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青云

2024-09-30 00:00:00奚婧
南风 2024年9期

1939年2月4日,腊月十六,因天冷路滑,又近年关,需要雇人挑水的主顾多了起来,天还没亮庆顺就准备出门了。60多岁的老母亲一活动就喘得接不上气,已经不能出门做活,基本半卧床的状态。老妇一如既往地早早醒来了,躺在床上看着准备出门做活的儿子。庆顺前些天刚给她拣了些草药,看老母亲的病也似有起色,庆顺心头有点轻松起来,边收拾边和老母亲聊天:“老妈,今天我干活回来就和点黄泥把那漏风处补一补。昨天碰到王二孃,她正在泡糯米,准备打糍粑,让我过几天去她家拿点。王胡子昨天说去捡柏树枝,肯定是要熏腊肉了。过几日我扶着你走,去大十字那买点年货,我们娘俩也过个好年。”老妇点点头,微微笑了下:“儿啊,你受累了,老妈啥忙也帮不上。”

庆顺看老母亲精神挺好,就和她多聊了几句:“这几日防空司令部在报上刊登紧急通告,从一号到三号举行三次防空联合演习。城门口都有人守着,城里的人可以往外走,城外的人不能进城。我看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弄什么防空演习,还不是无事包金。我们贵阳在这山卡卡里面藏着呢,日本人的飞机飞不过来哦。”老母亲和道:“飞机能飞多高?旁边的山高着呢,飞机肯定飞不进来。”庆顺应着,挑起两个大木桶就出了门去。

一出门,庆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腊月的天啊,可真冷。庆顺一边嘟囔着,一边快步向螃蟹井走去。一路上不时能闻到烤熏腊味燃烧柏枝散发的香味,还有人家正在浸泡糯米准备做糍粑,街上一派过年前的欢快。腊月十六,按贵阳惯例每月初二和十六是商家给伙计们打牙祭、加餐吃肉的日子,这是年前最后一个打牙祭的大日子。

这天天气一改连日的阴雨,晴空万里,庆顺挑水的生意不错。当时从贵阳城区各个方向都能观察到的最高点是东山,东山上搭着一个架子。庆顺记得防空演习的通告中说:东山上挂起一个红灯笼,是为“空袭警报”,表示将有敌机来犯。商店、居民等必须关门闭户,行人归家。如在夜间,还须实行灯火管制。如果东山上挂起两个红灯笼,是为“紧急警报”,表示敌机已接近市区,男女老少应躲进防空洞或防空壕,无掩体可躲避的,应藏身在铺有厚实被褥的桌子下或床脚下。东山上减去红灯笼,是为“解除警报”,表示敌机已经离去,恢复正常生活秩序。

11时,庆顺正挑着水往老张孃家走着,看到东山顶上果真挂起了灯笼,和身旁的同伴开玩笑道:“这无事包金的演习还没完没了的。”因为贵阳过去没有遭到轰炸,周围的人也大多不以为然,只认为还是“演习”而已,谨慎点的人家关门闭户,大多数人没有做应急的准备,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该干啥干啥。

其时,当天上午10时30分,省城的防空司令部突然接到桂林情报所的电话,称广西大溶口发现8架日机向西北方向飞行。10时55分,又接到贵州榕江县电话,说8架日机已过榕江,正向贵阳飞行。11时,防空司令部发出空袭警报,10分钟后发出紧急警报。但那时贵阳尚无警报装置,防空司令部在东山顶上挂起了3个大灯笼和3个小灯笼,表示有18架日机即将空袭贵阳。

12时许,突然18架日机分成两批,由贵阳东面侵入市区上空,每批3组,每组3架飞机排成“品”字形,目标是以大十字为中心的市区街道。守军在东山设置的两门高射炮向18架日机射击,但未打中。日机俯冲下来,分成三队进行袭击,一队横穿城中心上空,自东向西轰炸中山东路、大十字、中山西路;一队由东偏北,轰炸富水中路、正新街;一队由东偏南,轰炸中华南路中段。炸弹、燃烧弹、机关枪子弹,向毫无设防的贵阳城疯狂掷下、扫射,瞬间山崩地裂、浓烟弥漫、火光冲天、尘土飞扬……

庆顺听到远处传来轰炸声,飞机的轰鸣声也由远及近而来,丢下水桶,连滚带爬躲在一旁的一家院子里。他抬头看到飞机上醒目的红太阳标志,机头在向上扬起的同时,一颗颗炸弹接连被投了下来。炸弹在太阳光照射下耀眼的光芒刺得庆顺一阵眩晕。日军的数架飞机,呈“一字型”俯冲下来,投掷后再拉高向上,反复多次,贵阳城中,顿时火光冲天,爆炸声轰鸣。随着炸弹的轰鸣,远处一阵阵的黑烟向上升起,半边天都变黑了。这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庆顺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喊想骂,喉咙像被扼住发不出声音,也或许是声音被淹没在轰炸声中。待日机朝三桥方向飞离后,庆顺身边已到处是火。

他这才发现临时躲进的这个三进的四合院里,院门处躺着一个女人,全身衣服都不在了,人被烧得漆黑,正发出尖利凄惨的呻吟,庆顺想帮忙又不敢碰她,束手无策间正想转身找点水,却见那女人的肚子一点点涨大起来,最后竟然一下子炸开了。庆顺“啊”地大叫着,从旁迈过去,跨过燃烧着的断壁残垣,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家狂奔。眼前一片惨状,到处是燃烧着的房屋、倒塌的房屋,街上到处散落着断肢残臂,还有哭喊着的人。

