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石匠

二石匠，这个称呼是他自己跟黄河滩的人说的，至于他姓甚名啥，几乎无人问过，也就一直这么叫着。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二石匠不知从什么地方流落到黄河滩。他说话有点儿侉，左肩上背一个褡裢，里边有两把锤子和几把錾子。刚来时，他就跟大朱庄的小队长协商，住到了生产队的队部里。

二石匠是个锻磨的好把式，下去的锤子和那錾子碰到一起，小石磨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石粉花，很有韵致。望着那神色，大伙知道他的手艺是很精湛的。用他锻过的磨磨面粉，不仅面细，还省力气。他一个人一天挣的钱超过几个强劳力挣的工分钱。二石匠在人们的眼里，渐渐地高大起来。

把周围人家的磨锻完了，二石匠就背着他那一套工具走向更远的村庄。他早出晚归，到了后来一连好几天都住在外边，这样就少跑了好多路，可多做些活儿。那时，二石匠每到晚上就给孩子们讲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连大人们也乐意听几句。二石匠不回来，弄得大家常常干熬夜，心里很不畅快。

有一天，二石匠突然带了个女人回来，黄河滩的好多人都跑来观望。那些大嫂们与那女人说话，那女人不回答，只是笑一笑，大伙认定她是个哑巴。那女人来了就没有走，和二石匠住在一起。当时，生产队如果来了陌生人，队长要问问情况。队长见那女人是个哑巴，怪可怜的，就找了一间大房子给二石匠和那女人住。

自从带来那女人之后，二石匠就没有再出去做过手艺。不出去做手艺，队长就安排他帮生产队喂猪，二石匠很乐意，又能拿到工分，又能和那女人整天在一起。二石匠要上街，那女人也跟着一起去。二石匠要帮人家做点儿事，那女人也跟着去，也在人家吃饭。见那女人一心跟着二石匠，有人提议办几桌酒席，也算明媒正娶，不让人说闲话。二石匠听了觉得有道理，就请些人帮忙，办了几桌。新房的墙是用旧报纸糊的，每人做了一身新衣服，那新娘看上去很高兴。

又到外面做手艺的二石匠再也没在外边留宿，早出晚归。有一天夜里，二石匠突然站在队部门口叫，快来人啊，杀人啦！ 听到喊声，队长立即敲钟集合全队的人，各人手里都拿着棍棒向队部跑来。到那一看，有二十多把手电筒亮着。有个人拿着手电筒站出来说，各位，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是来找人的！大伙儿问，找什么人？这人说，这没良心的二石匠在我家吃住，临走时把我老婆给拐走了。我们是来要人的。大伙儿听了，不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队长走过来问二石匠说，是真的吗？是真的！ 二石匠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你，你太没良心了，你算是人吗？队长，我，我本不想，她是背地里硬要跟我来的，说到我们这边能过好日子。队长和其他两个女人把那女人拉出来，叫她跟自己的男人回去，那女人怎么也不回去，还往墙上撞。队长见了，害怕担责任，让那些人先回去，约定等几天一定给送过去，保证不许她与二石匠住在一起。

二石匠的事一下子传开了，传得很远很远。二石匠感到自己无脸见人，就不再做手艺了，省得走出去让人戳脊梁。二石匠和那女人整天喂养队里的几窝小猪，把一头头小猪都喂养得圆滚滚的。过了些日子，队长和好几个人来劝那女人，还是回去好。后来那男的又来过一趟，可那女人宁死不回。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渐渐地又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事一样。到了年底，二石匠被公社评为优秀饲养员，还得了张大红奖状回来，队里人高兴，那女人也很高兴。

刚到开春，二石匠打算继续去做手艺，这是他跟好多人说过的话。那天，有人跑来告诉他，说有个要饭的女人来找他。他到门外一看，傻了眼，张圆了嘴好半天未说出一句话。原来，二石匠在家时就已有老婆。这下，两个女人刚碰到一起就骂了起来，还动起了手。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那女人不是哑巴。来找二石匠的女人说，她的男人叫刘富贵，在家排行老二，年轻时学了石匠手艺，人都喊他二石匠。站在一旁的刘富贵两腿直抖，哆嗦着说道，你——你们——你们不要再打啦！

后来，两个女人都走了。二石匠也走了，一直没有消息。

多年后，二石匠的儿子开车过来找到了老队长，说是父亲临终时告知他，当年离开时跟队长借了五块钱，一定要想法还给他。儿子还带来好多自家产的苹果，分发给村里的人。他说父亲回去后就和母亲在一起了，那个不爱说话的阿姨也回到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