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旸：行一程路，得一段经

取经路上，八十一难还差一难，总也完不成一一在刘旸的喜剧剧本里，老实巴交的沙和尚“人善被人骑”，但当他真正学会放下的时候，反而又得到了。他得到了什么呢？不是经书，也不是成佛，而是人与人的关系。比起在《喜人奇妙夜》夺冠，刘旸更在乎闯关路上收获的队友们。

刘旸觉得故事里的西游师徒就算完成八十一难，最后也很难有什么好职位。但没关系，他们经历了九辈子，还是能在一块儿玩，这是最大的收获。“和故事里一样，我也收获了队友。”刘旸说，喜剧创作的过程特别艰难，情绪消耗极大，但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伙伴，未来的路应该会走得很开心。

问刘旸，在《八十一难》的演绎过程中穿插了两次秀肌肉，是想展示自己的健身成果吗？“还真不是”，他说，这两次露肌肉，目的是为了消解掉整个文本的“黑暗属性”。“最早排演的版本，大家一路上都在逼沙僧，让他做不想做的事。观众看完特别难受，感觉在欺负老实人，因为他最弱，所以欺负他。一次机缘巧合，我即兴发挥了—下，在舞台上把肱二头肌露出来，一瞬间底下观众突然‘哇’一声！那之后，大家的观感好多了，因为知道了沙僧其实很强，他不是被欺负，只是在包容。”

在另一部作品《爱赢才会拼》里，刘旸的角色拥有极强的胜负欲，这是他的本色出演。“从小到大我就喜欢和人家比，做任何事情我都想变得很厉害。”刘旸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这源于家庭教育。小时候他哪怕得了第一，和第二名若是分差不大，父母就会告诉他，这个第一不长久，都是运气，你很快就被别人赶上了。他说，“我必须碾压式地获胜，才是第一”。所以，“赢”对他意味着什么？“说实话，我赢了之后反而更多觉得是恐惧，”这是他的答案，“因为你很快就会失去这些，别人很快就会追上，甚至还会有人批评你德不配位，这是我个人生活中的真实感受。”

进入单口喜剧行业的人各有原因，绝大多数表演者会归结到以下三点：有表达欲，找到价值感，希望被看见。这三点其实是彼此关联的。每当自我怀疑时，刘旸就跑回舞台上找自信。“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内耗，但一站在台上，听到大家的笑声、掌声时，就能稍微有那么一点安全感，有那么一点坚定。”到现在，刘旸还记得他在单口喜剧专场《身心俱疲》演出过后，在场一千多个观众开始自发鼓掌，高喊“刘旸牛×”，“这是让我特别震撼的一件事，我感觉那天特别像一个摇滚现场，炸裂！”

如今，我们看到的刘旸是外向的、善谈的、机敏的，这或许源于他多年的职业训练。在新东方做讲师时，为了受学生欢迎，他甚至在电脑里专门建了个文件夹，里面全是段子。但刘旸又不完全认同这种“哗众取众”，他会很严谨地补充自己不是仅仅靠“口才”受学生欢迎的，反而讲他如何精心准备习题集，到现在还记得哪道题是江苏卷的，过几年又在浙江卷再一次出现。“我的课都是真正实用的，学生学完了能考高分。”他补充道。

问刘旸，有没有过一种情况，明明失去了，但同时又获得了？“有。其实，我一开始是觉得，我在单口喜剧这个赛道输了。”刘旸坦言他在三十五岁那一年经历了一段低谷期，无论业内同行还是观众对他的评价，都是一个“看轻”的态度。那时候他决定要精进表演，抱着一个输的心态参加《一年一度喜剧大赛2》。“注定会输的，”刘旸说，“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演经验嘛。”到现在，刘旸还记备赛的表演课，他演《霸王别姬》里程蝶衣控诉段小楼的那场戏，情绪不到位，哭不出来。表演老师问他：“你觉得你有才华吗？”他说，多少有一点。“不，”对方说，“我觉得你没有，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怀才不遇，有才华的人早被看见了。”刘旸当时就崩溃了，眼泪止不住，喊出角色的台词：“你天良丧尽狼心狗肺！”后来老师向他解释，是故意激他的。戏是假的，感受是真的，那一刻刘旸获得的是一种又自卑又自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特别痛苦。“当时肯定觉得对方说得不对，想反驳，但是又很难反驳，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那或许是事实，是根本反驳不了的东西。”

哭过之dd38fcdf284f9f10b3cd73fc036e91dd7f57676a9f5b0b4f302ad8c92bc5c88b后，刘旸感受到一个变化在悄然发生——“我发现我所有的知觉都回来了，我又变成了一个情绪上敏感的人。”他解释道，单口喜剧做久了，人会习惯于抽离，用上帝视角做评论。但演员不一样，演员时时刻刻在体会细腻的感受。“那次哭完以后，以前所有我丢失的东西都回来了。有时特别开心，有时又很想哭，我知道，我恢复了情绪上的弹性。”

这或许就是刘旸最近的收获。“我昨天还哭了，”他不掩饰自己的脆弱，“昨天听了一首歌，五月天的《成名在望》，里面有句歌词是‘少年回头望，笑我还不快跟上’，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句描写的是，要让一个已经走得很累的中年人去跟上朝气的少年，要一直跑、一直追。昨天有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理解错了。追求梦想的路上，你以为一直在追逐着心里那个少年，那个初心，但你很可能早已和那个少年背道而驰了。这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但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叫住了那个渐行渐远的少年，他笑了，笑你还犹豫什么，去追上那个你一直追求的梦想，哪怕和它越走越远。”

就这样，刘旸重返舞台。他在台上一遍又一遍讲述伊卡洛斯的故事。伊卡洛斯义无反顾飞向太阳，然后失败坠落。但没关系，最后的结果并不重要，飞行本身就是收获。

Q&A

能分享—下“四士同堂”和“十上无难事”赢得《喜人奇妙夜》冠军的感觉吗，打算怎么庆祝？

说实话，赢的那一瞬间，反而有点失落。因为，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不是冠军，而是跟大家在一起的这一年。这一年大家几乎每天都见面，一起聊天，一起创作，一起互相鼓励。在赢的那一瞬间，这一切就化为一个短暂的休止符。散场之后，我们没有特别的庆祝，隔了几天，简单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那是很平常的一顿饭，没有热热闹闹的告别，也没有喝太多酒。因为我觉得纪念越用力，就会越减少后面重逢的契机。我不是很想消耗这份感情，不想给它画上句号。其实，说起来我们的毕业大戏也是充满遗憾的，但有遗憾才好，遗憾是重逢的契机。

不同人生阶段，对“收获”的理解会不一样吗？

这两年，我反而觉得自己内核更稳了，对收获的理解也没有改变。我觉得，正是因为我对生活、对自己的态度不再那么容易被改变，才有了今年的收获。不管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管人们怎么说，我都更加坚定了。

以前我也为没得到想要的收获痛苦过，但过了三十五岁，我意识到时间有限，甚至我要选择去面对的痛苦也应该是有限的。比如，你可以为了经济（状况）痛苦，可以为了名气痛苦，可以为了没有证明自己而痛苦，但你也可以单纯地为创作本身而痛苦。从今以后，我只想为我自己的创作而痛苦。正因为有了这种改变，今年才会有许多收获。

如果用一个季节来比喻你现在的人生阶段，会是哪个季节？

我想是夏末秋初。白天还挺热，夜深人静自己独处时，又有凉意。就好像收获满满的时候也会偶尔冒出自我怀疑。火热的专场过后，当人群散去，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冷静下来，把之前收获的东西慢慢忘掉，接着开始新的创作、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