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风云(第九、十章)

2024-10-06 00:00赵玉娣
当代作家 2024年5期

九、暗里

回到火车站,钟启明有点心神不宁,虽说下午值班的时候,手里拿着信号灯,可是心里不知道琢磨着什么,以至于该发信号的时候他还愣怔着,还得调度老石可哪找他,老石埋怨道:“我说小伙子,干活可不能三心二意,那可是要出事故的,你我都担不起责任呢。”

钟启明答应着:“是,您说的对,我走神了,我这就发信号。”

老石摇了摇头,走回去了。

下了班,他赶忙找李光军,可是他的办公室没人,钟启明一直等到天黑才看见他匆匆回来。

李光军刚进屋,钟启明就跟进来了。

李光军道:“诶,你跟着我进来的?”

钟启明道:“没有,我在走廊里的诊室门口等你了,人家患者都进去几波了,我还坐在那一动不动。”

李光军给他倒了一杯水,道:“怎么?有急事?”

钟启明接过水,说道:“我就是眼前有一件事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李光军道:“说说看。”

钟启明道:“东南的马场你知道吧?孙九的一个队员马六是马场场主的儿子,马六今天受伤了,我和孙九去送他回家养伤,日本人也赶巧去了那,想从他那弄六十匹马。”

李光军想了想道:“老马头怎么说?”

钟启明道:“老爷子当然不想给日本人,可是他又没有办法能躲过日本人的纠缠,他说咱们抗日队伍要是需要,他可以把马送给咱们。”

李光军点头,道:“老爷子真是一个明白人,如果有了这些马,咱们队伍出击的速度会大大提高,可是,我们也不能白要他的马。”

钟启明为难,道:“我也有这个想法,与其说让日本人弄去建立他们的骑兵队,不如我们先下手,可是日本人那一关怎么过呢。”

李光军沉思一会儿,道:“我倒是认识一个贩牲口的人,他有一次和我说过……”两个人凑到一起低声交谈着。

傍晚,钟启明回到车站的时候,陈凡急匆匆找到他,告诉他调度老石和林大哥被日本人抓去了。

清早,窦振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窦静芳推门进来,笑道:“爸爸,吃过早饭了吗?”

窦振海从老花镜后抬起眼睛,看她一眼,说道:“吃过了,你怎么才回来,昨晚不是值夜班吗?这都快中午了。”

窦静芳坐到他身旁,说道:“早上单位有点事,就耽搁了。”

春梅敲门进来了,说道:“老爷,日本人来求见。”

窦振海摘下老花镜,道:“咱俩说会话,这日本人来凑什么热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让他们进来吧。”

窦静芳站起身,朝楼上指了指,窦振海会意地点头。

门开了,川崎一郎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清水一正和伊藤。

川崎一郎鞠躬,落座,春梅上了茶,他说道:“窦老先生真是好兴致啊。”

窦振海放下报纸,道:“卸甲归田也没什么用处,只能看看报纸,浏览一些花边新闻。”

川崎一郎阴森地笑:“以窦老先生的名望还有你做不成的事?就看你想不想做了。”

窦振海摆手,道:“不行了,难以服众了,离了位就是没人拿我当回事了。”

川崎一郎嘿嘿一笑,道:“怎么样?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窦振海抬头,看着他,道:“噢?你说的维持会会长一职啊,恐怕不行啊,你弄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上去,谁会听我的?我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川崎一郎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喽?”

伊藤从腰里掏出枪,对准了窦振海,道:“八嘎!警备司令部司令下的命令谁敢不答应?”

川崎一郎斜睨着窦振海,怒道:“放肆!”

清水一正按下他的枪,没说话。

窦靖南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你们日本人办事就是拿枪指着人家的吗?”话音一落,他出现在楼梯口。

伊藤拔枪指着窦靖南,道:“什么人?”

窦振海马上站起来,道:“你给我回房间去。”

川崎一郎坏笑道:“哟!这是贵公子吧?果然,虎父无犬子啊,真是一表人才。”

伊藤看着川崎一郎,他收起了手枪。

窦靖南嘴角冷笑,一字一顿道:“川——崎——一——郎。”

川崎一郎站起来,看着他,说道:“噢?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窦靖南双臂支在楼梯扶手上,道:“堂堂关东军驻海城警备司令部司令川崎一郎中将大名远扬。”

川崎一郎哈哈大笑,道:“好样的!不知道窦公子可愿为大日本帝国皇军效力?”

