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墨教育家精神的主要特质、生成机理与当代价值

2024-10-08 00:00:00王翠谢书影
职业技术教育 2024年26期

摘 要 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扎根于中华民族尊师重教的优秀传统文化中,其中传统职业教育领域展现了教育家精神的原初形态。作为中国职业教育的鼻祖,鲁班和墨子身上具有行为世范的理想信念与道德情操、求是创新的育人智慧与躬耕态度、胸怀天下的自我批判与弘道追求的教育家特质。分析班墨教育家精神生成的机理发现,作为士的能力品质、作为师的弘道追求、作为匠的职业情怀共同构成了班墨教育家精神生成的支点、动力和引力。因此,职教教师要传承“士”的品质,夯实心有大我自觉促进职业教育发展的支点;职教行政部门要倡导“师”的弘道追求,提升教师把职业理想融入国家发展的引力;社会协同组织要弘扬大国工匠精神,提升职教师生成为德技并重实干家的动力。

关键词 教育家精神;职业教育;班墨文化;传统文化

中图分类号 G71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4)26-0020-07

一、引言

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致全国优秀教师代表的信中阐释了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的科学内涵,并提出要“以教育家为榜样,大力弘扬教育家精神”,教育家精神成为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的航标。“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植根于深厚的中华文化土壤,孕育于壮阔的教育改革发展实践,是“返本、开新与复明的统一”[1],实现教育家精神的时代价值,离不开对其“返本”向度的研究。一方面,“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扎根于中华民族尊师重教的优秀传统文化,数千年的教育孕育了各种类型的教育家精神,这些精神是新时代教育家精神的源头,对教育家精神进行溯本求源,明晰其产生的文化根源,是教育守正创新的前提;另一方面,对教育家精神“返本”的研究,也是深化教育家精神谱系学的研究,厘清教育家精神的传承脉络和生成机理,能够更精准地解决当下的教育难题。教育发生在学校、社会、家庭等各个领域,每一领域都会诞生有师者价值使命的教育家及其精神,这些精神既有穿越时空历史彰显教育家精神共性的本质特点,也会因历史境遇、时代特点、教育类型不同而呈现出各种类型的教育家独特的精神气质。回溯不同类型的师者价值情怀、责任担当、实践思维是长期生活在中华大地的一代又一代优秀教师与教育工作者克服时代难题不可或缺的智慧滋养和经验借鉴。

纵观人类教育历史的长河,职业教育可以说是最早孕育教育家精神的领域,漫长的物质资料生产过程也是职业教育精神萌芽并发生发展的过程。精神的产生来源于人类的劳动实践,马克思指出,精神“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2],“‘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3]。中华民族以农业文明立国,在农业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孕育的职业教育家精神是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的源泉,如,有巢氏、燧人氏等“五氏”通过发明创造和教化民众,奠定了人类文明的基石,展现了教育家精神的原始形态,即利他精神、探索精神和创造精神[4]。鲁班和墨子作为中国职业教育的鼻祖,其匠人精神不仅广为人知,他们的教育家特质更是为职业教育的优质发展开拓了融合路径。新时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面临诸多困境,增强新时期职业教育发展的实效性与人才培养有效性的关键是教师队伍建设。同时,职业教育是与经济发展联系最为密切的教育类型,在新征程上,深入研究以班墨为代表的教育家精神的生成逻辑,挖掘其丰富的内涵,发挥其精神引领价值,无疑有利于推进职业教育的高质量发展。

二、班墨教育家精神的特质

在中华五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积淀了优秀的传统文化,蕴含着丰富的精神内核。墨子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教育家,他提出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等思想,主张平等,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和有爱,强调节约生产和物质劳动,形成了对中国哲学、教育、文化有着深刻影响的墨子文化。鲁班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发明家和工程师,为古代中国的科技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任继愈先生在研究中国传统文化时提出了“班墨不分”的观点,连结鲁班墨子的科学、思想、教育精神等,将鲁班精益求精、不断创新的“工匠精神”和墨子尚贤重技、乐教爱生的“育人精神”所传达的文化内核定义为“班墨文化”。班墨文化蕴含着丰富的教育家精神。

