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星舰

幻影号已把所有的炮弹打尽了。

蓝小宇将水滴飞船操控到极致，如同极速振荡的光子一般，将来势汹汹的导弹一枚枚推离预定的航道。然而，导弹的数量实在太多，最终，十几枚硕大的弹头穿透幻影号的防护罩，击中了那暗淡斑驳的舰体。

“撤离！”数字公爵一边发出严厉的警告，一边接管了飞船的操控权，启动跃迁模式。

一瞬间，水滴飞船位移到几千千米开外，远离了一团飞速膨胀的火球。

小宇死死盯着操控台，一脸惊愕。在探测仪的屏幕上，幻影号的影像消失不见，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噪点。

碰撞

“如果没有引起发动机的连锁核反应，幻影号上会有幸存者的。”数字公爵安慰道，“毕竟是太空舰队里最强的旗舰。”

小宇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忽然间，小宇抬起手掌，在陀螺仪上猛力一推。

数字公爵大为震惊，怒吼一声：“你这是自寻死路！”

小宇惨然一笑：“水滴飞船的外壳比任何地球材料都要坚硬，对吗？”

“谁告诉你的？”公爵有点儿措手不及。

“你通过脑电波给我上课的时候，我稍稍检索了一下。”小宇回答。

“你侵入了我的脑电波？”数字公爵感到难以置信，“好小子，我居然一点儿都没发现。”

数字公爵在计算机系统中进行一番快速自检，确定了泄露的信息源，随即解释：“虽然当年我给你母亲提供了一点技术信息，可飞船毕竟不是我造的，原材料也并非来自半人马座……”

“不管怎么样，今天测试一下吧！”小宇坚定地转动手中的陀螺仪，将航向对准了那艘星级战列舰。

“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坐在球形椅里的老猎人阿森尼腾的一下跳起来，想阻止小宇。

尕娜伸手拉住了阿森尼的衣袖：“别打扰小宇，相信他！”

“可是，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阿森尼脖颈上的青筋一条条暴突起来。

“大师的指令是不让任何人伤害小宇。至于小宇要做什么，那完全是他的自由！”尕娜说话间，俨然代表了月亮大师的态度。

阿森尼懊丧地坐回球形椅中：“就不能想个其他办法吗？飞船上连一枚导弹都没有？”

“水滴飞船是一艘民用飞船，没有配备任何攻击性武器。”数字公爵平静地回答。

“用我们的弓箭啊！”阿森尼灵光乍现，“燃爆箭头的威力很大，可以从光子门射出去。”

“弓箭的射程有多远？能穿透星舰的防护罩吗？如果和星舰靠得那么近，和直接撞上去又有什么分别？”尕娜一连串地诘问。

“你对小宇这么有信心？”阿森尼有些不解。

“不是对小宇有信心，而是对月亮大师有信心。”尕娜说，“出发前，大师曾经嘱咐我，要相信小宇的判断，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要无条件地支持他。”

听到这番话，阿森尼便安静下来，不再辩驳。

“大师的预见里有没有我？”数字公爵以戏谑的口吻问，“我的意见要不要无条件支持？”

尕娜顽皮地翘起嘴角：“天机不可泄露。”

水滴飞船一往无前地向星际战列舰冲去，丝毫不躲避猛烈的炮火。

“警告！前方1000千米有障碍物！”控制台上传出嘟嘟的警报声。

“尽管采用了半人马座高科技，可也没必要这样糟蹋……”数字公爵一边呜呜囔囔地抱怨，一边悄悄启动了高能磁场防护罩。

密集的炮火被隔绝在防护罩外，炸裂成一串串绚烂的火花，像是在迎接水滴飞船的到来。

“他们不会再扔一个核弹吧？”阿森尼十分担心。

“按照吨位和装载力计算，他们所有的导弹已射完。”数字公爵回答。

“警告！警告！距离障碍物仅有500千米！”警报声变得急促。

果然，前方并没有任何一枚导弹袭来，水滴飞船所遭遇的只是更加密集的炮火。

“警告！警告！距离障碍物不到100千米……碰撞倒计时开始，10，9……”警报声密集而且尖厉，小宇的耳膜几乎难以承受。

“5，4，3……”小宇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公爵接管了水滴飞船的操控权。航向陡然改变，飞行轨迹硬生生拉出一个直角。水滴飞船在星际战列舰的外壳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警报解除。”飞船的探测系统似乎也如释重负。

