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郁达夫恋爱纪事之六:定婚

2024-09-29 00:00:00赵瑜
滇池 2024年10期

赵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六十七个词》《女导游》等六部,散文随笔集《小忧伤》《一碗面里的乡愁》等多部。有作品获杜甫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等。

王映霞回到杭州以后,郁达夫开启了自强模式。

一九二七年四月三日,送走王映霞的当天晚上,郁达夫写了一封长信给王映霞,在信里,他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映霞,你叮嘱我的话,我句句都遵守着,我以后要节戒烟酒,要发愤做我的事业了,这一层请你放心。”第二件事情呢,是:“映霞,我希望你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说得你母亲心服,好使我们俩的事情,得早一日成功。”

王映霞大概也向自己的母亲简单说了一下郁达夫的情况,不知是表述有问题,还是王映霞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实。所以,母亲嫌她太不够细心。

四月六日,郁达夫在给王映霞的信里有这样一段:“你母亲的见解,也不能说她错,因为她没有见过我,不了解我的家庭的情形,所以她怪你太大意,也是应该的。不过映霞,只教你的心坚,我的意决,我们俩人的事情,决不会不成功,我也一定想于今年年内,把这大事解决。我对于你,是死生不变的,要我放弃你,除非叫我先把生命丢掉才可以,映霞,你若也有这样的决心,那么,我们还怕什么呢?”

在这封信里,郁达夫悄悄地将一些原来承诺的誓言稍微做了一些调整,比如,他原来对王映霞的承诺是一定要和北京的孙荃离婚,但要等她生育过后。而现在呢,他的想法是,让北京的孙荃承认他与王映霞的婚姻,她不能加以干涉。

孙荃本来在他们两个人的婚姻中都只是一个配角,什么时候有决定的权力了呢,所以,郁达夫抛弃她,她也只能承受。

而他最担心的就是王映霞的母亲提出来一个强硬的条件,就是让他必须马上离婚,才能和王映霞结婚。如果是这样的要求,那么,郁达夫可能就要打一个持久战了,因为,郁达夫面临的还有他的母亲以及大哥。

所以,郁达夫极力劝王映霞做好她的母亲的工作,希望她能够答应他的条件,他保证家里的那位女人绝不干预他和王映霞结婚。

在书信里,郁达夫写道:“映霞,我们两人精神上早已经是结合了,我想形式上可以不去管它的,我只希望能够早一日和你同居,我就早一日能得到安定。”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日午饭前,郁达夫突然接到了王映霞的一通电话,这是在他们交往史上第一次通电话。午饭后,他又回了一个电话给王映霞。

还好,他们两个没有老是打电话,不然的话,他们的情话全在电话里说了,我们当下的读者只能看到他们的通话记录了,打了多少分钟的电话。

一九二七年的四月十二日,一早,郁达夫便听到了枪声。他计划好了的,今天一早坐车去杭州,然而城市戒严,他走不了。火车站因为工人和军警斗争,车停开了。第二天,郁达夫坐了晚上的船到杭州。

那船是慢船,“挤得同蒸笼里的馒头一样”,郁达夫在日记里如此记录,可以想象他的窘迫。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终于到了杭州。

郁达夫在西湖饭店住下以后,洗了一把脸,便直奔王映霞的家。他多少有些担心,怕一进门就被王映霞的母亲或者爷爷给骂出家门来。

郁达夫到了王映霞家里以后,接待他的是王映霞的母亲,王映霞外出了。郁达夫和王映霞的母亲聊了几句以后,从王母的态度里窥测,郁达夫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因为王映霞的母亲绝不是那种要阻碍他和王映霞的。

天色已晚,王映霞的母亲将室内的电灯打亮了。郁达夫觉得有些局促,几次站起来想要离开,回宾馆。王映霞的母亲将他挽留了下来,说是让他在家里吃晚饭。

等到晚饭的时候,王映霞回来了,郁达夫便拉了王映霞出去,说是要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呢,便到了酒店里,又是一通亲昵。

第二天一早,郁达夫便到王映霞家里,先是和王映霞的两个弟弟金宝垌、金双庆熟悉了。然后还和王映霞的祖父王二南见了面。

王二南当时已经七十五岁,但是鹤发童颜,十分健壮。于是郁达夫和王二南谈了半天的旧诗。王二南是南社的成员,而郁达夫旧诗功夫又极好。所以,一谈如故。

郁达夫就请了王映霞全家在西湖边的三义楼吃饭,人间四月,正值春和景明,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家人在西湖边上游了半日,拍了照片,可谓相见欢喜。

十六日郁达夫和王映霞在路上行走时竟然遇到了孙百刚的夫人杨掌华,于是晚上一起在三义楼吃了饭。当天晚上,郁达夫住进了王映霞家里,王映霞将自己的床让给了郁达夫,她搬去和母亲同住。