(一)志诚为民、行为世范的理想信念与道德情操

班墨生活在春秋末年战国初期,彼时尚未形成大一统的国家观念,但发端于商周之际的“民本思想”对二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鲁班作为中国科技的杰出代表,其生平事迹与技术成就体现了“匠”“师”“圣”三个层面的理想信念和道德情操。作为“匠”者,鲁班凭借技艺打造器具,以能力取胜,恪守规矩,坚持实事求是,追求完美,至今仍被木工界奉为圭臬;作为“师”者,鲁班广泛招纳弟子,传授技艺,致力于培养优秀人才,通过言行举止示范,恪守“学高为师,行为世范”的师道尊严;作为“圣”者,鲁班广泛造福民众,诚如《盐铁论·贫富》篇所说:“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5]墨子的“兼爱”“非攻”“尚贤”“尚同”“非乐”“节用”都是从最广大的平民角度出发以实现人民的利益为宗旨。在政治上主张“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悔贫,贵不傲贱”[6]的德政思想。在教育上,墨子提倡“口言之,身必行之”“务言而缓行,虽辩不听”。在德行上,墨子反对空谈道德,“君子以身戴行”,重视道德实践,强调身体力行[7]。班墨二人的价值追求体现了中国古代匠人之师“心有大我,至诚为民”的理想信念。

行为世范是班墨二人的道德追求,这与他们生活的时代士人阶层对“道”的追求密切相关。自春秋时期管仲“士农工商”四民分业的理念实施以来,“士人阶层”逐渐崛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士人”文化,“士”以道为己任,孔子指出“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士作为一种社会身份刚一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孔子便努力给它灌注一种理想主义的精神,要求它的每一个分子——士,都能超越他自己和群体的厉害得失而发展出对整个社会的关怀”[8],这对孔子之后的社会文化和道德规范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墨子同孔子一样把“尚道”的责任承担在自己身上,“墨子‘尚贤’即‘尚士’,‘士’与‘贤’在《墨子》可以互训”[9],他一生倡导“兼爱”“非攻”等思想就是对士的精神的传承和发展。鲁班职业虽在“工”之列,但是在社会中扮演了“士”的角色,这是因为周代的封建秩序解体之后,“士”成为“贵族下降和庶人上升的汇聚地带,贵族和庶民融合成为‘士民’,“士民是中国古代知识阶层兴起最清楚的标帜”[10]。鲁班甩开了职位和身份的束缚,功于技能,为民谋利,“思出其位”实际上是以“士民”的身份实现对“道”的坚守。“孔子以后,百家竞起,虽所持之‘道’不同,但大体都以谋取重建政治社会秩序为最后的归宿之地”[11]。士通过自身高尚的道德、渊博的知识、深厚的公共关怀情感而影响社会风气和民众的举止,这也是班墨文化中蕴藏的教育家精神。

(二)知行合一、求是创新的育人智慧与躬耕态度

墨子的《经上》云:“知:闻、说、亲”。墨子认为,知识的来源有三:一为“闻知”,二为“说知”,三为“亲知”。和“闻知”“说知”相比,墨子最看重“亲知”,即亲身实践所获得的知识[12]。墨家所创造出利民的工具皆和工匠有关,也就是通过实践来获得相应的知识,“强力而行”的说法也进一步论证了墨子知行合一、言行一致的精神。墨子也特别重视言传身教,“言足以复行者常之,不足以举行者勿常。不足以举行而常之,是荡口也”,他以亲身实践告诉弟子如何通过实践学习创造一个平等、和谐的社会。作为同时期的鲁班,也特别强调事必躬亲,教导弟子要勤学苦练,几十年如一日,反复尝试和实践。鲁班毕生的发明创造,源于他对工匠职业的热爱,充分体现了中华学者务实、崇尚科学、勇于创新的精神。鲁班“尚精”“尚巧”,对于工具的制作追求精益求精,也在石匠、漆匠、工匠方面等多个领域实现创新,取得不朽的佳绩。鲁班的众多发明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石磑(石磨),《说文解字》中载:“磑,䃺也。从石、豈聲。”并明确声称“古者公输班作磑”[13],鲁班对杵臼(舂)的机械化改进,不仅大大提高了劳动者的生产效率,更体现出了他的聪明才智与创新精神。墨子主张“志不强者,智不达”,强调要充分调动个体的聪明才智,发挥个体的主动创造性,勇于探索。职业既创造人类的物质文明,也创造和传播精神文明,师者传道授业解惑需要正确的方法,班墨文化中所体现的勇于创新、不断探索是其职业精神;鲁班墨子广收弟子,在施教育人中坚持知行合一、身体力行、躬身示范是育人智慧。知行合一、求是创新是班墨文化中彰显的职业教育领域的教育家精神。