窦靖南不屑一顾一笑,道:“为你们建立大日本共荣圈服务?为你们的王道乐土效力?”

川崎一郎点头道:“是是,正是。”

窦振海怒道:“你在这胡说什么,你给我滚回屋去。”

川崎一郎拦住窦振海,道:“诶!我觉得贵公子懂的很多,很有学识,我喜欢!喜欢!你可愿意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啊?”

窦靖南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道:“好啊,我爸爸年纪大了,思维跟不上了,如果你愿意花大价钱,我愿意出任这个职务。”

窦振海一指楼梯上的窦靖南,吼道:“你给我滚回去,别在这胡说八道!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懂个屁!”

川崎一郎哈哈大笑,道:“好,我看那可以,行,就这么定了。”他走近窦振海身旁,低声说道:“维持会会长你儿子做和你做是一样的,相信有你的威望,他也会服众。毕竟他是你的儿子!”

川崎一郎哈哈大笑,朝门外走去。

清水一正和伊藤站定,鞠躬,道:“告辞!”

窦振海闭上眼睛,半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到眼前地动山摇。

石正丰和林大哥被折磨了一个晚上,可是二人就是一个字未说,清早的时候,二人被扔进了牢房,昏昏欲睡,血从一道道鞭挞的口子里渗出来,染红了衣服。

车站休息室集结了好多人,今天大家都没去上班,钟启明进来了,环视了大伙,说道:“大家都是为石师傅和林大哥的事来的吧,日本人抓了他们两个,因为他们两个昨晚值班,大伙着急的心思我明白,我也很着急,但是我劝大家先回去工作,我正在想办法。”

张二黑喊道:“你还能想什么办法?你能告诉我们他们两个为什么被抓吗?我们大家都想知道。”

大家没人说话,但都看着钟启明。

钟启明道:“你问的好,昨晚日本人的火车被截了,所以,他们抓我们的人,是想获得一些线索。”

张二黑冷笑道:“哼!别整天人模狗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说,是不是你们干的?”

王大烟拉着他,不让他乱说话。

钟启明看着众人道:“同志们,日本人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抢我们的粮食和棉布、棉花去装备他们自己的队伍,我们的队伍还在冰天雪地里挨冻、挨饿,大伙说说,我们应不应该起来反抗?”

大家还是没人说话,但是都聚集了过来。

钟启明继续说道:“日本人侵略东三省,你以为他们没有野心吗?他们的野心大着呢,他们想吞并全中国,我们怎么办?不反抗?那只会让他们侵略的脚步更快,你以为不反抗你就赢了?错,今天,可能是他们抢了一户人家的粮食,欺负了你的姐妹,那么,明天、后天呢,会有越来越多的粮食被抢,会有越来越多的姐妹被他们欺负,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团结起来,倚靠共产党,攥紧我们的拳头,一齐抗日。”

陈凡进来了,道:“托人打听了,在警察局,二人被审了一晚上,一字未说。”

钟启明看着众人说道:“大家先去上班,秩序不能乱,我会想办法。”人群里没人说话,但是大家都朝门外走去。

清水一正的日式别墅里今天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欧阳晨远,这是她第一天做清水美惠子的家庭老师,刚才进屋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房间,外间的门是紧闭着的,应该是清水一正的书房,对间的门是半掩着的,应该是卧室或者餐厅,里间才是清水美惠子的房间,走廊的尽头好像有拐弯,她初来乍到不便到处看。

当她第一眼看到清水美惠子的时候,真是被这个异国的女孩惊艳了,她是那么纯净,那么美好,那么活泼可爱……

清水美惠子迈着小碎步朝她走来,弯腰鞠躬,甜脆的声音说道:“见过欧阳老师,请老师多多关照!”

清水一正道:“这是我妹妹,清水美惠子,她喜欢中国的书法。还请欧阳老师费心了。”

欧阳晨远还礼,道:“我会尽力的。”

清水一正道:“好,你们开始上课吧,我出去了。”

冬天的夕阳来的特别早,太阳好像偷懒一样,早早地爬到天边,露出它红红的大脸,等待下班。

傍晚的时候夕阳投进欧阳晨远的房间里,屋子里摆设陈旧,但很整洁,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有个衣柜立在墙角里,此时,她和妈妈在正屋包饺子。

葛西明推门进来了,那个警察局的局长大人,身着警服,头上戴着大帽子,进得屋来嘴里喘着粗气。

葛艳红从炕上下地,说道:“西明,今天正好是元旦,难得你也来,一块在这里吃晚饭吧?”