日机这次轰炸的目标是中心城区,河南庄这一片未遭到轰炸。过了南明桥,远远看到自家的草房仍安在,庆顺顿时松了口气。这一停下,才发现这一路飞跑,棉衣都被汗湿了,一股寒意从后心透了出来。庆顺继续往家走去,未到跟前,就见一人头朝外趴在家门口,庆顺心头一紧,飞快跑过去一看,正是老母亲趴在门口,庆顺连声喊着“老妈”将她翻转过来。只见老妇脸色苍白、嘴唇乌青,怀里紧抱着庆顺装银两的钱袋。大概是听到轰炸声,老母亲拿了钱袋拼尽力气爬到这门边来。庆顺试了下,老母亲仍有鼻息,但怎么也呼不应。庆顺将她安置于床上,忙奔向城里找大夫。

城里方向如同燃烧着几支庞大的蜡炬,浓烟冲天,成了一片火云,遮断了日光的透射,火焰腾起几十丈高。南明河边有三辆美国道奇牌救火车把水管伸进河中,靠汽车的发动机启动来抽水,这是全城仅有的三辆救火车。众人也拿着桶在河里打水,试图救火。庆顺穿过南门进城,只见中华路上千间民房、商店毁于大火,中央银行贵州分行、上海银行、广东银行、金城银行、中央信托局、邮政储金汇业局、老凤祥银楼、宋华丰金店等全部化为瓦砾。金筑电影院、贵州电影院、明星电影院、川剧团、京剧团、商务印刷馆和中央通讯社办事处、中央日报营业部、贵州日报社、贵州晨报社、省民众教育馆,以及商务、中华、北新、世界各大书局烧毁殆尽。三山街(现中山东路)廉洁餐馆有户陈姓人家正在办喜宴,新郎新娘及一百多位来宾多被炸死炸伤。一路上哭声不绝于耳,有人在倒塌了的房屋里徒手挖着,想救出里面的亲人,或试图找到被掩埋的财产,庆顺似行走在人间地狱。

大南门外的中央医院容纳不下这么多伤员。医院门口挤满了浑身是血的人们。这种情况下,哪有大夫可找。庆顺又奔向大十字的德昌祥南号,那里也一片火光冲天,药店已完全被烧毁,所有贵重药材、药品全部烧为灰烬,几个伙计在大声哭喊着:“完了,完了,全部都烧完了。”

待庆顺跌跌撞撞地折返回家,老母亲已完全没了气息。

这次轰炸,给贵阳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被轰炸的地区,东至三浪坡(中山东路北段)和护国路交接处,西至中山路先知巷口(中山西路),北至光明路口(今省府路),南至贯珠桥,大十字、中华中路、中华南路、正新街、金井街(今富水中路)共有十余处起火。

贵阳的建筑多是木结构,火势越烧越旺,3辆救火车难以应付,大火烧毁房屋1326栋,贵阳的精华之区被烧毁殆尽。金井街、正新街的若干巷口被火封住,许多人逃不出来,被活活烧死。轰炸后,盐行街(今中华南路)有名的老中医张致安将七个子孙合葬于太慈桥,碑名“七子坟”。据灾后统计,这次惨案中521人死亡,702人受伤,因房屋被毁而无家可归者达8539人。在这次轰炸中,许多商号遭到较大损失,工商业一度萧条,文教机关也遭到破坏。

轰炸发生后,因为意识到厚重的城墙难于抵御飞机的轰炸,反而不利于民众逃生,当时的政府开始对贵阳四周的城墙、城门进行拆除,拆下来的石头一部分铺成了省府路的石板街,一部分用来加宽南明桥,南明桥从两米多宽加宽到四米。贵阳街道进行重修,拓宽道路,开辟作为消防通道的“火巷”和出城路口,以防空袭。

此后,贵阳又经历了9次空袭,每次老百姓就拖家带口往城外逃散,待到解除警报才敢回家。人们带着大米和锅碗瓢盆在野外生火煮饭,因为不方便炒菜,所以就用酱油拌饭,贵阳餐饮中的“酱油拌饭”也就由此而来。“味莼园”的酱油价格便宜,味道也好,成为在外“躲飞机”的必需品。

风雨飘摇

抗日战争爆发后,贵阳成为后方重镇。政治、军事、交通、经济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人口由十余万猛增至三十余万,设市条件逐渐具备,1941年7月1日成立贵阳市政府,至此,贵阳实现由贵阳县城到贵阳市的转变。按当年核定的《草案》,贵阳城区及近郊为市区,市区以外的地方划归贵筑县,(贵筑)县政府则迁到花溪。

日军的飞机已经飞远,轰炸已经结束,人民的苦难远没能结束。1945年抗战胜利后,大批来贵阳躲避战乱的人迁回原籍,像庆顺这样靠出卖劳力为生的穷苦人更难找到活干,加上霍乱等传染病流行,民生凋敝,举步维艰。

20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和“金圆券”导致通货膨胀和物价飞涨,币值很不稳定。1939年8月9日的《申报》刊登:“最近租界当局限制米价每石最高不得过20元。”按照当时度量衡,1石米约等于80千克,折算下来,每千克大米0.25元;到了1946年,米价已暴涨至每千克750元。100法币在1937年能购买两头牛,到了1939年能购买一头猪,1945年能买两只鸡蛋,1947年只能买一块煤。

