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鼻祖苏秦

1

九月，秋高气爽，暑气退去，凉风习习，让人感觉精神振奋。

齐国相府门前巡视的士兵衣甲鲜明，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相府守备森严，即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高大的门楣上挂着朱红牌匾，上书两个大字“相府”，彰显主人地位。

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从远处晃过来，看了看相府的牌匾，脸上露出了敬畏之色。

府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黑衣的管家冲着他招了招手：“三宝！你怎么才来啊？这大门你是走不得的，到旁边角门，我引你进来。”

被叫作三宝的少年在黑衣管家的指引下，懵懵懂懂地从角门走进了相府。

管家带着少年一路向前，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能进苏相府是你天大的造化，这里比不得乡下，家大业大，人多眼杂，学机灵点儿，莫要让人看了笑话。万一真有什么差错闪失的，就算你是我的远房亲戚，我也未必能事事护得你周全……”

管家的话虽然不甚中听，却也句句都说在理儿上，三宝边东张西望边点着头，嘴里不停地发出“嗯嗯”的声音，表示他听到了。

好不容易管家停了下来，三宝终于逮住机会，问了一个憋了一路的问题：“七叔，我听说，这苏相大人位高权重，本事极大，是天神转世，可是真的？”管家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脑袋。“是不是天神转世你我这等人哪能知道？但本事极大却是真的。话说，当初苏相大人和那张仪，都是出自鬼谷子先生的门下，苏相大人学得纵横捭阖（bǎi hé）之术，却无处可用，出游数载，也没换得容身之处。”他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苏相大人也不气馁，回家刻苦攻读，困了就用锥子扎自己的大腿，熬得一段时日，重新出山，单是这份勇气与狠劲儿，便不是寻常人有的。所以呢，今日苏相大人才得LDypga78xJ+JcrJePUtAVF6Sxk0EPQgwEFFr3Hw8JM4=以任咱们齐国的宰相，不只这样，现在相爷还是齐、楚、燕、韩、赵、魏的六国宰相呢！”

三宝听得瞠目结舌，半天，才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嘴硬地说：“宰相还不是人做的！将来若有机会，我也要争一争这相位，便是拼上这条命又有何妨！当不上六国相，当一国相也是好的！”

话音未落，一阵爽朗的笑声在他的身后响起：“哈哈哈！说得好！好男儿生在世间，便要有这般雄心与豪气！这孩子不错！”

三宝猛然一回头，看到身后的假山旁一道灰色的影子闪过，没看清面目，便已经不见了。

他再回过头，却看到管家有些激动地弯腰施礼，嘴里还小声说着：“进府第一天，便遇见相爷，还被相爷夸奖，你这小子真是福缘不浅，以后少胡说八道！”

三宝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夸自己的，竟然就是这座相府的主人——宰相苏秦。

2

苏秦回到自己的房间，盯着桌子上的一份地图看了半天，这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堂堂齐国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会有烦恼？

苏秦有，而且还不小。

身为齐国宰相，国君齐湣（mǐn）王对他的信任是五体投地。近日燕国来犯，齐湣王一声令下，命令苏秦率军抵抗来犯之敌。

苏秦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提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然后把地图叠了起来，装进了一个小竹筒里。

“来人！”苏秦轻唤一声，一个贴身随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苏秦把竹筒递给他，随从一言不发，冲着苏秦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好像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苏秦揉了揉胸口，又坐回到椅子上。

3

“咣当”一声，金杯被狠狠地掷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捧杯的姬妾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五万人！五万人！就这样没了！”齐湣王好像一只好斗的公鸭一样，哑着嗓子说。

“臣知罪！”苏秦站起身，弯腰行礼，淡淡地说。

“苏相，这也怪不得你！”齐湣王一声长叹，“胜败乃兵家常事，孤王让你带兵，可没说逼你百战百胜，否则孤王岂不成了糊涂昏君了！”

苏秦再行一礼：“吾王明鉴，只是，臣心中也甚是不解，按说，臣布下的阵法，应该是万无一失的，那燕国胆敢来犯，定叫其有来无回。”他皱起了眉头，“可谁知道，对方竟似早已料到臣会落何子，竟能算得这般精准，让我齐军损失惨重，一夕之间，竟折损了五万人，臣这心里，既惊且怒。唉！这世上，竟有如此多的高人吗？”

齐湣王摇了摇头，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姬妾，那姬妾如蒙大赦一般爬起身，急忙又倒了一杯酒，送到了齐湣王的唇边。

“苏相不必担心，我齐国虎狼之师，不在乎这五万人！”齐湣王豪气干云地说，“小小燕国，谅它成不了什么气候。对了，前几日苏相说了，要为孤王修一座万仞台，高可入云，孤王便可与众姬妾夜赏明月了，不知道这万仞台何时能完工呢？”

苏秦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大王再候上数日，便可登上万仞台了！”

齐湣王一口干掉杯中酒，大声说：“好！孤王得苏相辅佐，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还有何事可愁？哈哈哈！”

4

苏秦回到家中，那日送信的随从早已经等在房间里了。看到苏秦，随从长身而起，对着苏秦拜了一拜。

苏秦点了点头：“可还顺利？”

随从恭恭敬敬地说：“托相爷的福，一切顺利，燕国得到了相爷的密报，打了个漂亮的歼灭战，吃掉了齐国五万大军，燕王十分欣喜，嘱咐属下转告相爷，要相爷好生保重。”

