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碎片化叙事分析

2024-10-09 00:00许璐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7期

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力图通过叙事方式上的创新,来对抗当今世界信息互相淹没倾轧的乱象。本文以《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作为本次研究的主要参照对象,去分析作家创新性的叙事方式,总结出碎片化叙事的文本呈现效果,感受其面对当代文学发展的新的态度。

一、叙事视角的碎片化

视角是指叙述者或者人物观察故事的角度,不同的视角,会使得同一件事情变得大有不同。在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对视角的运用得心应手,主要表现为内聚焦与外聚焦的频繁变换和大量变幻不定的视角。

(一)外聚焦与内聚焦的频繁变换

现代作者不断在视角上进行突破,除了零度聚焦视角以外,产生了内聚焦视角与外聚焦视角。在《太古与其他的时间》这本书中,作者为了涵盖更多内容:人间、动植物、鬼神等,用到了零度聚焦视角。比如在本书的第一章《太古的时间》中,一开头就是一位叙述者讲述太古的情况:“太古是个地方,它位于宇宙的中心。”这句话乍一看很合理,但为什么太古就是宇宙的中心?如何判断的?通过客观冷静的零度聚焦视角叙述,就可以使人直接接受这个判断。接着从北、南、西、东四个方向介绍着太古的基本情况。

在接下来的叙事中,作者没有局限于零度聚焦视角。为了传递出对太古世界更深的理解,作者会自然变换为内聚焦视角叙述。在文章的第四章《麦穗儿的时间》中,写到了麦穗儿独自在森林中生产的情节,为了表现出麦穗儿生产时因疼痛带来的各种混乱思绪,作者采用了内聚焦视角写作。在疼痛带来的思绪空白时,麦穗儿的大脑突然涌起了众多的希望,恍惚中觉得自己并不是在脏乱的森林生产,而是在圣洁安宁的教堂之中;不是在牛蒡的大叶子上,而是在一幅画的面前。她的耳中也响起了管风琴的声音,渐渐地,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架充满巨大能量的管风琴。这些混乱的意识流动给读者带来了深深的震撼,让读者切身体会到了暴力与希望的交织,女性生育繁衍的脆弱与希望。

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作者尝试零度聚焦视角与内聚焦视角互相交叉渗透。视角的频繁变换也使得小说内容呈现出破碎之感,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

(二)不停变换的非聚焦视角

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文章大量运用了非聚焦视角讲述故事,叙述者作为旁观者将太古的一切慢慢记录并进行着解说,但深入分析发现,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拥有着自己的视角,这点从小说的章节标题就可以发现,如《太古的时间》《格诺韦法的时间》《米霞的天使的时间》《麦穗儿的时间》《恶人的时间》等。

从目录就可以看出,首先,故事并不是按照一个人物的视角讲述,每个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视角,每一个视角都有自己的小故事,由一个个小故事拼凑成一件“百衲衣”,这样的结构必然使得作品变得破碎分散,甚至不能记住故事内容,打破读者常规的阅读习惯。

综上,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小说的叙述者视角,是飘忽不定的,不拘泥于任何一人、一物、一时间,经常变换着观察世界的视角,从而能够使得作品涵盖和超越每一种单独的视角,让读者看到更为广阔深刻的内容,也在不断地刷新读者的阅读感受,使得读者获得更多的阅读乐趣。

二、叙事时间的碎片化

一篇完整的叙事文中包含着两种不同的时间序列。这两种时间序列同时存在,构成一个转换系统。一种是被叙述事件本身存在的现实时间,一种是作家通过文本叙述时花费的时间。德国学者将这两种不同的时间概念称为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之间的复杂关系也就引起了时序、时限等概念。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时序、时限方面作出了自己的创新。

(一)非时序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便是典型的块状小说。块状是指叙事文中的各个部分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按照一定的情绪、主题、语义将其连接起来,不能梳理出其中的故事时间。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突破了单一的线性时间观点,将时间不断地用空间填满。在她的眼中,时间并不只是属于人类,也属于植物动物、鬼怪神灵,故以“xx的时间”为标题,探讨了不同维度的时间。总的分来,有现实的时间、物质的时间、神灵的时间、动植物的时间四个方面。

