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人传

2024-09-29 00:00:00闫文盛
散文 2024年8期

空中飞人

准确地说,我现在所写下的一切,都是生活教给我的。我现在之所以记录下一切都是因为阅读过了生活的这一页。这一本书,虽然我现在没有创造的记录,但我知道从这一片沉默的空白之中所渗出来的悲伤的蜜。

我的阅读和沉默真是铺天盖地。你能够通过书写的考验, 意味着你已经来到了生活的肺腑。你应该写下理智的洞察吗?你应该写下情感的洞察。我知道你阅读的舌头越来越挑剔, 越来越谨慎。但这没有意义,你应该飞纵于天空的沉厚之中,哪怕明天死去, 你也看到了只有上帝踱步的花园中才能酝酿生成的七彩。

这么说吧, 你真是太拘泥于自我判断的局部了。我们不该迂腐地相信解剖学啊。

这里没有战争的苦难,真是太好了。你不要挑起战争,请你务必站到那个墙角。这里也没有婴儿啼哭,真是太寂静了。你能陷入瀑布之力, 也能惊天动地地合着它流泻的韵律起舞。这一切真是太好了。因为你还年幼,人生中有太多滋味值得你品尝。

不过,如果你愿意放弃,这也没什么。你会在瀑布之外建立模型, 你照样能够懂得汪洋的隐秘激流。你不必近前,你站在那里就可以。

我记得你答应我会在黄昏与那些人相聚。只要你传来信号,我就知道你解脱了。你可以饮百毒酒不亡。你的血液里也有火苗吧,让它自己选择是否燃烧起来,你知道它一旦燃烧起来,就会变得茁壮而艳丽。你是不可能在火焰之中取酒的,所以,你要预先储备一些。

熬过了这些年,你会变得苍老,无所事事。你会变得活泼,像个老年童子。当然,你也未必会因年老而受辱。你或许会尽快地到达那个肺腑之地。你知道,人只有开启临终之眼, 才会想清楚他的视野中有多少无意义的铁。

我就是在那本《死亡之眼》中读出了你的无忧愁。你蹦蹦跳跳,像一只惊天鸟。

让我把剩余的一点食物给你吧。我造出了新的无物之阵。这是可以不饮自饱的时光。它使我的虚无也充实起来。我坚定地走到了又一个尽头,这多好。没有你赋予我的铁, 我还不会相信寒冬中冷风一吹麦浪翻滚的传奇。

这是我最该感谢你的。你知道吧,我从多少年前就该感谢你。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天空中的飞人, 就是我谢意最浓的时候招来的那支没羽箭呢。

我最怕你待在那里不动。我最怕你喧嚣而多饮。你不必贪食。你的意思?最无意思。

纪念币我放在桌上了。我不会再回归此处。你我的往文已经丧尽,你的回忆里也不会有一只幼年的虫子。

我把你的绘像放桌上了。因为你就是如此的一个人,我现在已经忘记了你。因为你不值得记忆,你只要做好你的替身。你只要藏好那秘密的花盆就可以。小心流水落在你的土地上,它也能开出黑色的花来。

飞人传

时间之念,陡然发生。它几乎是对你孤处一室唯一的馈赠。你所能做的,是追寻你梦幻的踪迹吗?梦亦如黄鹤,事实上它从未发生。写下,也不再变得坚实,而黎明的草灰却突兀地剩了下来。在黎明,聆听你心中反复之念, 还会有什么下来? 我所能想到的,不是过往,但每年今宵,都能看到;我所忘却的,亦不是过往,但每一今宵,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浮云。天际苍苍耸动,地面默默如诉。时间的悬念陡然发生。我会在黎明中看到大人,他们都在公园深处沉寂相候。他们可以对彼此说些什么?柴火虽温,不过如此;你只是与他们擦肩,将陌生的脸面变成一条快速消除的金边。四十五年里,每一刻增长都未有奇效,但最值得的拥有,仍是四十五,而不是更多的小于一,是更多的四十五(这矫情的时间数字,只对你一个人有奇效)。为了防止自己失态,你才在黎明醒来。梦中景象,是自造的山水,它们早晚都将变成真实的你我。时间中的密约太少,而且看起来散乱铺陈, 不过是今天一时兴起才定立一个结构, 写下一个数字。你沉沉地活着,捕捉幻象,而后睡去;一时没有慰藉(想不起来),但坐立睡卧皆得安稳。你一时成功,瞬间失落,万众瞩目,但如今只有这片刻天地是真实的。文字有奇效吗?因为它化为山野,使黑空的世界之大更见精彩。除了我们, 更多时间流逝中是见不到飞人的。“飞人传”空空如也,如果可以想象,那你随时都来画饼。