从1948年秋开始,贵阳进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国民党预感到大厦将倾,在风雨飘摇中四处抓人。而老百姓抱着成捆成捆的法币才能买到一壶酱油甚至几盒火柴。到了1949年,挑着数十斤重的法币才能买到一斤大米。

贵州从1857年开始种植罂粟后很快就成为国内重要的鸦片生产区域。烟馆成为贵阳人交际应酬、洽谈生意和排解纠纷的社交场所,贯城河两岸尤其多,烟馆在大门上挂上对联:“闻香下马,知味停车。”鸦片大多被制成黑色浆糊状的烟膏,吸食时用5厘米左右长的细铁丝将烟膏裹在一起,用长约30厘米的铜烟枪对着烟灯点燃后吸食。吸食鸦片的不仅是达官贵人,还有很多是像庆顺这样的穷苦劳工。

这时的庆顺,不足五十岁,却像一个枯槁的老头,多年靠力气为生的劳苦使他的脊背早早就弯了,全身皮包骨头,锁骨、肋骨的轮廓深深地印出来,手臂上的青筋凸起。他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总是无力睁开的状态,只有见到鸦片时才放出一阵转瞬即逝的光彩。他的脸色蜡黄,嘴唇青紫,全身无力,混杂着汗臭味、脚臭味,烟雾缭绕的烟馆成为他常常出没的地方,只有鸦片才是他最大的追求。

1949年11月,贵阳足足下了半个月的雨,庆顺身体已大不如从前,那些苦力的日子和鸦片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精神。一年多来,他总是头疼得厉害,一发作起来头像要炸开一般,每次发作时生不如死的痛苦疼得他直把头往墙上撞。

几日前在门口满是稀泥的路上滑了一跤后,庆顺一条腿肿得厉害,蜷缩在阴冷的茅草房里,已几日出不了门了。每当有人从他门口路过时,总能听到:“妈啊,痛啊!好痛啊!”的呻吟声。

11月14日,庆顺挣扎着爬起来,把家里所有的角落翻个遍,寻着些钱,拖着伤腿,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穿过南门向城里走去。

这天,贵阳下着毛毛细雨,国民党军队仓皇逃跑后,贵阳街面上人很少,很多店铺关门闭户。阴冷的风毫不留情地想带走庆顺仅剩的一点热度。他努力地拖动着伤腿,只想快点走到想去的地方。街边有不少穿着单薄的妓女紧抱着双臂,即使冻得浑身发抖,仍然挤出谄媚的笑,嬉笑着喊:“大哥,过来玩玩吧?”发颤的声音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这时的贵阳,不少来这个抗日大后方逃难的妇女被迫沦为娼妓,加上很多国民党军队和城内的有钱人家逃离,他们留下的小妾和姨太太也迫于生计沦为娼妓,以往在各大饭店、青楼里卖淫的妓女失去了固定的客人,也流落到了街头拉客。庆顺从这些操着各色口音的妓女中踉跄走过。一个显然已经上了年纪的妓女,试图用厚厚的脂粉填平脸上的沟壑,鲜艳的口红遮盖着冻得发紫的嘴唇,由于不停用袖口擦由于天冷而流出的鼻涕,嘴周的脂粉都被抹到了袖口,脸上白一块黄一块。她老远看到庆顺走来,就朝他喊起来,皱纹里填着的脂粉被扯出一道道裂纹,大红嘴唇在一片惨白的脸上格外突兀,像张开的血盆大口。她还冲上去试图拉他,这一举动彻底打破了庆顺的平衡,使他连同木棍轰然倒地。惹事的妓女尖叫一声,慌忙逃开了,连跑带跳一下就没了踪影。地上的泥水很快渗透了庆顺单薄的衣服,但他毫无感觉,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没有骂一句,他双眼紧盯着数米外的烟馆,用尽力气朝那里爬去,最终一头扑倒在烟馆门口。

夜里,当解放军二野五兵团先头部队在图云关上俯瞰着贵阳城,从油榨街入城时,庆顺的哀嚎声越来越小,最后在他的茅草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他几乎从未离开过的这南明河边的河南庄,深秋的河水呜咽着。南明桥的青石板上滴落过他的汗水、鲜血和泪水,这些大抵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迹。他连同河南庄那个破旧的茅草屋,连同那个年代千万个普通人,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未留下一丝痕迹。

庆顺短暂的生命终结在五十岁前夕。他的名字含着父辈的期盼,但他的命运正如他的名字,靠天吃饭,天顺则人顺,天不顺则人不顺。他的一生,每一天都在为了填饱肚子而活着,他与贫穷和饥饿做着无用的斗争,最终倒在贵阳解放的前一日。

第二章

烟火青云

从烟火初现的50年代,到改革春风吹过的80年代,从基建大改造的90年代,再到跨世纪的翻天巨变。2010年,零散的青云路夜市摊“化零为整”;2016年,引入智慧城管,商铺实行“门前三包责任制”;2017年,统一安装调试油烟净化设备;2020年,青云路退街入市改造。生活提质、城市美化的驱动,南明区委政府造福一方人民的责任担当,最终完成了青云路的华丽变身,一跃成为集美食飨宴、休闲享受、商贸繁荣、业态丰富、文化浸润等多元体验为一体的立体现代化街市,成为省会贵阳的新地标、新网红,既保留了老贵阳的文脉底蕴和城市烟火气,又被赋予了新潮有趣的新形象。