葛西明满脸怒气,道:“这饭我可吃不下。”

葛艳红的手足无措,道:“西明,你这是哪的话?难道在姐姐家吃顿饭会让你难受死啊?”

葛西明盯了葛艳红一眼,又看了看欧阳晨远,道:“姐姐,这倒不是,问问你那宝贝女儿吧,她每天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说着,他怒气冲冲地伸出一只手指着炕边的欧阳晨远。

欧阳晨远手里拿着正包的饺子,她感叹事情传的真快!她起身走到葛西明身旁,眼睛盯着他,道:“我说舅舅,你消消气,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干的什么吗?”说完,她拿着包好的饺子走到炕边,放到盖帘上。

葛艳红听的是一头雾水。

葛西明怒视着欧阳晨远,绕到葛艳红另一边,把帽子摘下,“当”扔到桌子上,道:“你别在这里打马虎眼,我说姐姐你知道吗?她在给日本人当老师。”

葛艳红哆嗦着手,道:“什么?给日本人当老师?晨远,这是真的吗?”说着,她走到炕边,拉住欧阳晨远的胳膊,看着她。

欧阳晨远也不说话,包着饺子。

葛西明不耐烦,道:“行行行,你看她那样不就知道了。”

葛艳红一屁股坐到炕上,嘴里嘀咕着:“完了,完了,这要是让大伙知道了,还不戳断我的脊梁骨,我们一家哪里还有脸出去,我这老了老了还要背一个骂名啊。”

欧阳晨远抓住她的手,说道:“娘,我不是给日本人干事,我只是教一个日本女孩,她也喜欢中国的书法,让日本人学咱们的东西,也是传播中国的文化,有什么不好?”

葛艳红认真看着她,问道:“你当真不是给日本人做事?”

欧阳晨远点头,葛艳红高兴道:“我说嘛,我们家晨远也是念过大书的人,怎么能给日本人做事,她舅,你看,晨远让你操心了。”

葛西明指着欧阳晨远,对葛艳红说道:“我糊涂的姐姐,早晚有一天你宝贝女儿把咱们的小命都给送进去,行了,我走了。”说完,他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起来自己的帽子还在桌子上,转身回去拿。

葛艳红道:“吃了饭再走吧。”

葛西明头也不回,冷冷道:“不吃了,吃不下。”他怒气冲冲冲出了门。

月亮爬上了天空,钟启明和陈凡正朝警察局走去,一阵枪声响了起来,他赶忙跑了起来。

两个人没跑多远,看到一伙人从警察局那个方向跑了过来,借着月光看,好像是黑雕,待那伙人跑近了一看,领头的果然是黑雕,钟启明拦住他,问道:“黑雕,你怎么来了?”

黑雕:“宪兵队抓了你们的人,交给了警察,我想把他们救出来,哪成想警局那边还有宪兵队的人,这不,死了几个兄弟,人也没救出来。”

钟启明道:“快走。”

一伙人匆匆跑到野外,找了个林子藏了起来。

钟启明说道:“你是为了报恩的,我知道,我们都是平等的,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你连他们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怎么就……你这个办法太鲁莽了。”

黑雕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对,日本人侵占我们的家园,残害我们的兄弟姐妹,劫掠我们赖以生存的物资,要是我们不起来反抗,谁都不能独活。”

钟启明看着他,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太好了,这样吧,你先带着你的人回去,我正在想办法救人。”

黑雕猛然醒悟,道:“你刚才是不是要去警察局……”

钟启明无奈,道:“我约了一个警察局内部的人,正要去见他。”

黑雕捶打着自己的头,道:“这下都让我给打乱了。都怪我……”

钟启明抓住他捶打自己的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还不知道是祸是福。”

陈凡看着黑雕带着他的人消失在暗夜里,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土匪头子,为了他,你还送了他们一车粮食。”

钟启明听了他的话说道:“你以为争取一股抗日力量那么容易呢,一开始,我都差一点被他绑了,回吧,今晚没戏,回去再找机会。”

第二天清晨,大家都还没起床,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来,钟启明打开门,值夜班的同志架着石师傅和林大哥进来了。