人生确属走马观花

人生确属走马观花, 因此人生中的许多阶段,许多曾经觉得难以跨越、不可移易的时光早已过去。那些忙得昏天黑地,顾盼之间竟然见不到清晨的薄雾, 不知道昏晓之更替的时光,早已过去。那些曾经固定在一处的起居,也像一段未历的时光,它们陌生得像是异域、他途、另外的时空。无论多么久长都只是须臾, 在真正广大的时间之内,我们从来没有遭遇一个真正的尽头。你不会完整地记得一个生命、一段故事的终始,因为曲折总在,万般矫情或恳切都有局限;或许你自认拥有一双巨目,就来自于你激情沸腾之际物理的真实, 但你仍然无法环顾众生蹉跎时日光的升落……穷极八荒的念头来得强烈而古怪, 但你实际的容身之地何其小啊! 为了将那种人所共有的念头固定下来, 你或许已经制作了精良的尺子用来量取光阴, 但你仍然局促于一个逼仄的空间之内。人生确属走马观花,你真正意义上的留存,不是被人为地记取的,因此与之相关的努力毫无意义。我们曾经路经的那些沟壑都还未被填平, 但我们的灵魂跨山越海, 早已跃过了那些沟壑吗? 在诗中, 我们确属胜者, 但那些灰白色的墙却“不会被储存得太久了”; 比我们活得久的是那些草木,因为时光浓艳,最主要的芬芳便来自它们的绽放。每到春天,我都会提醒自己那些旧事已经过去, 而未来是不会单一地存在的——未来有多重面目, 分布在我们的身体中、心里。未来有多重面目,分布在你人生中的多个阶段。它们只有极细小的沧桑,但仍是无法被完整地想到的;而这些缺失的部分, 并不足以形成根本性的叩问。你来到了船前,你看到了孩子们,你看到了他们的衰老, 而未来的年高者也不会活过十万年。杜鹃开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在那些盛大的物体内部,并没有根本性的激流。激流都是缓慢的,素装如纸,“寥寥几笔草画”。因此人生确属走马观花,如今你看到的,便是你早已跨过的那些句段。你的命运飘飘荡荡,在与草木无异、与阴晴之咒相类的早晨形成了一处停泊。因此你把它写了下来, 在如胶似漆的欢爱中把未来的瓜果写了下来……人生确属走马观花,你的如椽之笔也无法写出一具旅途中的巍巍骨架……

信念的纯度

需要保持信念的纯度, 力争使其不被浮云和摸不着的事物袭扰,因此,自我强调是必然的。相对于时光流动而言,信念守恒而缓慢,但因为自我强调和不断的深耕,终会渐至壮大。这几十年来,在信念的捕捉和安顿方面,我费去的是粒米之功,却收获了一段完整的长城、宽阔的地平线,也收获了无限期许和深情感受。若无信念则茫茫然,若深情不至,则俯首环顾,也不见有众人雀跃的欢呼。多少年里,我看着这棵花树盘桓而起, 周而复始, 芬芳的节气始终未被埋没。时间已经不再是一颗颗细小的铁钉,它是驿站里的尘土,点、线与面组合起来,变成鸟翼、兽足,因此总算在死亡来临之前,变得无比醒目。我们试图证明的是什么?在寰宇的席卷之中,总是“他们说”,因此即便山野无人,也万木沛然,将弥没其间的空气充塞。我只有一个信念与你紧密相连,我已经将近在咫尺的思念清晰地写了下来——你会慢慢地看到,因为它在生长,会长成一个通天的巨物。

厕身

人生终须来到“没有困意” 时方见终局,因为春风浩荡,你只是厕身于时间这条驳船上。那大大小小的锥心刺骨是对你的感觉的护卫, 当你麻木得对一切都似乎茫然无觉时,你的生命虽在,但感觉已死。社会对人的千锤百炼,或许正是如此?但实际上你却错了。社会中面目复杂的云,也有筋骨,不唯有细小的浮现(看不见的柔韧)。人有社会性,这对极了,我们由此目睹了历史万千,众生绚烂,晨曦之中的光明流淌有如温暖的天籁。这自然便是你的负重之爱,因为还有未竭的词穷来成就你, 因为还有顾盼中的会心拥抱你。你的社会性,不是因为你站在一个端点上, 而正是因为你身处人云亦云之中仍可以有思考和失眠的痛楚。你确乎可以深知, 并且感同身受地经过了冰山,蹚过了激流,但只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另一日,渐渐成就了你。你的任务便是接受这种成就, 见识无情天地, 铸造翻身之机。楼前繁花未开,飞鸟也不闻啁啾,但你没有困意,因为思虑极深,因为这空白的街面极其辽远, 因为这迟到的欣慰极其不易捕捉, 因为你极其郑重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向往日回头。一切旧人旧事都喜气洋洋,他们于无所留恋中缅怀了一切。

责任编辑:施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