晨曦微露,街市上整齐码放的新鲜果蔬,以五颜六色铺陈开一天的华章;华灯初上,暮色中升腾起的万家烟火,以千碟万盏慰藉一天的辛劳

《烟火青云》不仅仅记录一条路的改变,更想以一方烟火见一方生活。

“朱毛”来了

1949年11月15日,持续阴雨半个多月的贵阳突然晴朗如春。太阳一出来,初冬的寒冷就连同草叶上的露珠一起被驱散了。南明河边,杨柳的枝条在微风下轻拂着水面,银杏树似乎在一夜间变换了颜色,以遮天蔽日的金灿灿把天空映衬得格外湛蓝。

在新中国成立46天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五兵团17军50师进驻贵阳。贵阳宣告解放,五星红旗飘扬在贵阳上空,为贵阳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一大早,6岁的刘青被远处的喧嚣声吵醒。尽管几天前父母就叮嘱了他“朱毛”要来,小孩子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能出门。可远处敲锣打鼓的声音一声声地在他心里挠,挠得他心里痒痒的。最后刘青还是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出了家门,朝街上跑去。

随着喧嚣声的临近,他看到街道两旁人潮涌动,全是欢呼的市民,工人、学生、各界人士敲锣打鼓、高举横幅,一片欢天喜地,这是人们正在迎接入城的解放军。

市民的欢呼声高过了四周齐放的爆竹声,解放军战士扛着枪、背着背包,队列整齐。他们面带微笑向群众挥手,有群众激动落泪欢呼回应。排在解放军队伍最前面的两辆卡车上,分别挂着两幅巨大的军人头像,都戴着八角帽,眼神中透着坚毅和亲切,上面写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

解放初期的贵阳城汇集了各路人马,既有国民党的老兵、特务、间谍,也有旧社会的三教九流。因为国民党的反动宣传,说解放军见人就杀,还会生吃人肉,致使很多普通百姓看到解放军就躲。小刘青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传言中的“朱毛”,没有红眼睛绿眉毛。

其实贵阳人怕“朱毛”,解放军也有担忧和害怕。这支南下的队伍在进入贵州后,行走在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间,被深秋的美景给深深震撼了。当阳光穿透云雾,群山连绵静默,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随意的泼墨间,便是一幅色彩绚丽的油画卷。绿的层次是多样的,墨绿的、浓绿的、浅绿的,黄的色彩是丰富的,橙黄的、金黄的,还有鲜红的艳丽点缀其间,这些颜色就这样热烈地掺杂在一起,构成着大自然的壮丽画卷。战士们不由得对这片土地涌上朴素的热爱之情,有人边走边感叹:“贵州真是个好地方啊!等解放了全中国,咱们就在这儿搞建设吧!”

进军贵州前卫团二野五兵团16军46师138团的副政委徐挹江,时年30岁,他曾撰写题为《风驰电掣下贵阳——记进军贵州之前卫团》军事通讯,记录了这一历史性的事件——

“14日晚,我们爬上了贵阳附近的观音山,这时,号称西南复兴区之一的贵阳守敌,在我强大军威的震撼下弃城而逃。晚上10时,经过龙洞堡、登上图云关,群山环抱、万家灯火的贵阳山城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当部队进入油榨街时,只见许多工人扛着火药枪正在巡逻。贵阳市工商、教育、文化等各界代表,手拿小旗,纷纷前来欢迎。一些工人、妇女、戏剧演员迎上前来,热情地和我们握手问候……15日,后续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进贵阳。在30万山城人民的欢呼声中,我们战士迎着旭日,个个精神抖擞,步伐矫健,千里追击的疲倦早已跑得一干二净。从此,贵阳山城便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这一天的贵阳街头贴满了“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标语,工厂、学校都升起了鲜红的五星红旗。市民站在街道两头,夹道欢迎二野主力部队进入贵阳城。1949年11月28日,《新黔日报》作为中共贵州省委机关报正式创刊。创刊当日,头版刊登了新中国成立的消息,还刊登了一篇《贵阳在狂欢中——我军入城时街头小景》的报道文章,描述了解放军进入贵阳时,群众在街头热烈欢迎解放军的情形。

1949年11月22日贵阳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23日贵阳市人民政府成立。起初贵阳划分为7个区,经过调整,1955年将市区归并为云岩、富水、南明三区,并将贵筑县所属花溪、金华、乌当、中曹四个区划为郊区。1957年撤销贵筑县建置并入贵阳市,城区将三个区合并为南明、云岩两区,郊区分为乌当区和花溪区。

刚刚解放的贵阳,城区面积仅6.8平方公里,东起老东门,西至大西门,北至红边门,南到大南门。市民出行基本靠步行和马车、黄包车,从东门到西门,从南门到北门,半小时足够。

街道旧屋还残留着日军炮火焚烧后的痕迹,甲秀楼摇摇欲坠,亟待修复。除了华家的大觉精舍,王家烈家的虎峰别墅,还有大十字附近的两栋银行大楼,目及之处皆是低矮的青瓦房、茅草房。大十字到铜像台一带的商业繁华地段(现中华路)两侧,稀疏排列着不超过四层高的楼房。南郊大多都是星罗棋布的荒芜农田。多年战争洗礼下的贵阳老城,历经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那时贵阳基本上没有现代工业,仅有卷烟、制革和酿造作坊等,为了取水方便,这些小作坊大多靠着河边。从城里到乡下,到处可见的大树基本是皂角树,人们洗头发就是用皂角煮水来洗。洗衣服则靠草灰,或者直接在河边沾水后用木棒子捶打靠物理作用去污。