还在迷糊中的钟启明马上精神了。抬着的二人已处于昏迷状态,浑身都是血,钟启明招呼大家给他俩安排在空着的床上。

钟启明很疑惑,问了值夜班的同志怎么发现他们两个的,那几个人说下了夜班,回宿舍就看到他们在车站栅栏边歪倒着,就把人架了回来,也没获得有用的信息,他把人打发回去休息,自己一直在二人床边守着。同时,他也在琢磨,日本人能放人的目的。

是想用他们两个钓更多的人?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十、搬家

李光军果然说话算数,他给钟启明联系了一处房子。钟启明借了一辆手推车,把自己的物品装上车,张二黑恰巧休班就凑过来帮他。

张二黑一张大黑脸上露着笑,说道:“你可真有能耐,才来不长时间就有房子了。我这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宿舍,也没人给我找个住处。”

钟启明看他一眼,道:“在东三里屯,我觉得住集体宿舍好,吃喝都有人伺候着,不用刷碗做饭。可是,你看我这东西,越来越多,都没地方放,你们不嫌烦吗?”

张二黑一只手搭在一个皮箱上,摩挲着,道:“还别说,你这里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钟启明拉着他的胳膊,道:“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走,跟我进屋看看,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他拉开了张二黑的胳膊,朝宿舍里走去。

路上的积雪厚厚的,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毕竟是人员走动稀少的地方,钟启明推着车,张二黑在一侧扶着车。

张二黑道:“听说这东三里屯可是一处好地方,人家不多,还挺安静。”

钟启明呵呵一笑,道:“什么好地方坏地方的,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也没什么奢求,有个地方就不错了。”

张二黑道:“这地方好啊!树林下面一片地方看上去挺开阔的,其实是老百姓囤土豆白菜的的地窖。”

钟启明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林子间若隐若现,好像有人影,晃来晃去的似乎还有日本人的太阳旗。

他放慢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深处,手里的车向一侧滑去,眼看要掉沟里了。

张二黑喊道:“诶,你干嘛呢?诶……”他用力拽着。

钟启明缓过神来,放下车子,道:“你把一下车子,我去方便一下。”说完,他头也不回,进了林子。

张二黑在后边莫名其妙望着他的背影。

钟启明来到树林深处,拨开树枝,慢慢朝前走去,果然是日军的太阳旗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还有戴着帽子、穿着大衣的日军,手里端着枪在巡逻,长枪上上着明晃晃的刺刀,有几个手里还拿着鞭子。

再细看,不得了,四个独立的长方形棚子,四周挖土埋结实做护墙,护墙下壕沟大概有一米多深,两米多宽,劳工正在干活,每个棚子留有一个门,离的挺远,他听见“啪啪”声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趔趄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挥鞭子士兵一挥手,立刻又跑过来一个士兵,将老人拖走了。

钟启明紧紧攥着树枝的手,已经把树枝折断了,枝丫扎进他的肉里,他才感到疼,回过神来,朝路上爬去。好不容易送完了东西,回到宿舍,却发现宿舍门被堵的人山人海,钟启明脑袋“嗡”的一声,几步朝宿舍跑去,挤进屋,一看,屋子里有一瘦一胖子两个人,一人抓一个,林大哥和石师傅虚弱地分别被他们控制在手里,瘦子喊道:“你们倒是说说,你们给日本人提供了多少消息?日本人才把你们放回来。”

钟启明喊道:“你们干什么?他们可是咱们自己的工友。你们就这么对待他们?”

瘦子道:“你别在这打马虎眼,今天他们要是不交代向日本人吐露了什么,我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林大哥一双期待的眼神望着钟启明,道:“我什么都没说。”

胖子道:“放屁!什么都没说,日本人肯放你回来?”他手里拽着石师傅的脖领子。

石师傅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真……的什么都没说,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放回来了。”

瘦子朝外面看热闹的人喊道:“大伙相信吗?他们说他们什么都没说,你们信吗?”

