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树荫(组诗)

2024-09-29 00:00:00朱灿
诗歌月刊 2024年9期

影响

不一定是无线电波

在大街上拐了个弯又折

回来,为我们所感知。

下雨天植物对方向感的影响

并不亚于地上积水,

(通过映射)在我身上

施加的反作用。

“摩擦产生静电”,或者

“纸包不住火”(诸如此类的

物理常识所包含的笼统的秩序感)

给人带来慢跑后的轻松愉悦。

而我对世界的认知,则重又

局限于:花台里两只白蚂蚁

相貌寻常,

不含任何危险。

但又并不真的飞向我

站在玻璃后面

使自己孤立。那一厘米

(玻璃的)厚度是一个绝对值,

赋予世界

轻微的伸缩性。

此刻我在一间背街的咖啡店停留,

从一杯热牛奶和一小勺

迅速融化的糖上

理解多与少、事物的前进和后退。

隔着玻璃窗,

一只短尾雀突然飞向我。

但又并不真的

飞向我。就像星期日

孩子们拍皮球将快乐传递。

中断时常发生

游泳时

想起凌晨五点钟的梦。

不知从哪里垂下的

(悬着金属三角锥的)准线,

将一切垂直之物一剖

为二。醒来后,独自爬楼梯

(带着心不在焉的振作)

并把这看作与人交谈的前提。

犹如两个半圆,背对背

站着(各以其绝对的

片面),打断一天之中

无所不在的

自我弱化进程。

雨中

琥珀般纯净。

光着脚在雨中边跑边叫,

大小雨点噼里啪啦爆裂彩色玻璃糖纸,

又苦又甜是孩童的方式。而我们

更愿意在雨中多停留一会儿(想想某人的鼻子)。

故意钻进半空中那些

垂下来的金黄色树根,

出于无法自证的

本能、信任榕树而反对松柏(再想想那些消失)。

初冬日,反复擦洗确认过

的一只梨子。

吹气球法

对着耳朵吹气,身子

也跟着鼓起来。

无风日,在棕榈树下

站一会儿;又在黄栌树

下站一会儿。

说不出哪种沙哑感更深。

(世事难辨,许多事都没有答案)

就像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

从理发店出来我都有用

淡盐水浸泡菠萝

的悲伤。不想示人。

不完美

年轻时我也有浪漫心。

深夜与朋友们驾车去几百

公里外的深山,听瀑布的

轰鸣。抱着岩石浑身湿透,

盲目喊前后左右杂树,随意弯曲。

但是很纯净

渐渐接受世事不完美就像

一个头脑灵活的胖子。

置身于到处都是镜子的美容店,

第一次知道一只完美

耳朵的比例

是4:7。也有可能。

说不上遗憾

不了解心电感应学,

地铁上近距离挨着陌生人,

(其中一个刚下飞机)

想了想,将刚戴上的帽子

又摘下,紧紧攥在手里。

凭直觉处理身心两方面难题。

路过玻璃建筑物

那些薄灰色的半透明,

(把自己看作一颗卫星)

在几条轨道间来回切换。

而无从向建筑内的人指出:

“光正在移动我们。”

并且不接受再一次分割

光有决心没用

爬树的快乐。

半夜对着电风扇

嚼冰块的快乐。

(你还想成为什么?)

有一次他认识的一个退伍运动员,

在同学聚会上对所有人宣布:

因纽特人其实并不喜欢

被称作“爱斯基摩人”,他们

只是假装很享受硬鞋跟

敲在冰面上,而不必

去学什么花鸟养殖技术。

失望反倒在其次

屈服于形式感,他们

在恼怒时拒绝被人围绕着

吹灭生日蜡烛,就像是

刚从冬眠中醒来的土拨鼠

揉揉眼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子。

作为一种移情方式,在樱桃树下

打羽毛球的两个年轻女人,

(她们抛球接球对她们

之间那种既临时又绝对的关系

毫无察觉。)情人节那天,

摩天轮经过最高点时,

你喝下一口冰

矿泉水,尽量少想想那些

树和树枝。也没什么不对。

犹豫

天气越来越冷后

楼上邻居

新养的金鱼

每天夜里都会

倒弹珠儿似的

生下许多金鱼蛋儿

为此

他隔着天花板哇哇叫

假装是刚洗完冷水澡

四肢敏感兴奋

忍不住摸摸湿棉花

又摸摸带静电的

果汁机

酥麻感多妙啊

歪着头吃桂花

犹豫此时

如果突然有人敲门

叫他的名字

他是爽快答应呢

还是重又变回一只

平平无奇的

鸭嘴兽

用树叶摩擦它自己

闭着眼睛

夹竹桃不是巴赫

语言问题有时也是概率学

问题。树叶多的和树叶少的。

雨停后天空依然阴着。

你坐下来,在一个三面都是

玻璃窗户的房间里

听巴赫。方向感很弱。

(方向感是一株喜阴植物)

有人从屋外进来,

说:“灰尘不做布朗运动。”我也不

去纠正他。嗯,他说的没错。

灵魂伴侣

在一个香樟树比柳树要

多得多的地方,他一口气跳完

50个波比跳,使身体

微微发热,然后用座机给陌生人

打电话。喂,喂,你是蓝孔雀吗?

今天你过得怎么样?你想

去海边走走吗?听说要下雨了

草莓蛋糕见者有份,我们不要让它浪费掉

来,跟我说说你自己吧,受晚间

新闻鼓舞,单身俱乐部里人们

没完没了地谈论灵魂

问题(你来自哪里?有几颗

心脏?通晓多少国语言?)

就随他们的便吧,你又不是人口

普查员这么相互排除,完全

没有必要。嗯,我的意思是说“灵魂

伴侣”也许只是个语言圈套

你把他看作另一个你:当他

说新鲜的芦荟汁有美白奇效,你却

回答他你好喜欢这种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