“你都干了什么？”小宇睁开眼睛，冲着控制台质问。

“任务已经完成。”数字公爵信心满满地回答。

“完成？”小宇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屏幕。

一枚弹道导弹循着水滴飞船之前的轨迹，扎入星际战列舰的动力舱。随后，又有三枚导弹鱼贯而至，将动力舱爆成一片火海。一阵猛烈的颤动过后，星际战列舰便彻底哑了火，毫无生气地飘浮在太空中，宛如一头搁浅在沙滩的巨鲸。

重现

“这些导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宇简直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气。

“按照飞行轨迹分析，它们来自幻影号。”数字公爵在屏幕上显示出经过模拟计算的导弹轨迹图。

“可是，幻影号已经——”小宇刚说了一半，就明白过来，“他们在最后一刻射出了导弹！”

“没错。”数字公爵的语调中透出一丝惊讶，“这么快就恢复了？”

数字公爵接通一个呼叫信号，一张毛乎乎的胖脸在屏幕上显现出来。

“橘猫舰长！”小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居然还活着！”

“居然？”橘猫舰长的嘴角一抿，收拢了胡须，“我这把老骨头可没那么容易散架。”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宇连忙解释，“我只是担心幻影号……核爆的威力那么大……我以为……”

“幸亏燃料都用完了。”橘猫舰长呼出一口气，舒展开收拢的胡须，“要是那些超级元素跟着起了连锁核反应，咱们可就真的见不着了。”

“超级元素……”小宇忽然想起了什么，暗自嘀咕，“那么大的一个罐子，究竟放到哪里去了呢？”

“就在舱壁里，”数字公爵蓦然插话，“编号BF622的面板背后。”

“舱壁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小宇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可是，有些地方就是会错过。”数字公爵似乎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将一束光柱射到编号BF622的面板上。

小宇的目光跟随光柱，在那块面板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即腾地跳起来。他从球形椅下掏出一只工具箱，急匆匆地冲向舱壁，一边跑，一边还冲着控制台喊：“舰长，你等我几分钟啊！”

在密布着线路板和电子元件的舱壁里，一个银光闪闪的密封罐被一堆五颜六色的连接线团团包裹着，猛一看去，还以为是一只大号的电容器。

“阿森尼大叔，这块面板咱们拆过吗？”小宇扭头问道。

“看样子，可能还真没有。”阿森尼上下端详着那块面板。

“那时候你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就算拆开iR2a3KHCqOB2vhA3P8oxmjiFOkG2xD/KnxcXIilf67M=了，也未必认得出来。”尕娜凑过来，用尖嘴钳和镊子小心地拨开连接线。

阿森尼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从舱壁里捧出密封罐，放到小宇手中。

小宇兴奋地跳到控制台前，冲着摄像头大喊：“舰长，你们要的燃料找到了！”

在极度兴奋的情绪之下，小宇完全没有考虑，数字公爵是怎么知道密封罐的位置的？如果他一直就知道，为什么在起飞之前不说，要拖到现在才说？密封罐会不会就是他藏起来的？

尕娜看着小宇兴奋的模样，不禁想起月亮大师在出发前的嘱咐。其实，那是一首具有预言性质的短诗，如今，每一句都在逐一应验。

一场早已预见的战斗，

一罐莫名失踪的炸弹，

一心探索的少年不畏生死，

替最后的一击开辟航道。

……

尕娜感觉到了一股凝视自己的目光。她抬起头，舱壁上的一只摄像头正对准自己，咔哒咔哒地调节焦距。

“难道数字公爵能够知道我在想什么？”尕娜轻轻摇头，否定了自己荒谬的想法。

空无一人

小宇和橘猫舰长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光是那几枚最终决定战局胜败的导弹，他们就讨论了整整一个小时。

从它们的发射时机、飞行轨迹，到导弹型号、爆炸当量，小宇都一一问询，详加探讨。小宇简直不敢相信，那几枚老古董一般的库存导弹，竟然能跟上水滴飞船的速度，躲过星际战列舰的密集炮火。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橘猫舰长将一切归结为小宇为自己带来的好运气，“它们甚至连隐身功能都没有……”

“舰长！”大副彼得有些焦急，“咱们的发动机损坏严重，技师们找不到可替换的配件。我想，是不是该去打捞星舰？”

