家教显性和隐性相结合的教育实践活动,引导、教化、形构“家人”的文化认知体系。就家教的情感维度而言,情感内含着信念和价值认同。家庭情感认同具有社会性、共享性、衍生性和互化性。情感的理性化扩大为泛血缘情感——民族情感和爱国情感,对中华民族共同体产生强烈的道德归属感和责任感。“家人”的“爱家爱国”不可分的本能情感和国家认同的信念,是家教得以展开的道德情感和理性认知基础。因而,良好家教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更加强烈的情感、更深刻的认知、更牢固的信仰。就家教的行为维度而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铸牢和践行源于家庭成员认知和情感倾向的选择结果。家教对“现实的人”的精神生产和再生产起着根源性作用。家教通过正面教育、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的方式,通过“交互主体”间作用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整合为“家”的共同价值,更好指导“家人”积极参与政治、经济、文化等实践活动,增强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政治认同、文化认同、价值认同,这形成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逻辑。
(二)家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濡化之制
古人云:“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19]153家道是治国之道的始基,优良家风是家道正的集中体现。人们在家庭物理空间内的实践活动和经验总结而形成家庭风尚、传统和精神文化,这便产生了家风。家风是以家规、家训、家法为载体的无形无言之教。家风文化在影响社会风气、塑造价值观念、促进国家治理和民族团结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家风注重家人作风的代际风化作用,“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19]152家人良好的言行举止是家风濡化的“活教材”,通过主体间的交互而德化育人,形成家人持久而衍生性的品德修养和理性认知。富有情感和理性的家风是形成中华民族“一体化”建构和共同体意识的濡化之制。家风的濡化内涵了家庭血缘情感彰显的信念和认同的预设,旨在凝聚“家”的核心价值培育具有道德情感和道德理性的“家人”。在“家国同构”的逻辑下,家风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内容上的涵化和形式上的濡化。家庭伦理情感基础上建构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在“家人”日常生产生活实践和彼此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中国传统文化、各民族文化、社会核心价值、家庭伦理观念交互衍化过程中,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熔铸于家规、家训、家德等家庭建设过程中,逐渐内化为家庭的文化传统的家学建设过程中,潜移默化为家庭成员的集体意识,外显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优秀家风文化,从而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不同家风文化的濡化过程中得以丰富完善,也使其丰富内涵借助不同的优良家风得以彰显和铸牢。另外,优秀家风创化衍生为良好的民风、国风,又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营造良好社会风气和人文环境。因此,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通过家风濡化为家庭自觉意识和价值话语,外化在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和维护的主体实践中。
总之,在“家”的情理叙事中,家教教化、家风的濡化,使家庭内生的伦理观念和外在的政治价值和主流意识交互融合,构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内容、文化心理和价值追求,生成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形态。同时,家庭的日常生产生活实践和家庭教育、家风熏染的交互活动,有机地构成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形态。
三、“家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伦理叙事
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借助“大家庭”结构及其负载的伦理情感和伦理道德内涵,更能体现各民族互为“家人”的亲缘伦理关系的实质意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离不开“家人”伦理关系和伦理精神。何为“家人”?朱熹注曰:“‘家人’者,一家之人。”[25]115孔颖达曰:“明家内之道,正一家之人,故谓之家人。”[26]157“家人”体现为家庭相处之道,即是在血缘亲情之爱的基础上强调一家人团结友爱、彼此互助的家庭伦理秩序和伦理理念。随着“家”演化扩展为“族”和“国”,“家人”伦理关系基础上的家庭伦理秩序和家庭伦理观念随之而成为社会秩序和政治伦理,对这一普遍社会伦理秩序和伦理准则的遵循,有助于消解国与族际间的时空弥散状态而达到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进而增强了各民族“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民族意识和共同体理念。
(一)“家人”伦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伦理秩序
罗伯特·所罗门(Robert Solomon)认为,人有两种存在:情感的和结构的。[27]276在中国传统家文化的语境中,“家人”便是具有情感伦理关系和伦理道德理念结构的社会存在,“在其本质上是合客观性和主观性于一体的实存伦理秩序关系”。[28]“中华民族大家庭”的话语内含了以“家人”的伦理关系类比“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民族关系,更能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的重要因素——同源共祖的血脉关系、共同的利益诉求、共同的伦理信念、共同的历史使命。“家人”内含了规范、情感和支持互助的伦理关系,是“家”最为核心的构建要素,这一和谐的伦理关系涵摄了“义务本位”的伦理秩序的建构和伦理道德的形塑。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29]家庭成为现代伦理秩序生成和重建的逻辑起点,“家人”的家庭伦理关系对国家和社会伦理秩序的建构具有根本性的意义。“家人”伦理关系随着各民族在现实生产生活的物质实践活动中,彼此交往交流交融过程扩大而派生出拟血亲的社会关系,这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塑提供自然血缘的道德情感因子和社会拟血缘的道德理性元素,也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通过家庭伦理关系的延展和交互作用而得以传播和铸牢。同时,良好的家庭伦理秩序扩展为有序自由的社会秩序,增强了“家人”追求美好生活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为各民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良好的社会环境和社会心理基础。因而,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家人”积极担负从“修身齐家”到“平治天下”的民族复兴的价值追求和现代文明秩序的建构责任,进而实现各民族从“生态”到“心态”伦理秩序的总体建构,才能更好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二)“家人”观念: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思想根基