屋外没有人说话,只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钟启明对着众人说道:“同志们,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自己人不能团结起来,只会让敌人更高兴,他们会更容易打败我们,击溃我们的心,使我们的人心从内部分崩离析,敌人将会不费吹灰之力瓦解我们的组织,如果到那个时候你再醒悟过来就为时已晚。所以,我们自己人要团结起来,至于他们两个有没有向敌人吐露什么消息,在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我们不要擅自做出判断,还有一点,不知道大家想没想过,敌人会不会用他们两个做诱饵调出我们内部的组织,现在都不好说,要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可是狡猾的日本人。大家要是信的过我就先散去各忙各的。”

待大伙都散去了,钟启明看着胖子和瘦子,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胖子道:“我叫彭顺。”

瘦子道:“我叫于五。”

钟启明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先把他们两个放到床上。”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了想,把石师傅和林大哥放到了床上。

钟启明道:“坐!你们两个的想法是可以有的,但不可以私自这样处理问题,还是要经过组织的研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对了,如果你们今天是休班,就上街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回来告诉我,但不要惹事。可好?”

彭顺和于五点头同意了,转身出去了。

陈凡随后进屋了,道:“我刚听说,就刚才出去那两人?”

钟启明点头。

陈凡道:“都是我不好,你出去以后我锁门就好了。”

钟启明看他一眼,道:“你锁门能解开他们的心结吗?好了,这也不怪你。调度室那边怎么样?能忙的过来吗?”

陈凡道:“听说要进个新人,对了,站长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钟启明看了一眼石师傅和林大哥,对陈凡说道:“给他们两个弄点吃的,稀一点的,请个郎中给瞧瞧。”

钟启明到了站长室,卢云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车站有一个入党名额,站长问他愿不愿意入党,钟启明高兴的不得了,终于可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了。

傍晚,火车轰鸣声渐渐远去,最后一节车尾巴从视线里消失,人们脚步匆忙地出了站台,钟启明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好好看看自己工作了半年多的车站,远远地一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身穿白色羊绒大衣,头上戴着红色帽子,脖子上围着红色围脖,单看影子就知道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也很正确,那个影子是白露。

他手里提着信号灯,和这个漂亮的女人面对面相遇,可惜他目不斜视朝前走了过去,又走了几步,他下意识站住了,他闭上眼睛,过了片刻,睁开,慢慢地回头。

白露正调皮地看着他。

钟启明惊讶道:“白露?果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白露微笑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继续做梦去吧!”说完,她自己朝站台门口走去。

钟启明跑回自己的办公室,放下信号灯,正是他下班时间,他走到站台,拎起那个小巧的皮箱,朝白露追了上去。

东北的小酒馆门口挂着一个红色的幌子,那种布制上面书着一个“酒”字的幌子早就淘汰了,如今都是这种幌子,远远看去就能识别哪家是酒馆。钟启明请白露就是选了一家小酒馆,虽说地方小,却暖和的很,菜品也颇有讲究。炕上一张小桌子,二人面前各摆着一个小酒盅,一双竹筷子,盘子里的酱牛肉切成薄片,小鸡炖蘑菇是少不了的美食,薄如蝉翼的凉皮,还有那绿色的小菜蔬,钟启明在二人的酒盅各倒满了酒,举杯道:“欢迎你的到来!”

白露微笑着,道:“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二人举杯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钟启明道:“来,尝尝我们海城的特色菜肴,不知道合你口味否?”

白露轻轻地夹了一块蘑菇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答道:“味道挺不错的。”

钟启明给他倒上酒,道:“真快,从培训班出来一月有余,时间过的真快。”

白露长叹一声,道:“是啊,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日本人九一八后,占领了东三省,现在想找一个安静地地方都难。”

钟启明给自己倒满酒,道:“安静地地方?哪里还有什么安静地地方,连我这个小小的县城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更别说你冰城了,那里可是关东军的驻地,恐怕比我这里还要恐怖。”

白露无可奈何点点头,道:“你现在还在做你的信号员的工作?就是拿着你的信号灯举举就算完事了。”

钟启明看着她,道:“别看工作简单,意义可重大,进出站的列车都得听我的指挥。”他沉默了一下,又问道:

“你……是不是留在了冰城?”

白露笑笑,道:“我就是在我父亲的公署里,暂时帮他打理文件,混沌度日而已。”

钟启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挺好的,女孩子就应该干女孩子该干的事。”他说着,却没看白露,自顾自给自己倒满酒,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白露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沉默,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白露还是开口了,道:“你……想回冰城吗?”