解放军在解放贵州的过程中犹如秋风扫落叶,国民党兵败如山倒,解放军进军贵州确无大规模的激烈战斗,可以算是长驱直入。然而,贵州解放后的剿匪任务却不那么顺当。1997年,徐挹江同志为《铁壁伏匪记》一书写序时曾说道:

“贵州军区部队在解放后的一年半时间里,剿灭土匪460余股,近30万人。上千我军指战员和地方干部未捐躯在解放贵州战役,却牺牲在剿匪斗争。为有牺牲多壮志。当年人民解放军曾把剿匪作为解放大西南的第二个淮海战役来打,贵州不少县城都经历过第二次解放。”

这时的贵阳大街小巷满街都是鸦片烟馆、妓女和乞丐。比这些治安问题更严重的是满街暗藏的千余土匪、特务。贵阳解放,并不代表可以松一口气了,如何让贵阳由“废”转“兴”是政府和人民需要共同面对的难题。

进入新中国,百废俱兴,百业待举,扑面而来的都是高涨的建设热情。高昂的劳动号子,建设时扬起的粉尘味道,伴随着革命的激情和火热的理想,点燃新中国艰苦奋斗的岁月。新中国建立后,贵阳市政府高度重视城市面貌的改变,1951年以“以工代赈”的方式实施中华路的改造,从此拉开了城区道路兴修、改造的序幕。这种方式,一方面解决了解放初期失业人口过多的问题,一方面把劳动力引向城市建设上来。中华路改造是1953年完成的。

那时,贵阳只有几台公交车从大南门和铜像台(今喷水池)间往返,由于贵阳道路质量太差,烧木炭的公交车动力很差,所以上陡坡的时候,经常出现马力不足的状况,有时副驾驶还要下车拉动鼓风机才有动力,或者往轮后垫三角木,以防车滑倒退,再顶着难闻的炭粉气味和路上的泥尘,用尽全身力气推车,所以公交车的副驾驶经常顶着个“大花脸”。

1955年,在贵阳城西出口的位置,建筑面积近6000平方米的贵阳老客车站建成,是贵州省首个大型长途汽车客运中心。客车站采用传统民族形式的建筑风格,红墙、绿瓦、白云石阶、棂隔连扇大门,上部为套环棂隔拱顶窗,与两侧立于须弥座的塔楼相映衬,西配楼为重檐攒尖圆顶,极具民族建筑美感,成为贵阳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贵阳,迎来了新的时代!

烟火初现

1953—1957年,在战火中起步的中国经济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一五”计划的实施,使中国人民看到了新中国经济建设的美好前景和希望,看到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强大力量。

贵州省受自然气候条件的限制,不适于棉花种植。在解放初期,铁路尚未修通,远道运进原棉非常困难,解放前仅有的一个小型纺纱厂在1954年迁并到四川重庆,全省的工业与民用棉纱、棉布全靠外省调进。1957年冬,全国农业合作化及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已胜利完成,经济建设形势大好,贵州铁路建设也在进行,贵州省工业建设亟待向前推进。

于是,在朝阳路(现遵义路)与兴关路之间宽阔的厂房拔地而起,东面背靠兴关路,西向遵义路与展览馆相对,南邻遵义路饭店,贵阳第一个机械化生产的地方国营现代纺织工业企业——贵阳棉纺厂新建起来。

贵阳棉纺厂拥有全套国产纺织机器设备和钢筋混凝土结构厂房,是一个中型纺织染联合企业。它的建立改善了贵州完全依赖外省调进棉纱、棉布的局面, 也带动和促进地方小型纺织工业的发展。棉纺厂与不远处的钢铁厂遥遥相对,成为贵阳市赫赫有名的工业企业。大量的家属楼建在青云路,数万的职工和家属在此定居下来,青云路与兴关路交汇处的“春雷菜场”成为当时最大的菜场之一,青云路烟火初现,并逐渐热闹起来。

1964年,18岁的张玉环成为棉纺厂的一名女工。张玉环瘦瘦高高的,头发黑黑亮亮,一双大眼睛也黑黑亮亮的。她进的是织布车间,这属于轻工车间。虽说是轻工车间,并不代表活路轻。摆放着一千多台织布机的大车间里,头顶的一排排白炽灯照得车间亮堂堂的,飞速运转的机器发出高分贝的嘈杂声顽固地挤进耳朵,弥漫在空中的“花毛”也顽固地往口鼻中钻。每个女工照看24台织布机,一百多人在车间里忙碌着,无人交谈聊天。机器的轰鸣声太大了,说话也听不到。夏季时,高温、高湿的空气很快将工作服都汗湿了。每周天花板上就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所以一到周六,张玉环和同伴们一起用大大的塑料布盖住织布机,搭上架子打扫天花板,这是布机车间的大扫除。

当时棉纺厂有段顺口溜:“粗纱苦,细纱磨,摇纱妹子真快活,布机出了老太婆。”张玉环说最辛苦的是粗纱车间,这个车间全是高大壮实的女工,却是待遇最低的,实习期每月16元,转正后每月31元。