马丁·路德曾指出,只有国民的道德素养和人格修养才是国家发展的决定因素。围绕着“家”建立的伦理道德体系是“家人”道德素养塑造的原生基础,是决定着家庭、民族和国家的文明发展的重要因素。滕尼斯认为:“家庭的理念是对共同体之现实性的最普遍的表达,所有那些多种多样的形态都包含在家庭理念之中,并从家庭的理念那里产生出来”。[30]95“家”内含了道德情感、伦理精神、价值意义的家庭理念,伦理道德观念是家庭理念的核心思想和主要内容,这为培养“家人”的家庭伦理道德观念和素养提供原生根基,也是“家人”建立良好伦理关系和伦理秩序的规约与准则。因而,家庭理念是共同体建构和其他社会意识产生和衍化的根源。传统的家国天下的推衍逻辑以亲缘为情感基础,使“家”的伦理规范自然过渡到“国”的伦理规范,达到家与国之间的和谐统一。[31]在“家国同构”的政治伦理模式下,“家人”间“亲亲”仁爱之家庭伦理不断深化、衍生、扩展,通过道德的移情和规则转化推衍为政治伦理和公共伦理,在社会框架中以普遍化形式内化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共同信仰,并通过日常生活中个体私人行为和公共规范的规约形成各民族共享的伦理文化,这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家道逻辑。总之,“家人”德性之教是经由家庭伦理道德的内外教化和涵育,并不断扬弃自身狭隘性而向伦理共同体的复归而达成:“‘成’于家庭共同体,‘达’于社会共同体”,[21]使“家人”通过普遍教化而获得社会伦理实体中的客观规定性,也获得明确的社会文化身份和伦理道德责任,从而为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提供良好的伦理秩序,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伦理思想基础。
四、“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精神叙事
“家”是个体情感的依托和心灵的归属,这就内含了抽象意义的“家园”之意。在存在主义的语境中,“‘家园’意指这样一个空间,它赋予人一个处所,人唯在其中才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本己要素中存在。”[32]16海德格尔看到现代人从“家”脱嵌出来而失去“家园”所依的现代性焦虑,认为“此在”只有在本己要素中才能感知“在家”之感——精神归属。“共有精神”的家园书写是中华民族的存在之“思”和共同追求的“家园”之境,即各民族对“生命存在”和“灵魂归宿”的问题之“思”,意涵了中华文明内在的道德关怀。中华民族大家庭建构逻辑遵循“家”的血缘生命共同体、地缘文化共同体和精神信仰共同体的演进逻辑,意涵了血缘联结情感和地缘分离情怀的张力下,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设的价值诉求。与“他者”的镜像参照中,各民族的终极意义就是要重构和建设中华民族“存在”的“共有精神家园”。
(一)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耦合共生
“家”的伦理精义涵摄了利益共生、情感共鸣、价值共识、发展共赢与责任共担的“精神家园”建设的伦理意蕴,隐含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设的共建共有共享的共同体意识。费孝通认为,作为人类特有的“精神世界”,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中具有某种决定性的作用。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内含各民族的情谊、文化、信念和信仰,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核心,为凝聚中华民族共同体发挥决定作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关系,有的学者认为前者是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基础,有的学者则认为后者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前提,部分学者认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是相互连接、互为因果的关系”。[33]在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加强中华民族大团结,长远和根本的是增强文化认同,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积极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15]157从而揭示了文化认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三者存在的内在联系,“在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过程中,增强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构筑各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三者之间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关系。”[34]可以说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互为前提和基础的,是文化认同基础上相互巩固和强化的生成过程。总之,中华文化浸润的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精神文化之“场”,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了情感慰藉、伦理关怀、道德规约、精神所指和价值依归。反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构筑提供价值导向、根本原则和基本遵循,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项重要内容和基础性支撑。因而,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遵循了从文化整合到意识自发自为的交互生成过程中耦合共生,为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提供精神力量和智力支持,共同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二)“精神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集体记忆之“场”
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一个有着共同历史叙事、集体记忆和命运关联的历史命运共同体。[35]集体记忆不仅是民族文明的独特标识和维系纽带,还是一种特殊的综合性的精神家园的承载体和社会框架。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传递的基本前提是“群体交往”,即集体记忆是人类物质生产和社会交往的产物。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过程中,各民族在长期生产生活的对象性活动和交往交流交融的社会活动,形成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归属感、认同感和价值观等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集体记忆,这一集体记忆在各民族共享共创中得以呈现、重构和保存,并不断建构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集体记忆的语境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依赖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集体记忆场域来展现和获得意义,集体记忆的承载者通过获得的文化和意义框架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感知、内化和践行,不断完善集体记忆的框架、丰富记忆的载体、注重文化记忆传播、打造新的精神文化记忆等方式,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持续得以丰富和铸牢,形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话语体系。