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生活和写作……(创作谈)

2024-09-29 00:00:00张建新
诗歌月刊 2024年9期

写了些诗,大多可弃;做了些事,大多琐碎、无意义。

并无风,但湖边杨柳树叶像约好了似的,在我经过之前,突然大片大片飘落到草地上,我愣了几秒钟。

活得真实一点,写得真实一点,在写作方面,不自欺欺人原来也是一件难事。

和永红相聚几日,很是欣慰。多年的友情没有蜕变,还可以换着衣服穿,还可以旁若无人地转身离去。从青年到中年,我们还能如此。啊,这多好。

有人来办公室送新年的台历,说来了几次都不在,谁在替我拒绝新的一年?

我们谈到商略和天武。商略优雅,天武不羁。他们写出了什么呢?商略写出了痒,嗯,就像牙根里的痒,抓不到摸不着,但那感觉真实存在着,他替我们说出来。天武不管不问,只写自己的体悟,或许他并不把写下的字当作诗。

讨厌争论,争论的目的是让对方臣服。我基本不争论,努力和山水、草木合拍。

书本散乱,堆在桌上。沙发上,洗干净的衣服也没有折放进衣柜,仅有的一盆花草也长时间忘记浇水,叶子打蔫、枯黄了,噢,乱糟糟的生活!是因为懒惰吗?但我还买菜、做饭,但我还拖地、洗衣。

就诗而言,我喜欢多变的写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看我七十三变,也许变成四不像,但你不能说诗该像什么才对。

时间并不存在。时间是个被创造出来的词,它统摄了我们。

《太平广记》有一则关于绳技之奇事:有犯人将绳子抛入云端,似云端有人接住,犯人手持这端被牵拉双脚离地,凭空而去。我谓之越狱神功。我们的绳子在哪里?

人行道中间有盲道,我也在沿着盲道行走。

下雨,蹭同事顺路车回家,表示感谢时她客套地说:能捎上大诗人这么有情调的人很荣幸。同车人均附议。他们不知道生活中我的枯燥和乏味,情调与诗画上等号是多么深的误解。情调与调情是一回事,调情难以被接受,那就换个说法叫情调吧,这两个词语的转换尽显汉语智慧。

艰难的一年。开始变冷了,这是我们两个人要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我竟有些手足无措,有几许慌张。翻箱倒柜找适合你御寒的衣服和鞋子,你爱生冻疮的耳朵和手让我日日担忧,而你排斥手套和耳捂。我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字:手套、耳捂,仿佛这可以给我们带来温暖。

那么多人把自己扔在别人声音里,使我得以此刻空寂。

在永固村生活了二十多年,在龙湖边又生活了二十多年,其间,还租了三年房子陪儿子读书,未来还将会继续生活在哪里?

餐桌上,一盘肉烧萝卜,一盘素炒小白菜,我们边吃边谈,窗外树叶沙沙响,不是小雨就是小雪粒吧,我已懒得去看,而你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出窗外去验证。

读到卡夫卡“所受的教育力图将我塑造成另一个人,而不是我自己”这句话时,我似乎理解了佩索阿为何选择了关灯、闭户,隔绝来自生活里的杂音,为何决绝地认为宇宙都是冒牌的。

不喜欢锅碗瓢盆,但没有办法抛弃它们,只好去爱它们。

身边的草坡上,一辆锈蚀的马车停住,马倒地死去,马鞍弃于一旁。真品与赝品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有区别,死后别无二致。但可以想象曾有人骑着泥马模仿自由,因而泥塑的马也有了疲倦和绝望。

有人从远方开始清扫落叶,小小鸟雀在前面边唱边跳,告诉我那繁密丛林间的秘密闪电。

我不愿如布罗茨基般去逐字逐句分析弗罗斯特的诗,我愿意怀着品读树木自然枯荣般的心情去感受弗罗斯特,那些失望、愤懑和忧虑都在自然的抚慰下慢慢消弭,淡淡的忧伤若薄雾环绕深秋田野,你听到它们的对话,感受它们之间、它们之于心灵的秘密默契。

语言是个奇怪的东西。你以为它属于你,你把握了它,然而它却如空气一样,属于任何人又不属于任何人。你有使用权,但没有所属权。同样,你也拒绝不了它,这磨人的摄心术。

灯火无辜,染上风寒,在冷风里有痉挛之美。剥皮抽筋的人恋上闪电,而闪电在冬天不常有。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好不容易在单位有了一间单身宿舍,顿感有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兴致勃勃地布置自己的小小空间,一床、一方桌、几把小椅子,一个贮物柜里摆满书籍,上面放一台收录机。杂物间里安置吊环、沙袋、哑铃、杠铃,一个自我的独立空间就完成了。那时,多容易满足。

外面下着雨,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猫在旁边陪着我。只一会儿它就打起了呼噜,把窗外的雨留给了我一个人。

里尔克说:“愿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愿你在困难和孤独中获得更多自信。此外,让生活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