(三)涵养自身、胸怀天下的自我批判与弘道追求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鲁班“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而墨子闻听此讯,则“起于齐,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14],相传,鲁班为楚王造了“云梯”,楚王决定凭借这个新式武器攻打宋国,墨子听说这件事情后,来到楚国劝阻鲁班,墨子询问鲁班是否愿意“花十金杀害一无罪之人”引申到举一国之力去攻打别国的无罪之民而获得功名是不义之举,最终“公输盘服”,这一历史事件不仅展现了鲁班作为工匠的卓越才能,更凸显了他坚守道义原则、知错能改的高尚品质。在墨子的开导下,鲁班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行为,并虚心向墨子请教,这种自我批判和反思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同时,对于重用自己的楚王,鲁班尽自己的才学倾力相助也能看出鲁班的“担当精神”。鲁班和墨子都是春秋战国时期颇有盛名的“匠人”,但是由于他们各自所处的社会阶层不同,二者的价值观也呈现出显著的差异。墨子,尽管代表着“农与工肆之人”的利益,但他实则跻身于士阶层的高位,这使得他在审视技术时,更倾向于从功利论和伦理的角度出发,强调技术对于社会的道德价值,不仅精通工匠技巧,更崇尚科学,以人为本,形成理论并指导实践。鲁班则更加专注于技术的精进,他深信技巧本身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他以手工技艺为职业,不断挑战自我,将工匠的技巧推向了极致。“如果说鲁班代表了‘中华匠道’之中‘巧心劳手,博名取利’的‘匠道之技’,那么墨家理论则代表了‘中华匠道’之中‘摩顶放踵,兼爱天下’的‘匠道之德’。”[15]班墨二人的自我批评意识与胸怀天下、以文化人的弘道追求和新时代的教育家精神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在教育与生活、教育与生产混为一体的农业文明时代,鲁班和墨子并不是专职的教育家,而是在从事生产实践和技能传播中闪烁着朴素的教育家精神,其核心是工匠精神,班墨二人职业发展历程代表着中国古代科技发展的两条进路:一是以鲁班为代表的技艺型工匠进路,另一是以墨子为代表的学者型进路[16]。无论是技艺型还是学者型,都是对“匠职、匠责、匠心”的中华匠道的传承和发扬,班墨的教育家精神便生发于这种传统工匠之师的职业理想与职业情怀中。

三、班墨教育家精神的生成机理

人的精神是在现实生活过程中得以生成和显现的。影响现实生活的因素包括社会背景、历史机缘等外因,也包括个人特质、努力奋斗等内因。“伟大教育家的出现需要两方面因素:一是时代提出了亟待解决的难题;二是作为历史当事人的教育家为解决时代难题和迎接时代挑战付出了艰辛的努力”[17]。在回答时代难题的过程中,班墨作为“士”的能力品质、作为“师”的弘道追求、作为“匠”的职业情怀共同构成了班墨教育家精神的生成的支点、动力和引力。