后来张玉环和机修车间的检修工邓昌中结婚,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尽管工作条件艰苦,三班倒也很辛苦,但当时这份正式工身份已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中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工人都拥有极高的地位。能够成为工人是很多人从小的梦想。后来,他们的三个孩子接连出生,大女儿送到外婆家,大儿子送到奶奶家,小儿子就自己带。

像许多大型的国有企业一样,贵棉就像一个小社会,有托儿所、学校,有食堂、澡堂。棉纺厂的工人有很多便利,洗澡不要钱,看病不要钱。当时贵阳市有几个大澡堂,每个浴室经常排着长达几百米的两个长队。端着脸盆,里面放着香皂以及换洗衣服排队,定格成那个时代的一道剪影。棉纺厂有免费的澡堂,特别是晚上12点的时候,是上中班的工人下班洗澡的时间,这时就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和职工家属揣上毛巾、香皂,装成工人模样混进澡堂。

那时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大十字,1955年6月1日正式开业百货大楼有四层楼,是大十字周边最高的建筑之一,在上面可以看到喷水池、紫林庵、遵义路。这百货大楼名副其实,小到一根绣花针,大到家电百货都能在这里买到。百货大楼的收银台约有一米多高,收银员坐在高高的收银台上,有顾客买了东西,营业员就用一个黑夹子把钱和票据夹好,然后通过空中一根长长的黑铁丝,“唰”地一下滑向收银员。收银员收了钱后,又把找零“唰”地一下滑给营业员。

1985年春节,百货大楼搞起了彩灯展示,一圈彩灯围绕着百货大楼,老远就看到这金碧辉煌的大楼。改革开放的大潮使大十字更加热闹了,特别是周末,逛大十字的人来人往,在大十字行走活像“挤油渣”。一天,张玉环带着女儿去百货大楼,在右边裙楼的一楼的糕点柜台,这里大大小小的糕点被褐色的牛皮纸包成一个个正方形,又用纸绳捆成十字形吊在空中。女儿眼巴巴地盯着,赖着不走了,张玉环买了一包桃酥,女儿拿到后打开拿起一块边吃边走。刚走到门口,手里的桃酥被人一把抓走,张玉环看一个乞丐模样正在飞跑,大喊一声:“拿抓(乞丐),那个拿抓抢了桃酥。”哪里喊得住,那乞丐一溜烟已经没了影。

女儿这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旁边一位大娘安慰道:“哎,我家刚买的馒头也被拿抓抢了去。”这时,女儿却突然笑出声来,原来是看到大十字中间的岗亭上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在哭,“妈妈,你看那不是隔壁家的军军么。”那时候大十字人太多,经常有人在那弄丢的娃娃,这些被弄丢的娃娃就会被交给在路口执勤的交警,放在路中间的岗亭上。

孩子们有一块糖、一块桃酥的快乐,大人们也有大人的快乐。七八十年代,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在三十元左右,一块“上海牌”手表120元,为了买手表这种“奢侈品”,那时人们想出“来会”的方法,单位上十来个关系好的同事,每人每月拿出十元钱,交给其中的某个人,供这个人买他想买却没有足够钱买的东西,这样循环上一段时间,就人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男不进贵钢, 女不进贵棉。”无论是采访贵钢还是贵棉的老工人,这都是他们常说起的话。贵钢、贵棉遥遥相对,都是劳动强度很大的工业企业。纺织车间里高亮度的白炽灯和机器的嘈杂声使张玉环患上了青光眼,耳朵也不太灵敏,还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她说这是很多纺织工人都逃不过的职业病。老一代的创业者和工人们用心血和汗水铸就了贵阳工业的建设与发展史,虽然曾经的辉煌早已淡去,曾经的老厂也难觅踪迹,但贵钢、贵棉的历史地位与为这座城市做出的历史贡献不容忘却。

当贵棉退出了经济发展的舞台,许许多多像张玉环这样的普通工人仍然住在青云路,他们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变迁,也成为时代变迁中的一份子。

马路市场

——如果把某一个年份作为历史的切面,以此观察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那么,1976年无疑是最值得选择的。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概括说来就是“天崩地裂,惊心动魄”。

——1月8日,周恩来总理在经历了长期病痛折磨以后,溘然长逝;

——7月6日,朱德委员长以90岁高龄与世长辞;

——9月9日零时10分,毛泽东主席久病不治,离开我们;

——共和国的几位主要开创者,竟然都在同一年先后去世,这真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巧合。老百姓接二连三地听着哀乐,扎着白花,心怀恐惧,很多人都有“天塌下来”的感觉。

——自然界的“天崩”也紧随而来。3月8日下午,吉林发生极为罕见的陨石雨。陨石在离地面19公里左右的空中爆炸,3000多块碎石散落在永吉县境内,其中最大的陨石重1770千克,比美国1948年2月发现的“诺顿”陨石还要大,成为“世界陨石之最”。

——还有“地裂”。

——5月29日,云南西部先后发生两次强烈地震。第一次震级为7.3级,第二次震级为7.4级,9个县遭到损失,人员死亡98人,重伤451人,轻伤1991人,房屋倒塌和损坏42万间。

