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63岁,陈冲正处于创作欲旺盛的阶段。初,陈冲主演的电影《弟弟》在美国圣丹斯电影节上首映,在盐湖城的颁奖典礼,陈冲带了小女儿许文姗一起参加。电影拍摄期间,文姗一直在剧组“打杂”,偶尔当陈冲的打光替身,但更多的是像小实习生一样,哪里需要就出现哪里。
在公开场合,文姗不好意思叫陈冲“妈妈”,只会叫她的名字JoanChen。宣布《弟弟>获奖后,文姗也不看陈冲,只是用胳膊肘捅一捅陈冲,说,Good job,你的“复兴”要来了。用的是特指文艺复兴的单词Renaissance。
自从15岁出演谢晋导演的首部电影以来,陈冲的每一个年龄段都在大银幕上有所展现。少女时代的《小花》,花样年华的《末代皇帝》,而立之年的《红玫瑰白玫瑰》,不惑之年的《意》和《太阳照常升起》……对观众来说,陈冲的魅力从未随她年龄的增加而消减,反而是愈发立体、丰富,令人沉迷。
到今年,陈冲的第一本书、自传性散文集《猫鱼》出版,她与家人在那些特殊时代里无可复制的经历,时光与岁月在她身上流淌过的痕迹,再次引发广泛讨论。《猫鱼》的反响比陈冲自己预料的更好,尤其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许多人读过之后也开始与她分享起自己的回忆,他们有的比陈冲年轻、有的年长:有人说自己小时候养猫也是这样的:有人说,因为那个年代食物短缺,所以“猫鱼”也可能是人的下酒小菜;也有人回忆起自己的初恋,或父母、家人。
比起演戏,写作是陈冲更晚才“熟练掌握”的事情,它需要更多的思考沉淀、岁月累积,也在某种程度上更体现了陈冲对于年龄的认识:
“我现在写的这本书,时间是交叉的。有一些是‘眼下’的内容,有一些是遥远的过去的。可能我二十年前也能写,它已经发生了,但是那个时候写和今天写,是完全不一样的。今天肯定比那个时候会坦荡许多,看到自身的许多弱点,完全接受你是有一种天性的。这种天性无法改变,你也会在一定的年龄以后承认它,哪怕是它给你带来的是痛苦和悔恨。你讨厌它,但你知道一定要与它共处,而且要善待它,要安抚它。这一点是随着年龄的增加,才能认识到的。”
陈冲觉得自己三十岁以前演戏,靠的是本能,“说实话,年轻的时候是不努力也不太用功的,是比较幸运遇到了好的导演。比如贝托鲁奇,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会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他,他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导演。”
回想自己三十岁以前最重要的代表作品,《小花》和《末代皇帝》是不假思索的答案。几代人过去了,提起《小花》依然会有人把它与陈冲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还有歌手会传唱电影里的歌曲,陈)中觉得这简直像是奇迹一般。她还记得自己演员之路的“启蒙”,那是十四岁的一天,在看了电影《春苗》之后,她跑到母亲大衣柜的镜子前,模仿起李秀明说电影里的台词。
“《小花》不仅仅代表了我的少年,它是象征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这就是银幕本身的一种经久不衰的魅力。哪怕是我这个人一辈子只演了这一部电影,我都觉得很幸运了。”回忆起与《小花》相关的过往,陈冲就像回到了少女时代,止不住笑意。
相比学校,剧团里的生活算得上“自由散漫”,而她作为最小的成员,日常并不被大家注意,因此过得有些“逍遥法外”;她觉得,摄制组是快乐的大篷车,演电影的人就如同吉卜赛人。在这里,需要克服个人情感的“革命教育”在淡化,她见到浑身散发着不羁欲望的女孩,心生羡慕,也懵懂地期待起与异性的互动……
在《末代皇帝》中,观众第一次见到陈冲饰演的婉容,是一张与其他格格并置的模糊的黑白照片:接着,溥仪又在和庄士敦的对话中嫌弃婉容老套:隆重的婚礼上,溥仪瞥到一眼婉容的侧影;直到洞房花烛,婉容的话再令溥仪感到惊讶和好奇。这时,观众才终于得到机会,从正面一探这位皇后的真容。在拍摄溥仪大婚之夜的现场,贝托鲁奇对陈冲说,我为你铺垫了这样诱人的期待,你来拥有这个时刻吧。
年龄焦虑,陈冲不觉得自己有过,有的是与青春告别的彷徨,“就是我三十岁,觉得青春过去了,一切就都过去了。现在回头看(许多)三十岁的‘小孩’,(他们)也是觉得三十岁就到头了,开始走下坡路了的感觉。”陈冲三十岁结婚,离开好莱坞搬往旧金山,当时自觉“青春饭”吃不了了,可能没有办法在演员这个行业里继续下去了。
“当时是这么想的,但是后面慢慢发现好像也不是这样。因为更大的发现是,觉得自己喜欢做,它的确是会给我带来一种满足”,这种满足是关于创作欲的,她发现自己需要一个创作性的工作,需要创造出什么东西,才能获得满足感。“一走了之,我是做不到的。所以从那以后也就不焦虑了,反正青春已经过去了,现在就做没有青春的事情了。”
1994年,由张爱玲同名小说改编的《红玫瑰白玫瑰》上映,陈冲在其中扮演“红玫瑰”王娇蕊,她认为其中最点睛的戏,也是张爱玲最为“毒辣”的设计,就是最后“红玫瑰”与男主佟振保在电车上的再次相遇。“如果没有那场戏,这个人物就没有意思了。一个人学会了做一件事情,她就不舍得不做,因为她做得得心应手,比别人都好,这件事情就是谈恋爱。和男人挑逗,是她的拿手好戏,所以她要没完没了地做这件事情。”
没完没了地谈恋爱,吸引观众没完没了地看人谈恋爱,是偶像剧做的事情;而张爱玲做的,是道出激情过后“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的男人的虚伪,也是讲述固然有其轻佻放荡而又执着热烈的真实的女人的成长。“通过这一场悲剧,她(娇蕊)懂得给予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因此这个人物就有了她丰厚的地方。”
与娇蕊类似,陈冲自己非常喜欢的另一个中年角色是电影《意》中的母亲玫瑰,她靠着自己的容貌和身材支撑着家庭,她的灵魂却又无法安于妻子的身体,无法面对安稳而平淡的生活:她每一次都以最美好的愿望去进入一段关系,却又亲手破坏掉它,无力地放弃兑现她给孩子们的承诺。她爱的失败,给予了她独特的复杂。
“年轻的人,不谈恋爱,她干吗?”陈冲浅笑着说。可少女时代的爱终究要走向下一个阶段,并不是每一个恋爱都能走向那里,但人们总是希望有一个可以走向那里。那种更深的爱,需要生命力的沉淀才能理解,“因为你为人母,你就有了其他责任。爱和责任是分不开的,最深的爱,它一定是有责任在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