苏秦沉吟了半天，这才小声说：“如此甚好，天下人都知我身为齐相，不可能有二心，对我来说，这也是最好的保护。今日在宫内，齐王也不曾怀疑过我半分，而且，他还在我的蛊惑下修建万仞台，朝野上下对齐王怨声载道，说他劳民伤财，只顾贪图享乐。这折损五万人的消息一旦传开，朝野内的声音只怕要把房顶都掀开了。”

随从点头称是：“相爷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使得真是漂亮。”

苏秦摇了摇头：“这还只是一半，我又说服齐王出兵攻宋，一来转移齐国兵力，二来引起宋国的仇视，看来，攻齐之日，近在眼前了。”

他揉了揉额头，铺开一张缣帛，在上面写道：“近日起东风，盼君诸事便宜。”写完后他把缣帛叠起来，又塞进小竹筒内，递给随从，轻轻地说了一句：“速回燕国，交给燕王。”

5

几天后，齐国的万仞台修成了。湣王十分高兴，带着大臣和姬妾们同游万仞台。

齐湣王兴致很高，登高望远，饮酒作诗，逗得姬妾们笑得花枝乱颤，大臣们远远地跟在后面，怒目而视，却又不敢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在齐湣王的耳边说了两句话，湣王手里的金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这，这是真的？”齐湣王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燕王这浑蛋，哪儿来的胆子，竟敢连同四国攻打我大齐？”

这句话如同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一下子炸开了，大臣们又惊又怒地大叫起来：“这怎么可能？燕国过去一直对我们言听计从，如何敢有这般胆子？”“就是！一定是有贼人从中挑唆！不然为何之前毫无动静？”

齐湣王愣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苏秦：“苏相，你是六国相，不只在我大齐，在楚、燕、韩、赵、魏，你皆有一席之地，多年前，你一番纵横游说，六国结为一体，才让秦国不敢小觑，十五年间秦国未敢踏出函谷关一步。近日燕国敢与四国联手攻打我大齐，你敢说你不知道？”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臣们都怒视着眼前这位传奇的六国相，就是这个人，打着湣王的旗号修起了劳民伤财却毫无用处的万仞台；也是这个人，说服湣王出兵攻打宋国，致使国库与兵丁消耗巨大。此刻，他要是说他不知道燕国的动向，谁会相信呢？

苏秦整了整衣领，冲着湣王深深地鞠了一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大王，要起风了。”

齐湣王愣了一下，怒不可遏地大叫起来：“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押入死牢！”

6

苏秦没有说错，真的要起风了。

燕国大将乐毅率领五国联军，展开了对齐国的进攻。这几年来，由于齐湣王挥霍无度，各地百姓生活潦倒，民不聊生，民怨极大。仗一开打，各地竟有义军与民众奋起响应，战争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倒向了一边。

每天都有让人揪心的消息传来，齐湣王躲在宫里，拒不见任何人，每天只是和姬妾借酒浇愁。各地的战报在他的面前堆积如山，他也丝毫提不起兴致来处理。

就这样过了几天之后，齐湣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随从把苏秦带来。

没一会儿工夫，苏秦就跪在了齐湣王的面前。

齐湣王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好像一头饿了三天的狼，狠狠地盯着苏秦。

“苏秦，苏相，我齐国的宰相！”齐湣王终于开口了，“我大齐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这两面三刀的事？”

苏秦微微一笑，脸上虽然脏，眼睛却亮如繁星：“苏秦谢大王恩宠，可是燕王对苏秦有知遇之恩，苏秦无论人在何方，总是要想着报答燕王的！”

“所以你故意在跟燕国的战斗中牺牲了我五万儿郎？你故意让他们去送死的？”齐湣王愤怒地拍着桌子吼道。

苏秦点了点头：“苏秦欠那五万儿郎一声抱歉。”

“抱歉？五万条性命是一句抱歉能抵消的吗？”齐湣王怒不可遏，“我大齐基业是你一句抱歉能换走的吗？苏秦啊苏秦！亏孤王那么信任你！堂堂的六国相居然就是一个细作！燕国的走狗！”

苏秦抬起头，盯着湣王的眼睛：“人各有志，苏秦学的就是纵横捭阖，这许多年来，也一直希望六国合纵，抵御强秦。如今，秦国十五年未敢跨过函谷关，苏秦这六国相，当得也算称职。”

“但你是我大齐的叛徒！是孤王身边的叛徒！抵住了强秦，回头来你便要助那燕王对付我大齐吗？”齐湣王无力地跌坐在地，“大齐基业，就毁在你的手里。”

苏秦微微一笑：“在强秦面前，苏秦是合格的六国相；在燕王面前，苏秦是合格的燕国死士；苏秦有负大王厚爱，多说无益，但求一死。”

齐湣王盯着苏秦看了半天，眼中流下了两行眼泪：“苏秦啊苏秦，孤王真是没有看透你。”沉吟了半晌之后，他站起身，背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左右！把苏秦拖下去，施以……车裂之刑。”

7

几根绳索套在了苏秦的四肢和脖颈上，几匹马发出焦躁的嘶鸣，仿佛有些不安。

看着眼前湛蓝的天空，从前的一幕幕又在苏秦的眼前浮现：师承鬼谷子，满腔抱负不得施展，穷困潦倒回家，头悬梁锥刺股后再度出山，受燕昭王的赏识，委以重任，游走六国，得以六国合纵，令秦国心生忌惮，最后一步棋，是让燕国一举打败齐国，这，也算是给了燕昭王一个交代吧！

一声令下，马蹄声响起，传奇的六国相苏秦，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但是他纵横天下的传说和他对燕国的忠诚，随着那千载不散的白云，游荡在天地之间，被世人传颂，永远不会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