——两个月以后的7月28日凌晨,河北唐山、丰南一带突然发生7.8级强地震,唐山被夷为一片废墟,死亡24.2万人,重伤16.4万余人,轻伤不计其数,是继孟加拉国1970年11月14日飓风死亡30万人之后世界最大的灾难。aAL7EjP6fWXqZEk86cLC/oE7rTz8LAuAxZ4Vu3wbL2M=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一举粉碎,几百万群众又一次涌向天安门广场,欢欣鼓舞迎接“第二次解放”。

——1976年是惊心动魄的一年,也是历史大转折的开始。回过头来看,这一年仿佛是一场噩梦的尾声。噩梦醒来是早晨。

——摘自《我的1976》,彭子诚、陈敬编

1958年春节开始,除了粮、煤、油实行凭票供应,国家对猪肉、牛肉、羊肉、鲜蛋、白糖、红糖、糕点、粉丝等8种副食品实行凭票定量供应。票证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也记录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艰难轨迹。

李持平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是名副其实的老贵阳,年少时期的他住在市场路(现曹状元街)。那时小学生多是半天上课,很多时候他胸口挂一个购菜卡,与一群同龄人东奔西跑抢购蔬菜。曹状元路口有一小菜场,菜一运来就被近处人家捷足先登买走了。于是李持平就跨过中华路,经过朝阳路(现遵义路)走到青云路的春雷菜场去买菜,朝阳公社(那时南明区郊区属于朝阳公社)的农民们挑着萝框,将白菜、萝卜、西红柿、青辣椒送到这来,买菜相对容易。李持平说:“递上购菜卡,阿姨的圆珠笔往卡的日历表上划一道杠杠,我家7口人,每人半斤共三斤半的蔬菜就买到了。当然要付钱,一般不过就是几毛钱。”

满载而归的李持平和小伙伴们跳跳跃跃着穿过菜场对面的煤巴场(即现在的海鲜市场)。煤巴场里,工人们用双脚踩煤粉,然后装入小圆铁桶中,脱模就成10斤一个的“煤巴”。青云路煤巴场是当时贵阳生活用煤最大的加工场地之一,占地估计有两万平米。离开煤巴场,到朝阳路就见一个又一个的仓库,百货仓库、针纺仓库、五金仓库……靠新路口地段还有贵阳有名的“新桥粮食仓库”。

1970年初,新路口尚义路和箭道街一带,有几户居民在自家门前摆小摊卖豆芽和魔芋豆腐,还有个别小贩拎着篮子装着豆腐干等到居民集中的杂院去叫卖。要买肉和蔬菜,就得拿着票去新华肉店或者兴关路口的春雷菜场排队买。

1974年12月,张德芳应征入伍到贵州省军区独立营一连,是炊事班的班长,买菜只能到市蔬菜公司定点的菜场去买。

张德芳回忆起那些买菜窘迫的年代,说有一次骑单车临时去买菜,先后辗转春雷菜场、河滨菜场、科学路菜场,后到观水路菜场才买到几十斤四季豆和土豆,回到连队已快到开饭时间了。那个年代,菜的品种也比较单一,到菜场买不到菜是常有的事,特别是蔬菜淡季,买菜更为困难,有时买不到菜,炊事班只好想法子用煮黄豆、自制腌菜等对付着吃。张德芳说:“由于物资匮乏,商品短缺,买什么几乎都要凭票,买粮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肉要肉票,买布要布票,买豆腐要豆腐票——不要票的又买不到。因实行的是严格的计划经济,商品都是国家计划供应,个人出售农副产品是资本主义尾巴,要被市管会取缔,严重的还要被批斗。要是遇到有卖的,作为单位也不能买,因为开不了发票,报不了账。所以,那时候对于搞后勤工作的人来说,要把生活搞好是相当难的。”

市民邓老师回忆说:那时是物资匮乏时代,自行车、电视机、收音机、洗衣机等属紧俏品,凭票供应,有了票才能到商店购买。记得在学校工作时,教职员工有两百来人,教育局分派一两张票,学校组织抽签,运气好抽到的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绝大多数没抽到的遗憾不已羡慕嫉妒。另有关系广门路宽的亦能弄到票,被视为神通广大之人,

青云路一路多是瓦房,屋里黑黢黢的,白天也得开灯,晚上睡觉更是需要练出倒头就睡的功夫才行,因为整晚都会有耗子在墙里和房顶窸窸窣窣地跑动。老房子有老房子的烦恼,也有朴素的温馨。网友熊灼回忆说:我奶奶家过去就住在这里的一个门洞里。大院套着小院,深不可测,有的差不多有十来个院落。窄窄的走道把院落连接,每个院子都是四合院,一般都有三层楼高,中间是天井,担负采光重任。每家每户都通过木制的公共回廊入户,下雨的时候,常依在栏杆上看雨水溅落在院里的青石板上。隔壁邻居家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以及收音机里铁梅、沙奶奶、江水英等,声声入耳。

尽管这样的画面是温馨美好的,但房屋潮湿狭小,久居容易得气管炎、关节炎、哮喘病等,能住上楼房是很多人的梦想。

初醒的春天

《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朱自清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此开启了改革开放的新征程。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一场改变中国亿万人民命运的改革实践,正拉开大幕。涌动的春潮,由涓涓细流,汇成滚滚洪流。贵阳这个地处西南之隅的小城也不例外,开始日益热闹和繁荣。