“打捞星舰……”橘猫舰长沉吟了一会，“风险虽然很大，不过值得一试。你带一支小分队，穿上‘火星战甲’。”

“火星战甲？”在视频电话的另一头，小宇兴奋地睁大了眼睛，“这个装备我可从来没听过。”

“那是火星基地研制的一种超强防弹宇航服，坚韧程度超过地球上的任何防弹装备。”橘猫舰长给小宇解释，“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母亲呢。这种复合材料的配方就是她无偿提供的。我听说，水滴飞船的外壳也用了这种材料。”

小宇立刻激动起来：“我也要穿战甲，我也要去打捞！”

“那可不行。”橘猫舰长断然拒绝，“太危险了！再说，我们也没有这样小号的战甲。”

“不用小号的。”小宇抬起双臂，冲着摄像头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你看，我完全可以穿中号的。”

橘猫舰长咧开嘴，笑得胡须乱颤：“你这小胳膊，还没有船员们的手指头粗。”

彼得站在橘猫舰长身旁，将脸凑到摄像头前：“小宇啊，别着急！到时候我会全程直播，你跟着我的步伐，就能感受到现场的一切。”

十几分钟后，一艘小型穿梭艇停靠在那艘和幻影号一般庞大的星际战列舰旁。在彼得的带领下，12名身穿火星战甲、手执激光枪的突击队员沿着那被导弹撕裂的豁口鱼贯而入。

无线信号接通后，小宇看到迷宫般复杂的管型通道在面前展开。左转，右转，打开向上的舱门。直行，右转，直行，再左转……

“哇，你们对这通道很熟悉啊！”小宇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当然。”彼得一边走一边回答，“这艘星舰和幻影号同属一个级别，内部构造几乎一样。”

“可别大意！”橘猫舰长插话进来，“有技师查阅了它的建造图纸，发现在某些功能区的闸门两侧，标注了未知的奇怪图标。我担心会有……”

橘猫舰长话音未落，彼得的直播中就传出一阵爆豆般的枪弹射击声，画面也立时晃动起来。

“有埋伏……找掩护……”此起彼伏的呼叫声，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滋滋啦啦的激光枪反击声……

好一会儿，画面才重新稳定下来。彼得瓮声瓮气地清点人数：“一个都不少，很好！汤姆，你的战甲出现了裂纹？撤到队伍后面。”

“我们刚到生活舱，闸门边上突然出现两个机枪点。”彼得向橘猫舰长汇报，“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一个兄弟的战甲都被打出了裂纹。”

“还真够狠的，居然用上了反坦克穿甲弹！”彼得忿忿地嘟囔，“这么小的空间，也不怕把自己的舱壁穿出一堆窟窿来。”

经过这次交火，彼得变得更加谨慎，每靠近一扇闸门，都会先放出一架小型无人机去探路。如果有隐藏的武器弹出，突击队员们会用密集的火力将其消灭。

“就快到主控舱了，居然一个活人都没见着！”彼得对着头盔里的话筒嘀咕。

“说不定他们都躲在主控舱里，准备和你们决一死战呢。”小宇猜测。

“这不符合星舰的操作守则。”橘猫舰长皱着眉头分析，“尤其是在受到重创、动力丧失之后，除了极少数的指挥官，所有人员都该首先承担维修工作。”

“我们这一路过来，经过了动力舱、生活舱、医疗舱……每一个船舱里都空无一人！”彼得忽然意识到这个完全不合常理的现象。

“这是一艘完全由AI控制的星舰。”橘猫舰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倒计时

现场情况很快就验证了橘猫舰长的猜测。当彼得带领整支突击队冲入主控舱时，发现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全是AI控制的？”彼得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四处环视，“难怪能对舰队兄弟下那样的死手……”

“既然这样，那可就得更小心了。”数字公爵通过水滴飞船里的对讲装置提醒，“AI很可能会在某些条件下启动星舰自毁程序。”

“你怎么知道？”彼得半信半疑，但仍旧冲身边一名精通计算机的队员招手，“罗伯特，你去检查一下控制程序。”

还没等公爵讲完当年自己“住”在凤凰机组里，通过互联网学习了人类全部知识的经历，罗伯特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汇报：“自毁程序已经启动了！我们进入主控舱的时候，它就启动了！”

“还剩多长时间？”彼得问道。

“18分钟零……42秒。”罗伯特面色惊恐地扭头去看主控台上一片不起眼的小屏幕，上面鲜红的阿拉伯数字正在有节律地跳动。

“立刻全员撤离！”舰长下令。

“可是，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彼得很不甘心，“没有配件，幻影号也就是废铁一堆。”