反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通过集体记忆传递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构筑的根本原则和价值导向,不断规范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发展的方向并丰富其内涵。就本质而言,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具有人口、精神和文化等集体记忆生产和传承要素,在历时性上展演为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纽带,在共时性上衍生为“家——族——国”的空间延展逻辑,从而使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集体记忆能在时间上代际传承和在空间上外化延展,保证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时空交互中传递、传承和再生产,使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构筑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铸牢在时空交错的集体记忆之“场”中耦合共生。
(三)“精神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未来图景
在实现中国梦的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共同体始终把服务和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作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核心内容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使命。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认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的过程。”[36]591这表明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作为精神力量,是人们物质生产实践、人民美好生活追求、中华民族复兴和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现实反映,由物质生产方式决定其内涵和外延。中华民族共同体是立足于世界历史视野而建构的,因为“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4]540-541随着生产力的不断提高和人类交往的逐渐扩大,全球化和现代化发展程度也随之加深,民族问题已经成为涉及到人类共同福祉和文明发展的世界性问题。因而,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面向世界和人类未来的发展图景和系统工程。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党的中心任务:“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37]现代化话语和民族复兴话语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两大叙事,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的两大支柱。党的二十大报告特别指出以和平、发展为前提的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三者的关系。“世界性和民族性相统一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特征和规律。”[38]中国式现代化的民族性体现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发展目标,其世界性体现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历史使命,即意涵了中华民族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为世界谋大同的天下使命。
“外部世界对人的影响表现在人的头脑中,反映在人的头脑中,成为感觉、思想、动机、意志,总之,成为‘理性的意图’,并且通过这种形态变成‘理想的力量’”。[39]285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具有积极的能动性,它在发挥指导人类物质生产的实践的能动性中不断转化为改造社会、改造世界、创造人类文明的物质力量。
因而,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注入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40]内核,使其更好地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从而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勾勒出世界历史的未来发展图景,并提供发展的价值导向和精神力量。
五、结语
新时代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和人民幸福的战略主线和思想基础,是推动各民族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重要思想,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然要求、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坚实基础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精神动力。中华文化的“基因”是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根基,为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奠定了精神文化基础。中国共产党积极在各民族人民心灵深处和集体记忆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树立中华民族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价值观和文化观,是新时代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的精神指引和核心任务。而这一核心任务的实现最终要落实于微观层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树立和铸牢发轫于“家”的“元”基础,具体落实于家教家风的濡化、“家人”日常生活伦理道德的培育和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构筑的微观领域。因而,家、家人和家园共同构成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元”叙事,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宏观话语体系建构提供理论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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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11-20 责任编辑:王 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