从计划经济,到计划为主、市场为辅,再到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改革一步步向前发展。由于城市人口的剧增,城市基础设施滞后的问题显得非常突出。贵阳市扩建水厂增加供水量,新修和拓宽城市道路方便出行,开辟住宅新区缓解住房紧张局面,新增公交车辆解决乘车问题……这些举措极大解决了贵阳人吃水难、行路难、住房难、乘车难等民生问题。

1979年,在青云路和兴关路附近,棉纺厂修建了一大批宿舍楼。工人邓昌中一家也搬进了新房,40平方的宿舍,一室一厅,带有独立厨卫。此前20多年,除了省展览馆和春雷广场,贵阳基本上没有城市建设。从这一年开始,4层、5层、6层的住宅楼一天天多起来,这些住宅楼大多是单位建造的职工宿舍,见缝插针,东一栋西一栋地填满城区的空地,尽管毫无任何规划可言,这个总人口不到100万的西南小城像拔节的竹笋一节节地长高了。

传统计划流通制开始向市场流通体制演变。农贸市场、菜市场、社区菜店、农副产品平价商店等呈现出新的气象,多种渠道多种形式的流通更加活跃,朝着方便群众生活、保障商品质量、促进居民消费的方向发展。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私营经济作为社会主义经济的补充,国家允许个体工商户进行生产经营活动。开始时只限于个人、夫妻或几个人合伙的小摊点、小卖部、小作坊。南明区委、区政府提出了“以小取胜,以多取胜,放手发展”的方针,为了方便群众生活,根据当时的条件,把一些街道辟为集贸市场和农贸市场,先后在南横街、粑粑街、新路口、环南巷、甘荫塘、惠农巷、飞机坝、花果园陆续建起了8个农贸市场。用砖块、灰浆砌成简易摊位,再用钢架搭成简易棚顶,里面经营各种农副产品。这类市场,被称之为“马路市场”。这些农贸市场,根据居民聚集情况开设,大小不等,丰富了市民的生活需求,市民买菜难的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人民的生活开始逐渐好起来。马路市场上的叫卖声,拉开我国城市商品流通体制的改革帷幕,也标志着个体私营经济重回中国经济舞台。

1984年,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突破了把计划经济同商品经济对立起来的传统观念,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改革的春潮汹涌澎湃、气势磅礴而来。贵阳也被这势不可挡,奔涌向前的巨浪裹挟着,在欢呼声中破势前行。

街上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多了,摆摊做买卖的也越来越多了。仿佛在一夜之间,贵阳的街道热闹起来——围墙拆了,沿街的房子全部变成了商业门面。贵阳开始有了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商业繁华。最先热闹的,是王家巷个体服装市场和市西路市场。年轻人到这里能买到最时髦的服装。中华路、中山路,还有原本空旷的遵义路,全都热闹起来。个体经济发展,私营经济竞相崛起,形成了我国社会主义经济结构中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格局。

1985年起,青云路贵阳市商业贸易中心的农副产品食杂批发市场、二七路的贵阳市第二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和沙冲路的贵阳市第三农副产品粮油水果批发市场等专业市场先后建设起来。农贸、集贸市场从“马路市场”逐步向室内转移,各类专业市场陆续建立,由过去主要解决人民群众的“菜篮子”问题向解决各方面的需求发展。

1985年春天,当19岁的姚红跟着当时的男朋友来到青云路时,第一感觉是热闹。男友家原本住在紫林庵,因紫林庵修新华书店而搬迁到了青云巷。男友带着她在箭道街路口的公交车站下车后,从当时的环城南路公交站(现瑞金南路箭道街站)背后的小路走进青云路。虽说那时还没有完全走出物资匮乏的年代,但市场经济带来的热闹已经在青云路完全显示出来。男友得意地向姚红介绍说:“在这个贵阳最大的市场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先经过的是卖各种肉类的一大棚,牛羊肉、猪肉应有尽有;再往前走就是二大棚,可以买到现买现杀的鸡、鱼等活物,最后是卖红枣、香菇等各种干货及花椒、八角等大料的。

在此之前,这里是简易菜场,1979年改革开放后,原本躲躲藏藏挑着担子卖的小贩可以堂堂正正地经营了,就用砖头、木板和石头搭成的简单的摊点,卖蔬菜、豆制品等。随着摊贩不断增加。1981年,南明区工商局投资10多万元在尚义路搭起了长180米的钢架顶棚,修了152个水泥板货台。国营、集体和个体的经营者蜂拥而来,很快摊位就满了。于是1983年,市场又扩建,人字形的钢架棚直穿尚义路,与原来的市场构成整体,新增摊位253个。改建和新建肉案69张,修建封闭式卤味摊棚15间、食杂摊棚17间、鱼池15个、豆芽池8个、铁鸡笼12个。

市场化建设的初期,南明区工商局在摸索中建立健全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对这个市场推行“三线、两卡、一标定”的管理,三线是要求亮证挂牌一条线、货架排列一条线、商品分类摆放一条线,两卡一标定分别是执照和商品信誉证明卡、经营登记卡,以及衡器复评一标定。工商所向广大个体户发放市场管理规定倡议书,大张旗鼓地开展文明经商、守法经营和优质服务活动,经营者在经营过程中接受群众监督和工商管理人员的考核。采取百分制计分,每月累计一次,得分高者可以获得“信得过摊位”和“流动红旗”,连续三个月获得的还会被授予“文明摊位”称号。对违法经营、违反规定的给予扣分,累计计分不合格的,会受到批评教育、限期整改,甚至取消摊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