首先,现实的时间。书中的人物看似生活在各自的世界中,但实际上文中很多地方提到的时间与事件都与波兰历史相一致。叙事的时间与波兰历史上的著名事件重合,比如1914年(“一战”开端,住在太古的米哈乌被强行服兵役),1918年(“一战”结束,波兰复国,地主波皮耶尔斯基开始他的社会工作),1939年(“二战”开始,麦穗儿通过浆果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她用自己的奶水治好了很多人,而这些人都在战争中死去)……通过现实场景与神话传说的重叠糅合,她以一种冷静的态度记录两次世界大战带给波兰民族的创伤。

其次,物质的时间。文中的小咖啡磨、游戏、房屋都有自己运行的法则和时间。在现代,我们常习惯将人放置在第一位,成为丈量万物的尺度,但在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眼中,人类仿佛也只是万物中的一环,并没有什么不同。比如米霞的小咖啡磨,从米霞小时候一直陪米霞去世,看似小小的,普通的小咖啡磨默默地见证了太古的历史,它也许才是世界的中心、太古的支柱,从它的旋转中生成并发展出一切。

再次,神灵的时间。太古中涉及的神明包括了上帝、天使、溺死鬼、圣母、死者。在神灵的世界中,作者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和神话功底,借此表达了对哲学、人生、宗教、存在等终极问题的思考。线性的现实主义叙事已经不能满足作者的观点,而经过个体感知转化后拆解出来的碎片信息,更能够表达现代人眼中的世界。

最后,动植物的时间。小说中涉及了自然中的动物和植物,在作者眼中,万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运行法则。菌丝体、椴树、果园和洋娃娃(小狗的名字),它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例如,菌丝体的生存完全靠吸取死亡、瓦解并渗入地里的东西所残余的液汁。作者称菌丝体为“死亡的生命”,这听起来有些悖论,人类好生恶死,就是因为死亡代表着生命的消失,但菌丝体却是一切死去的东西的生命,这似乎与威勒德·佳林的观点不谋而合:“我认为人类不但破坏大自然,而且大自然也希望我们如此。”

(二)时限

时限研究故事发生的时间长度与叙述长度,由此总结出了种种叙述方式:等述、概述、扩述、省略、静述。不同的叙述方式使得叙事作品表现出多种多样的节奏,从而使得文本获得特有的风格和意蕴。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最鲜明的叙述方式就是对省略的运用。作者能够很好地在不同地方运用恰当的省略方式,来表达不同的思想情感,如叙述格诺韦法在丈夫米哈乌外出打仗的五年时间里,就通过省略,将格诺韦法独自度过的时光写得细腻入微,将米哈乌在外打仗的内容写得意味深长。

1914年夏天,米哈乌被沙俄士兵抓走了。1919年夏天,米哈乌回来了。中间存在了五年的空白,作者并没有只言片语去写米哈乌的战争经历,只是冷淡地提到:“是被一个东方政权—混乱之王—释放的,但因凡处在太古边界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都像梦似的容易流逝,所以米哈乌一踏上太古的桥就不再去想它。”这种对战争经历的省略,笔者认为有两个理由,首次是使得文章与现实拉远,从而获得更具普遍的意义;其次,更重要的是,说明了战争的无意义与对人的伤害,身处战争中的人,他们的记忆是混乱的、麻木的,以至于米哈乌都不能想起他的那段时光。

至于米哈乌的妻子的时间也被作者进行了省略,其中有明确的省略,比如在第七章中,作者写道:“一九一七年春天,水磨停止了转动。没有粮食可磨。”“格诺韦法在空空如也的磨坊里走着走着,哭了起来。她漫无目的地溜达来溜达去,像个幽灵,像个滚了一身面粉的白色贵妇。”此外,作者再也没有透露关于1917年的任何消息,无人知道格诺韦法和太古的人如何度过那饥荒的一年。作者这种极其简短的形象刻画,反而在读者的心里留下了印记。

三、叙事空间的碎片化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的叙事空间碎片化主要表现在以下维度:一是在同一视角下的意象与场景往往是转瞬即逝的碎片,不存在时间上的连接;二是作者专注挖掘不同人物的内心独白,尝试去建立一个碎片化的内心虚拟空间。