(一)支点:“士”的能力品质,在兼爱与创新中追求德技并重

“士”自孔子以来便形成了持续不断的传统,孔子的学生曾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章》)。鲁班和墨子秉持士或士民的精神价值,以弘道为己任,既有弘大的志向和追求,又有坚毅的品质和非凡的能力,两人的能力品质主要体现在兼爱包容和科学创新两个方面。墨子思想的核心是“兼爱非攻”,倡导以仁爱之心对待他人,追求和平与和谐。墨子强调了道德的重要性,他认为人们应该遵循道德原则,避免争斗和战争。“兼爱非攻”既是墨子处世智慧,也是他个人修养的展现。在“礼崩乐坏,天下无序”的大环境下,墨子清晰认识到“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墨子·兼爱》),即人世间所有的祸乱均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恶。因此,人与人之间要爱人若己。在一个社会中,社会地位越高,责任越大的人所施舍的爱就越深沉、越博大,即:“大人之爱人也,薄(厚)于小人之爱大人也;其利小人也,厚于小人之利于大人也[18]。墨子兼爱包容的思想深刻阐释了当前教育家精神体现的心有大我、至诚报国的理想信念和胸怀天下、以文化人的弘道追求。而鲁班作为“百工圣祖”,他的精神实质则在于科学创新。《吕氏春秋·慎大览》中曾记载“公输班天下之巧工也”[19],鲁班在世期间贡献了大量发明创作,公输子曾为舟战而造钩强,削竹木为䧿,为楚造云梯之械。又如《孟子·离娄》说:“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当前使用的曲尺正是鲁班在“矩”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为了使人们从原始、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鲁班一生都在进行技艺的革新与创造,刻苦钻研、勇于创新是鲁班思想的精髓,也是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的动力。

班墨教育家精神强调一个人的成功不仅取决于他的才能和技能,更取决于他的品德和修养。墨子以人为本,崇尚科学,在政治上主张“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悔贫,贵不傲贱”的德政思想[20],在教育中墨子始终将德育放在首位,即“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既教人谋生之术,又重视德行培育。《墨子》一书中关于道德修养的《修身》篇排在第二,说明墨子认为拥有良好德行的贤能之士是立国之本,相较于才能,德行更为重要。鲁班则积极进取,以工利民,是古代手工业技艺和发明创造的杰出代表。鲁班和墨子,一个善于实践,一个善于学理,德技并重,他们用士的弘道精神,终身对“兼爱包容、科学创新”的德技追求成为传统职业教育领域教育家精神生成的厚重支点。

(二)动力:“师”的弘道追求,在关切时代难题中为民谋利

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社会正处于一个历史性的转折期。各国纷争不断,社会动荡不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种动荡不安的社会背景,为班墨教育家精神的生成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墨子深深忧虑天下纷乱与百姓疾苦,心中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救亡情怀,他先是以“义、利”之辩游说诸侯,试图以道义和利益的双重考量来阻止战争的爆发,在墨子看来行义就是为了求利,在《耕柱》中有:“所为贵良宝者,可以利民也,而义可以利人,故曰:义,天下之良宝也。”墨子观念中的义体现为既要为人民服务,又要以利为目的。利人则为利己。是为“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这种义利观强调了要忘我无私,推崇大同社会的建立。继而墨子又提出了“天志”的思想,强调天意不可违,以此震慑诸侯。墨子的思想也为和谐社会建设、社会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的要求提供了宝贵的借鉴意义。

与墨子大义凛然、游说止战的方式不同,鲁班选择了一条更为实际贴近民生的道路,过去大部分传说并未刻意把鲁班深化,而是把他置身于普罗大众之中。鲁班从小出生于工匠家庭,深受环境和家庭的影响,他自小就刻苦学艺,在实践和反思中累积丰富的经验。学成之后,他凭借匠人所独有的精湛手艺,默默为乡邻服务,同时广收徒弟,传授技艺,在行动中将技术的传承与创新转化为推动社会进步、国家富强的重要力量。班墨文化中所体现的胸怀天下、心系百姓的家国情怀,也显示出他们对和平稳定的渴望,这种渴望不仅存在于政治层面,也深深影响着教育领域,孕育和丰富了中华民族的师者风范,为后世之师的传道精神如“传道授业解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等打下了鲜亮的底色。为“师”就应该有胸怀天下的“师”的弘道精神,班墨在诸侯争霸的时代,坚持为民谋利的思想,以他们的智慧和才能,为教育事业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因此,在他们的教育实践中,百姓生存、济世安邦的家国情怀成为贯穿始终的主题,是农业文明时代职业教育领域教育家精神生成的原始动力。

