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奥德拉格·帕夫洛维奇诗选

米奥德拉格·帕夫洛维奇

米奥德拉格·帕夫洛维奇（Miodrag Pavlovic），塞尔维亚诗人，1928年生于诺维萨德。曾获“斯特鲁加金花环奖”和“圣萨瓦勋章”等，两度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著有诗集《记忆之柱》《八行诗》《最初的乳汁》《伟大的惊奇》，戏剧《无名者的舞蹈》《另一个房间里的脚步》，文学评论集《诗歌术语》等。

董继平

董继平，诗人、翻译家。译著有《帕斯诗选》《勃莱诗选》《默温诗选》《特兰斯特罗默诗选》等20余种。

地面下

在一道木墙上

一只长腿蜘蛛

把它的网投在

自己的影子周围

一根黄色蜡烛

沿着腐朽的梯级

把蜡液吐进地窖

遥远的地窖

在潮湿的墙下

越陷越深

子夜时

一道门把某个人

关在里面

一只蚂蚁

伪装成一个人

在梯级脚下

抬起手臂

它的叫声

无法传到我们这里

弃儿

你发现我躺在树叶上，

带着一个秘密的名字，也许是植物名字，

我不能说我是谁：

我的一半名字留在母亲的乳房上

另一半留在巨人皲裂的嘴唇上。

也许我是被流亡的歌手婉拒的古兹拉①，

也许我是逃避复仇的弑杀兄弟者

要不然就是把思想

像蛛网一样

留在橡树枝上的预言家。

你这仁慈的赶车人，把我带走吧，

在高高的森林巅峰上的风中

冷却我的伤口；

要不然就在大海的斜坡上把我卖掉，

把我卖到其他国家，卖到富裕的城市

——那里，在温柔的母亲的花园中

正在衰老的巨人凝视海洋

却从不想用粗糙的脚

践踏我的额头

我再也不能这样度过每个夜晚——

在叶簇中观察未被创造的生物稠密的光亮

它们为了没诞生的智慧

而研究我的苦难。

注：

？譹？訛古兹拉：一种单弦乐器。

流亡中的盲国王

我从世界的都城给你写信

我坐在这里的窗前，我，帝国的客人，

聆听围墙外面街道上的喧闹，

正午时分猎鹰饲养人的闲聊

码头上那些单层甲板大帆船传来的叫喊。

这个早晨，我在大理石上跪下

而今夜我要聆听忏悔的歌唱。

我与香气四溢的贵妇人共进晚餐

我就这样活着，被流放，在帝国之城

然而接近世界的不同地区。

如果他们在我的国家不曾扯掉我的眼睛

我就能在这里看见传说中的事物。

我不得不回到那里，去寻找我的视力。

但如果我瞎了，我又怎能找到

我的国家？

我只在

记忆的深处才识路，

那牵着我的手的长长吟唱所标注的路

就像从一条岸到下一条岸的云朵。

如果使者把我扶上马背

如果送急件的信使引着我离开

谁又能说他们可能会让我登上什么王位呢？

我将怎样统治一个无形的帝国？

我只能做仆人

拴住的门前的乞丐；

我那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瞎了眼的父亲

将在下一个世界治愈我。

我把战役、王冠

和双眼复视①留给我的儿子。

就让他用权杖更加猛烈地打击外国人吧，

至于我，我将悄然离开，去寻找我的视力。

注：

？譹？訛复视：一种眼疾，即将一个物体看成两个影像。

杜桑①：君士坦丁堡②的征服者

星期天，讲塞尔维亚语的天使

突然为我打开

那座东方之城的大门。

我感到自己了解那座城市的秘密

就在广场上讲希腊语，

但市民们听到我说话的时候就叫喊：

那不是我们的统治者

他们还把自己锁在塔楼上。

接下来，我朝晴朗的天空攀登。

博斯普鲁斯海峡③上空

覆盖着变绿的树林的云形成一道拱门

很多大理石楼梯

降临到大海的脚畔。

那就是那座都城毫无愤怒

就落入我手中的方式

圣索菲亚大教堂④的圆顶

是我作为礼物而接受的苹果。

点灯的时候

我就开始发布命令：

派遣信使前往涅罗狄梅尔⑤

让船只下水，对抗土耳其人

在大厅里开晚餐。

然后我的新大臣对我低语说

我无需过多担心政务。

我显然不曾注意到

我从城市骑马出来已经死了两个时辰

但他还说我仍是受欢迎的客人

房间准备好了，就在上面的楼梯平台上

等着我此次和从此以后的来访去过夜。

从那时起，我就在君士坦丁堡的

死亡元老院里有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在塞尔维亚寻找我的坟墓根本没用

为我渴望不同的光荣也根本没用。

注：

①杜桑：历史上的塞尔维亚皇帝（1308-1355）。

②君士坦丁堡：即今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曾经是东罗马帝国、拉丁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首都。

③博斯普鲁斯海峡：在今土耳其，是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要道。

④圣索菲亚大教堂：位于伊斯坦布尔的东正教中心教堂、拜占庭建筑的代表，以巨大的圆顶而闻名于世。

⑤涅罗狄梅尔：古代地名。

狩猎

黎明时，我带着我的兄弟

到林中去狩猎，

我们配有优良的骏马

燧石箭

森林里，野生动物群集

我的兄弟——一个少言寡语的人，

了解动物语言

狼对我们讲起博爱

野猪有我们祖先的嗓音

鸟儿有我们姐妹的嗓音

从未嫁人、从未生育的可怜的女人的嗓音

一连多天，我们从不曾停止狩猎

我们不想让真正的猎物躲藏起来

然后，我们回到村子

两手空空，饿得要命

就连仆人也笑话我们

我们留下的不忠妻子

潜逃了，卷走了珠宝

就连修道院也拒绝

我们乞食和避难。

只有我们的马还保持忠诚

载着我们前往远方

鸟儿拨开云朵

在我们的头上翱翔。

失眠调查表

是谁在锁孔中咔嗒作响？

是谁在我的窗下建造钟楼？

是谁在哀哭英雄的悲惨命运？

是谁把羊羔放出栅门？

是谁把矮人赶到外面的牧场？

是谁把国王的玩偶扔在灌木中？

是谁把闹钟给予蝙蝠？

回答：

渺小的夜晚庆祝伟大的夜晚。

寒冷。身穿铠甲的消息跌绊倒下。

是谁将在明天为我指路？

是谁将为我做午餐并递给我一封信？

是谁如今在我的床上面摇响铃铛

需要医生？

或者需要朝圣者来作证？

是谁点燃引火物的大围栏？

黎明早已在枕头下蠕动。

是谁发送了那条会有

苦难的紧急消息？

为什么那条消息指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