(一)意象与场景

碎片化的意象与场景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空间因素。碎片意象与场景的堆叠增加了空间的存在感,也拓宽了叙述的内容厚度。从意象来看,《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的意象的碎片化主要表现在文中无联系的词组的并列组合。在文中的八十章《由四个部分组成的事物的时间》中,作者特地花了一整章去描写伊齐多尔对世界的发现,首先伊齐多尔发现姓氏以A一直到K之间的字母起首的作者很少,于是他读起了“老子、布莱尼茨、列宁、罗耀拉、琉善、马提亚尔、马克思、梅林克、密茨凯维奇、尼采、奥利金、帕拉塞尔苏斯、巴门尼德、波菲利、柏拉图、普罗提诺、坡、普鲁斯、克维多、卢梭、席勒、斯沃瓦茨基、斯宾塞、斯宾诺莎、苏埃托尼乌斯、莎士比亚、斯威登堡、显克维奇、托维安斯基、塔西陀、德尔图良、托马斯·阿奎那、凡尔纳、维吉尔、伏尔泰等人的书”,一段报菜名般的描写,却涵盖了古今中外的众多学者,这已经不再是名字这么简单,而是成了一个个有着特殊含义的碎片意象,通过它们的组合来显示出人类思想上的成果。

其次,作者又不厌其烦地将众多“四”的组合列举出来,如“酸甜苦咸”,或者“根茎花果”,或者“左上右下”,还有“眼耳鼻嘴”,以及《旧约》中的四个先知“以赛亚”“耶利米”“以西结”“但以理”……

这份由众多碎片意象组合形成的庞大的叙事内容,包含了自然、宗教、地理、战争、哲学、物理、化学等方面,可谓穷之不尽的信息。

(二)虚拟空间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小说之所以呈现叙事化的碎片特征,很大原因是她在追求构建每个人的心理空间。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比如年仅十岁的米霞,拥有自己的抽屉,抽屉里有许多照片、月亮石、温度计(也被米霞称作火星儿)、人造珠宝饰物、纸牌等,年幼的她不停地幻想,将纸牌看作生命,进而觉得黑桃王后是最美、最忧伤的王后。小小的米霞在抽屉中拥有了整个世界。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痴迷于上帝的游戏,他足不出户,废寝忘食,在游戏中获得了他所需要的一切,就算战争失败,财产被国有化也不在意。纯洁自然的鲁塔,她是麦穗儿与欧白芷的结晶,能够找到最鲜美的蛤蟆菌,发现太古的边界。但这样的她却为了物质嫁给了粗俗残暴的有钱人乌克莱雅,拿走了钱财转身跨过太古的边界,去往了巴西。每个人看似不相关的行动,实际上都是在寻找一个“彼岸”,他们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以获得对真实世界的认知。对人物心理世界的探索,一直是人物空间化的重要方面,作者能够注意到不同人物的心理,打破固有的单个心理空间描写,使得文本呈现出碎片化虚拟空间的特征,既能丰富人物世界,也能以此呼应读者的碎片化叙事主张。

碎片化叙事是现代作家力图更新作品的一种手段。通过对《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作品分析,我们发现碎片化叙事是符合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自身气质,能够有效地表达自身思考的手段,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把诗意和隐喻都藏在文字碎片背后,碎片化叙事并不是简单吸引读者的一种文字游戏,而是承载意义的容器。因此,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作品中的碎片化叙事有其独特的意义:

第一,获得最大空间的自由。在太古里,作者可以随意地变换叙事视角、时间、空间和人物,从而发散思维,以不同的观察点去观察世界,创作出一个具有强烈个性色彩的虚构世界。

第二,创造一个鲜活完整的世界。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获奖演说时提到:“我们缺乏语言、缺乏视角,缺乏隐喻、缺乏神话和新的寓言……总之,我们缺乏讲述世界故事的新方法。”显然她希望能够突破现有的禁锢,但这实在是很难的,而碎片化叙事为她丰沛的感觉和想象找到了一个独特的出口。

第三,更加符合读者的阅读要求。碎片化的内容能够调动读者对文本的思考与再创作。作家认为当今人们生活在隔绝之中,而实际上,在世界上,看似遥不可及的事物之间有着惊人的联系。小说碎片化的叙事方式以及开放式结局,在符合现今网络化时代中读者的碎片式阅读习惯的同时,也在启迪读者用更加敏锐的观察视角发现网络时代中事物的相互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