(三)引力:“匠”的职业使命,在实践磨砺中不断升华工匠精神

在漫长的手工业文明时代,尤其是中国先秦时期特有的四民分业的社会结构中,工匠群体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关键性力量,以工匠为代表的技术主体创造了繁盛的技术文化成果。班墨二人作为中国工匠的鼻祖所体现出来的农耕文明时代的教育家精神之内核其实是工匠精神,即爱岗敬业、勤劳奉献的敬业精神;知行合一,追求卓越的创新精神;精益求精、止于至善的完美精神。鲁班精于工巧,墨子学理见长,鲁班与墨子同为工匠,但是他们有着不同的技术逻辑,鲁班专注于纯粹的技艺与创造,然而墨子更关注技艺的伦理问题。《鲁问》提到,鲁君谓子墨子曰:“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学,一人者好分人财,孰以为太子而可?”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或所为赏与为是也。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饵鼠以虫,非爱之也。吾愿主君合其志(思想动机)功(行为结果)而观焉。”墨子指出对工匠的评判既要看心志,更要看效果,最终的目的是这个技术是否能推动国民生计的进步,墨子认为工匠这一职业是要为人民大众服务的[21]。上文提到鲁班与墨子二人“解带为城,以牒为械”的比拼,此事之后,“公输子谓子墨子曰:‘吾未得见之时,我欲得宋。自我得见之后,予我宋而不义,我不为。’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见之时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见子之后,予子宋而不义,子弗为,是我予子宋也。子务为义,翟又将予子天下。’”[22]显然,鲁班深刻认识到自己无论是思想境界还是工匠技艺都与墨子存在差距。这件事情之后,相关文献中很难再找到关于鲁班的踪迹,此时的鲁班极有可能受到墨子的影响,不再关注楚国的军事,从兵器的制作转向了生产实用工具的研究,回归到了劳动人民的生活之中,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不断躬耕实践,在朴素的生活生产中发挥着工匠余热。鲁班与墨子作为著名的思想家、科学家,他们怀有悲悯之心,针对社会问题积极寻求解决方案,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和思想拯救世道人心,这种对社会的深情关怀和责任感,牵引着他不断追求更高的人生境界。

四、班墨教育家精神的当代价值

班墨对时代难题的深切关怀以及在回应时代难题时所做出的艰辛努力对当下职业教育以及职业教育教师队伍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

(一)职教教师:传承“士”的品质,夯实心有大我自觉促进职业教育发展的支点

中国的“士”自孔子以来就形成了一个连续不断的传统,即关怀国家、社会乃至天下的公共利害之事。余英时认为,“士”是知识分子最重要的历史来源,知识分子继承并发展着“士”的精神,“中国的知识分子从最初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那一刹那起,便与所谓的‘道’分不开,尽管‘道’在各家思想中有不同的含义”[23]。孔子指出“士志于道”,孔子的学生曾子认为士“仁以为己任”,把弘扬仁德作为自己的人生使命;墨子“尚同”“尚贤”;孟子认为“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梁惠王》上),只有士才能摆脱经济的束缚发展他的恒心。汉刘向认为:“辨然否,通古今之道,谓之士”(刘向《说苑·修文》),知识渊博才能成为士。宋代的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成为对后世知识分子影响最深远的“道”。尽管“道”的内容会因人因时而异,但其以天下为己任,有道德、有学问、有技能的核心价值没有变。鲁班和墨子处于“士”的发端阶段,已经开始创造并发扬“道”的精神。前者躬身于发明创新劳动工具,减轻百姓劳苦;后者以天下和平为己任,劳苦奔波。两人都心有大我,胸怀天下。