钟启明看着自己面前的酒,他知道她话外的意思,他装作没听见,对小二喊道:“小二,给我来包烟。”

白露伸手握住自己的酒杯,低头沉思着。

小二送过来一包烟。

白露握着酒杯的手攥的更紧了,她也很聪明。

钟启明点燃了一颗烟,借着烟雾,说道:“既然是放假,那就在这多玩几天吧,有空我陪你转转。”

白露抓起酒杯一仰脖,杯里的酒就下了肚,穿过食道,她感到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

冬天的夜奇寒无比,天上有一轮下弦月孤零零地挂着。

钟启明和白露并肩走着,他给她掖了掖围脖,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可这暖意带着忧伤很快消失了。

钟启明道:“我这里就是一个小县城,比不了冰城热闹,这时候,街上都没什么人了。”

白露轻声道:“这安静的县城挺好。”

一队日本兵,背着枪走过去,两人站着,望着远去的日本兵。

钟启明今天的新家迎来了第一位客人,还是位女客人,他把里间让给了白露住,自己住在外面的小间里,夜已经很深了,他也没有睡意,想着自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他心里无比激动。他起身,轻轻地下地,踱到窗前。

外面的月色投射进来——这寂静的夜。

一双小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

他轻叹一声,低声道:“你怎么还没睡?日子真快,年关快要到了。”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手,继续说道:“很晚了,去休息吧!”

白露她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也管不住自己的心,这样的夜晚一直不亮天该多好。

东树林后营木刻楞的房子里灯火通明。

孙九从外面进来了,马震庭正在抽烟,孙九道:“长官,您办公用的木刻楞还满意吗?”

马震庭磕了一下自己的烟袋,道:“满意!广信公司院内也有大房子,你说我也不能在那大屋子里坐着,那能打鬼子吗?我在想下一步的工作。”

孙九兴奋道:“长官,您前几天郑重向全国发出的抗日到底的电报:‘守土系天职,自卫斯为神圣,此身存在,誓不屈服。’我把它背下来了,真是鼓舞人心呢,一月前,您的部下反击日寇从呼海、齐克两路夹攻敌人,那场战斗足足打了6天,击毙日军1700多人,击伤1400多人,真是太过瘾了!”

马震庭笑道:“什么时候把小日本赶出中国,那才真叫过瘾。”

孙九道:“您抗战的声音也影响了许多学校的学生,海城最近来了许多南方的学生,和本地的学生一起,他们要求参军打鬼子。”

马震庭点头,道:“好,我们就应该有足够的后备力量,把这些学生兵组织起来,组成学生团,加紧训练,将来我们还要建立抗日救国军,鬼子只要来,我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孙九摩拳擦掌,道:“太好了!”

夜已深,二人交谈甚欢。

今早是马国华交马的日子,川崎一郎一大早就坐着他的梅赛德斯来到马场。马国华一听到这个消息,一路小跑迎到门口。

马国华还没到川崎一郎跟前就哭嚎道:“太君,太君,太君可给我做主啊。”

川崎一郎眯缝着眼睛,道:“八嘎!怎么回事?”

马国华引着川崎一郎到马棚,川崎一郎一看,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马棚里的马个个都躺下了,没有了气息。

马国华哭道:“太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昨晚,就昨晚一晚上就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谁下了药了?”

川崎一郎皱眉头,道:“下药?你怎么知道是下药?”

马国华哆嗦着,说道:“太君,你是不知道,这一到冬天……我们养牲口的人就提心吊胆,总有一些人专门给牲口下药,好整了去卖钱,一夜间死了这么多,要不是下药也没别的办法。”

川崎一郎道:“就算你这儿的马被下药了,也没丢,这怎么解释。”

马国华道:“还有可能就是下完药,有收牲口的便宜收了去,再高价往外卖肉。”

川崎一郎盯着他,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马国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跑江湖的,多数是外地人。”

川崎一郎在地上来回走着,突然停住,盯着马国华,道:“马桑,你撒谎。你根本就不想把马卖给我,是不是?”

马国华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太……君,太君,我可不敢撒谎,不敢呢……”

川崎一郎掏出手枪,抵着马国华的胸部“啪啪”两枪,马国华握着他的枪管,看着他笑,骂道:“狗日的……想要马……不……可能。”

“啪啪”又是两枪,血从马国华嘴里流出来,他倒在地上。

冬天的太阳格外刺眼,照亮着空无一人的马场,马国华孤独地躺在地上,被红色液体包围着,那红色慢慢地流淌、慢慢地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