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十岁了,对于一只猫来说,已经处于老年了。我暗淡的皮毛不再油亮,腿脚迟钝不再灵敏。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好像只有不断靠太阳取暖我才能够活下去。时间真是一条狡猾的鱼,我抓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忆。回忆我作为猫的一生。
我刚出生不久,就被带到一个装修考究的别墅里。一个穿白裙子的名叫欣欣的女孩从一个大人手里接过我。
“多么可爱的小猫咪啊!”
女孩的脸蛋轻轻拂过我的身子,她呼出的气息使我的毛发变得凌乱。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在一棵茉莉花下生下了我,对于刚离开妈妈的小猫咪来说,对熟悉的味道在心理上很依赖。
我拼命地往女孩怀里拱,好像要钻进这种花香的最深处。
我毛茸茸的身体,把女孩弄痒了。她笑得浑身颤抖,像一棵随风摇曳的花树。
女孩把我带到了一间小屋,小屋是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刷成了蔚蓝色,那是天空的颜色。屋子里铺着一条白色小绒毯,旁边还放着一个红色的小瓷碗。这是女孩为我安置的家。我在白绒毯上打了个滚,喝了一口红瓷碗里的牛奶,心满意足地叫了一声。
女孩每天抱着我,只有睡觉时才把我放进我的小屋。可我越来越贪恋她身上的味道。她把我放下的瞬间,我又跳进她怀里撒娇,蜷着身子,往她怀里拱。每当这时,女孩就会咯咯笑个不停。
我本以为我的生活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谁知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女孩一家要搬到国外生活了。
在要不要带我走这个问题上,女孩和她的家人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冲突。
我害怕被遗弃,整天缩在女孩怀里。
终于有一天,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家里空了。
女孩带走了她的布娃娃,带走了她的许愿瓶,带走了她的蓝皮故事书,唯独留下了我。我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在空空的屋里叫个不停。
后来一个女人发现了我,推开紧闭的窗子,把我从封闭的屋子里放了出来。
女人头发已花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旁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把扫帚。女人蹲下身,看着我,学猫的叫声,召唤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快跑了几步,急不可耐地跳进了她的怀里。
她的怀抱软软的,有一种草木的清香,我再一次沦陷了。
女人住在一间阁楼里,家具虽简单,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黑暗中,我看见了一个男孩,脸上带着一种被冷冻过的表情。
女人走到男孩跟前,讨好似的,把我放进男孩怀里。
“给你带来一个朋友,一只很可爱的猫。”
男孩厌恶地一把把我推到地上,说:“我最讨厌动物身上的气味了,这你是知道的。”
我凄惨地叫了一声,扭动着被摔疼的身体。女人快步走过来抱起我,带着抱歉的神情。
女人忙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躺在女人为我准备的纸箱里,望着窗外的白月亮。它让我再一次想起了欣欣——那个带茉莉花香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心痛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我。我可能是天下最多愁善感的猫了。
早上,女人为我和男孩准备好早饭后,就匆匆上班去了。
男孩盯着我,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他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慢慢靠近我,把带着火星的烟头摁在我身上。我凄厉地叫了一声,男孩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回家后,发现了我身上的伤痕,又看了看满脸得意的男孩,默默流着眼泪。
女人喂饱我,把我抱到楼下,催促我离开。
我没走几步,回头,一下跳进了女人的怀抱。
从那天起,女人上班,总要把我带到身边。她打扫马路,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休息,我就蜷缩在她脚下。过路的人看见了,总要夸我:多么漂亮的一只猫啊!我最高兴的事,就是躺在女人怀里。女人总要换上干净的衣服,才抱我。她抱着我,一遍一遍抚摩着我,唱着不知名的歌谣。那时我变成了她的孩子,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女人生了很重的病,她总是不断地咳嗽,有一次竟咳出了一团血。女人怔怔看着那团血,好久才抬起了头。男孩向她这边走来了,女人慌乱地掩盖住那团血,抹去脸上不知所措的悲伤,换上太阳般温暖的表情。
女人抱我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淹没在她身上溢出的悲伤中。但每个白天来临时,她会重新穿上盔甲变成一个战士,为我们准备精致的早餐,把三条马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男孩得知女人病情时,女人已经病入膏肓了。她像一根朽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男孩大声哭泣,女人看着他,脸上带着微笑。
“以后的路,靠你一个人走了,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男孩拼命摇头,悲痛和懊悔变成一块巨石,压在他胸口,让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站在病床旁的窗台上,又看见夜空中的白月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