“强国必先强教,强教必先强师”,高素质的职教教师是建设高质量职业教育的根本。教师是新时代的知识分子,职教教师是新时代的匠人之师,是新时代的“士”。首先,应该继承传统文化中的“士”的核心精神,汲取班墨二人作为匠人之师坚守的“道”,以“大我”之心面对职业教育时代挑战。职教教师的首要职责就是为国家培养更多的高技能人才。随着高质量人才国际竞争日趋激烈,作为与经济社会发展相连最紧密的职业教育,培养“大国工匠”为代表的高质量人才的责任越来越重。职业教育的教师,应自觉承担责任,关心学生的成长、研究课程的更新、探究多样的教学方法、推动产教融合,以实现职业教育的现代化发展。其次,职业教育的教师要创新传统文化中“士”的精神,推动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的转型。班墨文化的核心是工匠精神,工匠精神的核心是“创新精神”[24]。班墨二人在实践中特别注重其发明创造的功效和实用性,反映在价值观念上则表现为对职业的忠诚、对实践的尊重、对技艺的臻于至善、对技术成果的不断创新。审视当下,创新是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第一动力,同样也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不竭源泉。随着工业4.0时代的到来,人工智能给职业教育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人工智能时代呼吁职业教育需要实现创新转型。实现职业教育的现代化发展,教师“革故鼎新”的思维和能力是关键。要在新时代的职业教育中弘扬班墨的教育家精神,就需要坚定创新人才培育的定位导向,在课程体系建设、教学设计、教学标准方面实现转型,更加突出为党育人、为国育才的现代化导向。

教师秉持“士”的精神,心有大我、胸怀天下,坚持创新、精益求精,促进职业教育的现代化发展,既是对班墨文化中教育家精神的传承和弘扬,也是实现2035远景发展目标的需要。

(二)职教行政部门:倡导“师”的弘道追求,提升教师把职业理想融入国家发展的引力

2024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弘扬教育家精神加强新时代高素质专业化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强调要“坚持教育家精神引领激励,建立完善教师标准体系,纳入教师管理评价全过程,引导广大教师将教育家精神转化为思想自觉、行动自觉”[25]。教育家精神对职业教育教师的引领激励离不开职教行政部门的制度性保障,包括将教育家精神融入教师培养、发展,构建日常浸润、项目赋能、平台支撑等。

班墨的教育家精神生成的首要因素在于他们作为工匠群体能够深切关心家国民族命运,拥有“至诚报国”的理想信念和“胸怀天下”的弘道追求。班墨的教育追求孕育了后世以天下为己任、积极入世等具有鲜明民族特征的师者精神。一直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就有着“士不可以不弘毅”的崇高追求,职业教育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挑战应该继承并发扬“师”的弘道追求,需要相关职能部门引领教师直面时代变革,在制度保障上,将个人的职业理想和国家的人才培养战略密切结合,成长为新时代需要的“大先生”。首先,职教行政部门可以构建“日常浸润”机制,讲好以“班墨”为代表的职教教育家故事。漫长的中国教育史,孕育了丰富的职业教育家精神,挖掘提炼职教领域的教育家故事和职教之“道”,用生活化和日常化的故事将职教教育家精神转化成具体形象的学习榜样,引导教师从中汲取智慧和精神力量,逐渐养成胸怀天下匠人之师的视野和格局。其次,建设平台支撑,完善职业教师培训体系。职业教育是“类型”教育,这种特质决定了职业教育教师独特的发展和培养规律,职业教育的专业性、职业性、教育性“三性”融合的特质决定了职教行政部门需要分类开展职业教育的培养培训[26]。尤其是在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部分教师无法适应时代的变革而出现职业倦怠、佛系、躺平等现象,可通过线上线下相集合的网络平台、实体组织,在培训中融入教育家精神来增强职业教师队伍的专业性和时代性的价值引领。最后,通过项目赋能,提升职教教师的弘道能力。班墨的教育家精神是在济世安邦的实践中生成的,职教教师面临的突出问题就是实践时间和场域的欠缺,需要相关部门以项目的形式推动校企合作、工训结合、产教融合、银龄教师计划、产业导师特聘等方案或模式的实践和完善,将职业理想同国家发展相呼应,实现职教教师弘道能力的高质量发展。

(三)社会协同组织:弘扬大国工匠精神,提升职教师生成为德技并重实干家的动力

班墨能够成长为农业文明时代职业教育领域的教育家,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在于对道德和技能的自觉追求和历练。在农业文明时代,稳定的社会结构和缓慢的社会变革给个体通过自我反思和历练获得德技的成长以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但现代社会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使得个体很难以一己之力成长为教育家,需要政府、社会各类组织形成合力,弘扬勤学奋进精神,为培育德技并重的职业教育家提供良好的社会环境。

