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龙爸

2024-10-06 00:00张有喜
当代作家 2024年5期

龙爸,是我们府上的一个叔叔。由于堂叔较多,为了好区分,我们这些小字辈们就用了叔叔名字中最后一个字加爸称呼他们,叫爸是为了亲切。严格说,这样叫是不礼貌的,因为我们用了长辈名字中的字,按照传统,这些字我们应该避讳。但叔叔们并没有责怪,大家就都这样叫了。

几个堂叔中,我感觉最亲切的是龙爸。龙爸的岁数比我父亲小,对我父母比较尊重,这也是我们府上的传统,长幼有序,礼节不能出错。他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我家串门,喜欢跟父亲抽烟聊天。我们家有什么活时,他也乐意帮忙,次数多了,父母有点过意不去,要给他钱,他从没收过,还说这就见外了。

我对龙爸可从不见外,小时候常到他家去,有什么好吃的也从不客气。

在我记事时,龙爸就是大人了。他个高帅气,谈吐潇洒,是大家心目中公认的美男子。可好男没有配上好女,龙爸一直找不上媳妇,不是他眼光高,而是他家太穷,尽管有几个姑娘对他情有独钟,但总无法超越世俗,终久没有一个嫁给他。龙爸三十左右时,终于给我们娶了个婶婶。婶婶个子不高,皮肤很黑,腿好像有点毛病,走路时稍微有点跛。他们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听说是婶婶有病,不能生育。龙爸还是整天乐呵呵的,对婶婶也很好,他常说生不生无所谓,只要有家就行。是啊,对一个男人来说,女人就是家。

后来,大家都劝他们收养个孩子,有了小孩,家就有生气,有希望。可一直没有找着合适的,不是他们嫌弃别人,是别人嫌他们太穷,怕孩子受委屈。

在一个初秋的深夜,龙爸突然听到小孩哭,他叫醒了婶婶,婶婶说他是想孩子想疯了,可再仔细一听,确实有小孩的哭声。他们俩端着油灯,蹑手蹑脚地来到院门外,发现了一个芨芨草筐,里面果然有一个用蓝花布褥子包裹的小婴儿,看起来有两三个月大。婴儿看见亮光后显得很安静,睁着两只黑豆似的眼睛看着他们,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似乎知道自己已被亲生父母遗弃,面前的两人就是她父母了。龙爸举起灯往远处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人,回转身让婶婶把孩子抱进去,说外面天凉。

孩子总是可爱的,像刚出土的树苗,虽然稚嫩,但生机勃勃,给人力量与希冀。

有了闺女后,龙爸和婶婶忙得不可开交。家里没有老人帮忙,他们俩从头学习照顾婴儿。婶婶没有奶水,奶粉又太贵,他们根本买不起,只好按照村里老人说的,把小米汤熬到很烂,滤去米粒,用浓稠的汤汁喂养孩子。传统的老方法还真管用,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不哭不闹,醒来时,手舞足蹈,咿呀咿呀,像在唱歌,又像是感激龙爸和婶婶收养了她。

龙爸和婶婶躺在她旁边,眉开眼笑,享受天伦之乐。

有孩子陪伴的岁月是快乐的。叔叔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照顾闺女的几年,那几年,我们这些小屁孩有事没事总爱往他家跑,围着小妹妹嘻嘻哈哈,欢乐了我们,也快乐了他们。有时,龙爸和婶婶忙,我们还能帮他们照顾一下妹妹。小妹妹也是我们家的常客,闲暇时,叔叔总爱抱着孩子到我们家串门,母亲有空时也帮着带会儿孩子,因此,小孩跟我很熟。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像春天的花朵,在春风里竞相绽放,色彩斑斓,争奇斗艳,尽情展示自己的婀娜身姿与娇艳容貌。一场寒雨之后,枝残叶败,花消玉陨,一片凋零。叔叔就经历了这样一场寒雨,脸上灿烂的笑容从此一去不返,春光不在,春景黯然,冷风凄雨日夜吹打着他的心。孩子三岁时,突然得了肺炎,在村诊所看了几天不见好转,到县医院时,已严重感染,医生也无力回天。

突如其来的打击如晴天霹雳,让龙爸不知所措。小院里再也没有了欢笑声,取而代之的是沉闷、沉重与哭泣。这期间,我父母经常往龙爸家跑,给他们做饭,帮他们料理家里的大小事情。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最好方法。一年多之后,龙爸和婶婶渐渐从失女之痛中回复了过来,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开始与人有说有笑,生活似乎进入了常态。但每每有人无意中提起此事时,他仍会深深叹口气,说自己命中无子无女,面露愁苦之色。过后,他们依然正常生活,龙爸还恢复了往日的幽默感,生活的苦难并没有把他们击倒。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三年后,婶婶得了肺结核,整日咳嗽不停,什么活都干不了。刚开始,医生建议把她单独隔离,以免传染给叔叔。我们知道肺结核俗称肺痨,是一种具有强烈传染性的慢性消耗性疾病,那时,还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许多人因此丧命。虽经多方求医问药,婶婶的病情终无好转,后来,龙爸再也没钱继续为婶婶看病了。三年后,婶婶病入膏肓,形体消瘦,咳血不止,终久撒手人寰,留下龙爸孤苦一人。不过,令人吃惊的是,尽管这几年他们一直吃住在一起,龙爸居然没有传染上肺结核,也算是上苍给这个不幸家庭的一丝慰藉。

婶婶过世后,有好心人给龙爸说媒,不过,都是拖儿带女的,想找个男人抚育自己的孩子。不知是龙爸心灰意冷,还是看破红尘,对好心人的说媒都婉言谢绝,说再不想考虑成家的事。后来,他和我父亲喝酒,酒过三杯后,父亲劝他再考虑一下找媳妇的事,说有女人才真正有家,不然,回到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挺寂寞的。龙爸说有个算命的说过,他命中无子,所以他不想再折腾,也算是认命了。

后来,龙爸一直一个人,他的日子并不像许多人预想的那么恓惶,衣服一直干干净净,庭院和屋子也井然有序。他的厨艺不错,每天黄昏时的炊烟中,他家的饭菜总是最香的,我们这些小字辈们没少蹭他的饭,他宁可自己少吃,也不会亏待我们这些小馋猫。当然,我父母也非常关心他,隔三差五给他送些馍馍,冬天,我们杀猪宰羊时,还会送肉给他。

谁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龙爸从不推辞。他好像什么都会干,各种农活,木匠活,泥瓦匠活,似乎没有难住他的,有红白喜事,他还能帮厨。他常说谁家都会遇到难处,有事了能帮就帮一把,事情也就不那么艰难了。可他有了什么困难,从不跟人张嘴,好多时候,都是大家主动帮他。在他的感召之下,我们生产队形成了互帮互助的良好风气,关系和睦,气氛融洽。

后来,我们长大了,龙爸却老了。他依然穿的干干净净,乐乐呵呵,受人喜欢,受人尊敬。他乐观豁达的性情,虽没有儿女继承,却影响了许多人,在漫漫人生路上润泽着我们的心田,让我们在困境时不悲观,成功时不气傲,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作者简介

张有喜,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甘肃民勤高中英语老师。三尺讲台,一身粉尘,一支瘦笔,记录生活点滴,描写所见所闻,抒发心中所想。喜欢陶渊明,祈时光静美,生活恬淡。有多篇(首)小说、散文、诗歌发表于《乡土文学》《驼铃》《阿拉善文学》《胡杨》等纸刊和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