“18分钟，根本就来不及拆配件！”橘猫舰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或许，还有另一种办法呢？”小宇忽然插话，“如果能破解自毁程序，让它中止，不就行了嘛。”

“万一破解不成功呢？”橘猫舰长摇摇头，“我不能让船员们冒这么大的险。”

彼得挺直了胸膛：“我不怕冒险，我愿意试一试！”

彼得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狠狠盯住罗伯特。罗伯特犹豫了片刻，也挺直腰杆说道：“我支持大副的决定，我也愿意试试！”

橘猫舰长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你俩留下。其他人立刻原路撤离，到穿梭艇上待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罗伯特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然而，那块小屏幕上的阿拉伯数字，仍在自顾自地跳动。

彼得把主控台的面板拆了个七零八落，罗伯特在主控电脑的键盘上紧张敲击。但是，小屏幕上的阿拉伯数字仍旧在继续减小。

“160秒……”罗伯特颓唐地抬起手，满脸绝望的表情，“怎么样都关不掉。”

通过实时传送的声音和画面，小宇真切地感受到了罗伯特的情绪。

“罗伯特！”小宇忽然开口，“能将数字公爵接入主控电脑吗？”

“数字公爵？”

“就是我飞船上的数字生命啊！”小宇简单解释，“他的原身可是半人马座的高级智慧生物呢！”

“你传个信号过来，我试试。”罗伯特在键盘上一阵敲击。

“信号太弱。”罗伯特捏住主控台上的放大器开关，一推到底，“你的飞船能靠近一些吗？最好在50千米以内。”

水滴飞船瞬时启动，冲向那艘敞着巨大伤口的星际战列舰。

“信号稳定，连接成功！”罗伯特的瞳孔中映着那串不停跳动的数字，语气中没有丝毫喜悦。

“还剩2分20秒。”彼得对数字公爵的参与不抱什么希望。

“数字公爵，你可一定要加油啊！”小宇对着话筒大声喊。其实，他是想给所有人都打打气。

“嘘——让我安静一会儿。”数字公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正在进入冥想状态。

小宇不再言语。罗伯特和彼得停止了动作，凝视着主控台。刚刚撤到穿梭艇上的突击队员们焦灼地等待命令。橘猫舰长神色严峻地盯着面前的屏幕。

无声的电波将静默四散传递，迅速占据了每一名直播观看者的心。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如临近末日一般默默念数：“59，58，57……”

只有水滴飞船里的计算机对这人类的集体默契不管不顾，兀自发出“呜呜”“嗒嗒”“咔咔”的轻微鸣响。突然间，散热器风扇如遭遇龙卷风一般，发出骤烈的狂暴运转声。小宇知道，一定是数字公爵正在处理一批海量数据。

“19，18，17……”那风扇的运转频率如直上云霄一般，蹿到一个极高的顶点，随后遽然下跌，仿佛一个志得意满的将军。那扇叶又轻灵地舞动了几秒，才嗖的一下戛然而止。

“9，8，7。”跳动的数字也戛然而止。彼得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主控台上的那块小屏幕，一个鲜红的数字“7”让所有人泪水盈眶。

尾声

穿梭艇上的突击队员们再次登舰。经过一番紧张的修复，一台备用发动机投入使用，驱动着星际战列舰驶向幻影号。

“对接成功！”彼得如释重负，摘下了火星战甲的头盔。

“卸甲！回舱！”橘猫舰长吩咐勤务官去库房里搬出一箱陈年朗姆酒，“兄弟们辛苦了，好好放松一下！”

与此同时，另一批突击队员换上了彼得他们刚刚脱下的火星战甲，登上穿梭艇，驶向另两艘残损的星际驱逐舰。

比起那艘全由AI控制的星际战列舰，“打捞”由人类官兵操控的星际驱逐舰就容易得多。突击队员们在前往主控舱的路上几乎没有受到阻击，反倒是一路帮忙救助伤员。在两艘星际驱逐舰的主控舱里，所有幸存的指挥官都无一例外地立即投降，表示愿意效忠橘猫舰长。

“嘿嘿，你们这些软骨头！”橘猫舰长在屏幕前瞪着眼睛吹起了胡须，“我那最高指挥官的权杖都还没有拿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