职业教育倡导工匠精神,其指向是职业教育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班墨作为工匠鼻祖孕育的工匠精神彰显了中国工匠创业创新、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价值取向,是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目标的路标,职业教育的教师不仅要掌握相关的教育知识,拥有高尚的师德师风,还需要掌握相关职业的技能。所以,不仅是职业教育的学子有工匠精神,教师同样需要将工匠精神融入自己的职业追求中。同时,职业教育作为与经济发展联系最密切的“类型”教育,对于稳经济、保民生、促就业至关重要。然而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传统分工观念的影响,职业教育“污名化”现象仍较为严重,“学历崇拜”现象导致职教社会认可度低。将职教教师和职教学子培养成像班墨二人一样,成为德技并重的实干家,仅凭学校一己之力很难完成,同样需要社会协同,营造尊重工匠、崇尚技能的社会氛围。

社会协同是指社会各行动主体之间形成紧密配合的和谐关系与相互支持的合作行动,主要包括政府、社会组织、企业、社区等各个组织的协同,“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是新形势下社会发展的需要”[27],消弭对职业教育的偏见,培养德技并重的实干家,各协同主体需要明确各自的职责是什么。政府可以通过政策制定、资金支持、媒体宣传,倡导尊重劳模、关爱劳模的社会风气,引领形成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社会风尚。企业可以通过产教融合、工训结合为实践和培养教育家型教师提供实践的平台和场域。社区可以充分利用好先进典型人物资源,在日常生活领域将传统的具有典型性的职业教育家与时代新生的劳动楷模人物宣传结合起来,从而营造尊重劳动、尊重技能的社会氛围。

古代需要班墨这类具有实干精神的发明家,今天同样更需要具有求真务实的大国工匠。面对时代变革,整个社会应积极转变职业教育生态,融入勤学奋进的工匠精神,关注职教师生人文素养、专业素养、职业素养和核心技能的有机统一,通过社会协同,做与时代发展相适应的实干家。

五、结语

通过对班墨的教育家精神特质、生成机理的分析,不难看出教育家精神的形成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不同类型的教育家精神内涵丰富、特色鲜明。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是对古今有卓越贡献的师者在长期育人实践中的高度凝练,鲁班和墨子作为工匠鼻祖,他们都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教育家,但是他们作为工匠之师所呈现的至诚为民、行为世范,知行合一、求是创新,涵养自身、胸怀天下的精神追求既有中国古代职业领域教育特有的品质,又有当下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的核心内涵。对班墨文化中的教育家精神进行返本分析,既是在优秀传统中理解教育家精神的理性品质与历史传承,又是站在新时代职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时期,创造性的激活传统于当下,促进中国职业教育的自我更新与自身发展。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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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Generative Mechanism and Contemporary Value of Lu Ban and Mo Zi’s Educator Spirit

Wang Cui, Xie Shuying

Abstract The unique educator spirit of China is rooted in th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of the Chinese nation, which honors teachers and values education, among which the field of traditional vocational education shows the original form of educator spirit. As the originators of Chinese vocational education, Lu Ban and Mo Zi have the qualities of educators: ideal belief and morality of behaving as a model for the world, wisdom of educating people by seeking knowledge and innovation, and attitude of cultivation, as well as self-criticism of the world and the pursuit of promoting the way of the world. Analyzing the mechanism of the generation of Lu Ban and Mo Zi’s educator spirit, it is found that the quality of ability as a scholar, the pursuit of the way as a teacher, and the professional sentiment as a craftsman together constitute the fulcrum, power and gravity of the generation of Lu Ban and Mo Zi’s educator spirit, which brings the revelation of the times as follows: Vocational education teachers should pass on the quality of the“scholar”, and solidify their self-consciousness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with a big heart. Vocational education administrations should advocate the pursuit of teacher to enhance the gravitational force for teachers to integrate their professional ideals into 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social cooperative organizations should promote the spirit of great national craftsmen to enhance the motivation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teachers and students to become moral and technical doers.

Key words educator spirit; vocational education; Lu Ban and Mo Zi’s culture; traditional culture

Author Wang Cui, associate professor of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Xie Shuying, master student of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