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诗人幻想着,在母校图书馆里
播放摇滚音乐,或者是朋克
至少要让书架旗帜般猎猎作响
所有的纸页都沸腾起来
同行者将冗余的材料聚拢
废弃的稿件燃烧着,过去的岁月
都成了浓烟。熏着经年的踌躇
此刻起,小众的书籍都被宽赦
此间的灵魂躁动着
包括彻夜不熄的灯盏
终于不必瞒过管理员的审视
务必要踏响,像钟楼一般
将偌大的建筑回溯至筑造之前
不断地踏响,像乐府?譹?訛一样
将巍然的一切都揉进乡土里去
于是都市的旅人回到平原
我们在雾中手持火把,听见
竞争和博弈之外的潮汐。围坐在一起
诗人幻想着,在母校图书馆里
谈论昨夜的梦境,和迟迟吾行的冬季
注:
?譹?訛即乐府诗,中国古代民歌音乐。
天文馆
公园里沉默的假山
是我年幼时,初次虚构的天文馆
彻夜明亮的星斗在彼岸
瞒过了时间,发起晦涩的邀约
每次走在松软的沙滩上
都想起辞别已久的,年少的触感
那时梦境是可以揉碎的
海鸟是轻盈的,恋爱同样温柔
直至天体引力掀起潮汐
海岸退却了,汹涌的回忆也会退潮
于是成了坚不可摧的某种石像
在都市的车水马龙间格格不入
二十年前初次抵达天文馆
这里的星空是静止的,久久未有松动
我想空间站便是银河中的舟楫
就像公园湖面上的小船
可何处是停泊的港口,任凭答案隐匿在
漫长的地铁通勤线。我已然赴约
但始终缺席的,比如公园树林遮掩的秋月
以及二十年远走他乡的悬而未决
餐馆
我们总是在试探吞咽,颤抖着收紧声音
快餐、西餐、日本或韩国料理
于是在写字楼间烹饪了一天的工时
食品在咀嚼之间,有什么味道流淌出来
是关于商务合作,还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聚会
然而更多是机械性地咬合
此刻,我的口腔已是冰冷的流水线
在千万次开合间,味觉是被抛却的鸡肋
在社会时钟的某个节点,我开始习惯
自助取餐。浓缩的物欲凝滞在便利店
化作都市沉默的症结
温柔的夜幕吞吐之间,永恒行驶的
晚班地铁。今夜的我结束工作
但尚有余烬
在火光还未完全熄灭之前
众人共同准许
炊烟,升在有人迹的地方
旅馆
旅行的某个结点,必要性仍有待商榷
毕竟睡在网吧、二十四小时餐厅
也未尝不可。在诸多制约之下
一家民宿、旅店或者招待所
能暂存多少提心吊胆的梦境
行李箱像一块儿沉重的锚
在对抗陌生性的同时,又不断陷入
新都市的银河,旖旎的灯在荡漾着
旅店存在的目的不在于“欢迎光临”
而在于另一天的“一路平安”
于是每个景观都被接纳,随后被装订
人的过去是最温柔的驿站,旅人来者不拒
只知其进,忘却其出
细细雕琢的此刻也会融化
成为之后某段路途中转瞬即逝的
过隙白驹
咖啡馆
家乡的咖啡馆倒闭了,可惜的是
再没有哪家店可以无限续杯
连同人生一饮而尽的
生活本身便无需再度填满
我在工位遗落了几个通宵
可终究无人知晓的,时间的剖面
断裂在我荒诞的睡眠
什么时候做到的,将咖啡搅拌成
孑然度日的必需品
在许多值得逃避的窘境
未来像一根闪着银光的针
倏尔刺穿佯装后,咖啡豆便
从伤口涌出。在我紧锣密鼓的夜班
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破绽
水族馆
今晚像浸没在水中
窒息感如绳索般缠绕上来
我想我正在星海中浮沉
得到呼吸——
并非是从大气层降落
而是从镜面似的海边,鱼跃而出
同时活跃的,水族馆中的万物
并非仅供我观赏,它们或许也凝视
旁人。空气与海水之间
玻璃制的障壁,人心也是如此
知事起便塑起的隔阂,在接触世界时
我总是颇为保守
可开口亦是如履薄冰
正如每每抬头在水族馆
蔚蓝的不是天空,而是静谧的海面
那就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待有一日绳索断裂之时,汹涌的浪潮
吞没我,随后将窒息感如数奉还
于是我如同鲸落,在鱼群环绕之际
完成醴酒不设的礼仪
体育馆
挥汗如雨。在工作与酣然入梦间
并行的矢量线条内,有人选择奔跑
脂肪的燃烧是必要的吗?
还是他人的眼光、压力的重量
更加滚烫
不乏真正的逾越者
他的肉体作为精密的机器
正遭反复打磨
加速是蒸汽最后的夙愿
直到他跑过跑道环绕的绿茵
小学足球队正做赛事筹备
直到他跑过铁网穿织的篮球场
高中生勾肩搭背,任何动作都无需谨慎
直到他跑过径直击来的羽毛球
年轻的父亲连忙道歉,孩子跌跌撞撞捡球
直到他跑过公园、小区、养老院
他瞥见轮椅。跑到两鬓斑白
此刻一个青年已跑赢时针,跑完了全程
在体育馆的最后一夜里,氤氲着谁
杳不可得的,无需奔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