四月十七日,和王映霞去看了月亮。

十八日本来计划回上海,但是因为王映霞的母亲和弟弟都留他再住一天,便又住了一天。这一天中午,郁达夫借着酒劲,和王映霞的母亲说了他和王映霞的打算。

这一次去杭州见王映霞的家人,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之前的担忧,都被这一次见面给打破了。在回到上海给王映霞的第一封信里,郁达夫这样写道:“此番来杭州,我们的事情,总算已经定夺了一半,以后是我这一方面的问题了,请你放心,我总至死不变,照初定的计划做去。你们的一家人,自老祖父起,一直到双庆为止,对我都十分的要好,我心里真感激到了万分,此信到后,先请你递给他们看一看,好表明我的谢意。”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五日,王映霞应了同学的邀请,一起到了嘉兴二中附小去做教师了。而郁达夫却大病了一场。就从王映霞去嘉兴的这一天晚上开始发烧的,二十六日,喉头痛,腰酸。二十七日病加剧。二十八日晚上仍发烧,眼睛还红红的,实在是扛不过了,下午的时候去找了同学周文达看了看病。一直到了三十日晚上,胃口还不十分好。

因为怕王映霞担心,所以病时并没有向王映霞说起,一直到了五月三日,病情好转,才在信里写了:“我因为伤风,天天睡在床上,但对你的信里,仍旧没有提及,因为怕你为我担心思。所以前几天发出的信,都只短短的几句话,昨天前天的两天,连信也不发。映霞,你以为是我对你的冷漠么?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我实在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

然后又在信里对王映霞承诺,等过了端午节,他便去北京和孙荃商议他要和王映霞结婚的事情。

五月六日的日记里,郁达夫专门记下了他的一部作品集《寒灰集》出版时,他在扉页上加了一句献辞:“全集的第一卷,名之曰《寒灰》。寒灰的复燃,要借吹嘘的大力。这大力的出处,大约是在我的朋友王映霞的身上,假使这样一本无聊的小集,也可以传之久远,那么让我的朋友映霞之名,也和她一道的传下去吧。”

这是郁达夫用自己的作品集的出版,向全世界宣布他和王映霞恋爱的消息。

郁达夫在五月五日给王映霞的信里,专门说了一句,你少给蒋光慈写信,我是要吃醋的。于是接着王映霞便将蒋光慈写给她的信寄给了郁达夫看,果然无任何私情。郁达夫只好道歉说,“你与霞生(蒋光慈)通信,我决不会猜疑,请放心。你寄来的霞生的信,在此地寄还给你。”

王映霞也有她的苦恼。比如,她的表姐与一个日本留学回来的人定婚了。于是,王映霞的母亲自然会在她的面前说,看看你的表姐选的人多好。

对于郁达夫来说,和王映霞恋爱,很像一个多情的浪子给一个单纯的女孩洗脑的过程。一九二七年五月九日,郁达夫给王映霞的这封信便有这样的味道。在这封信里,郁达夫首先承认,中国人必然会活在一个传统的腐败的虚荣的人情社会里。可是,如果相爱的两个人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不在意世俗社会的肯定,那么,所有的非议和诋毁,便不算什么了。郁达夫的语言在书信里特别好,有一个句子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我们应该生在爱的中间,死在爱的心里,此外什么都可以不去顾到。”

王映霞才十九岁,看到别人风光的订婚,父母欢笑,而她呢,像一个地下情人一般。郁闷是难免的。郁达夫应该是早期PUA专家,他在一封信里便解决了王映霞的内心困惑,他这样写道:“映霞,我只怕你的心要摇动,要看了那些世俗的礼节虚荣而摇动,所以在这里诚诚恳恳的求你,求你信赖我到死,把我当作最伟大的人看,比一切礼教,虚荣,金钱,名誉,都要伟大。因为我对于你所抱的真诚之心,是超越一切的,我可以为你而死,而世俗的礼教,荣誉,金钱等,却不能为你而死。映霞,我所最怕的,就怕你因为受了这一种外部的刺激而变了你的心意。你愿意我到嘉兴看你么?你若愿意,请你马上来一封信,我立刻就可以到嘉兴来和你谈一宵话,把你胸中的郁闷遣散开去。”

郁达夫和王映霞两个人合伙给蒋光慈介绍女朋友的事情,仿佛失败了。蒋光慈喜欢陈锡贤,然而,陈锡贤可能对蒋光慈并不满意,所以,这才有了王映霞与蒋光慈的通信。

之前的信里郁达夫对王映霞给蒋光慈写信表示吃醋,后来王映霞直接将蒋光慈写给她的信寄给了郁达夫,这才知道,蒋光慈是向王映霞诉苦的。是因为陈锡贤是王映霞的同学,而现,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五月十一日,郁达夫给王映霞写信说他端午节后准备去北京一趟,处理他的感情事,所以希望王映霞能来上海一趟,见面说说话。于是,十三日下午的时候,王映霞到了上海。郁达夫这一天极忙,先是和王独清郑伯奇一起去要稿酬,而后又陪着他的二哥郁养吾办了一些事情。一直到晚饭后,才看到王映霞的信,知道她来了。

郁达夫立即坐车到了王映霞住的东方旅馆。

十五日,郁达夫肚子痛,王映霞陪着他去了周文达那里去看了看。看完病,便和王映霞看了一场电影。

十六日王映霞要离开的时候发现郁达夫眼睛变黄了,便硬拉着郁达夫去看病,就近,郁达夫找到了他的留日的同学钱潮,钱潮一看便是黄疸病。怎么办呢,王映霞紧张地陪着郁达夫到了北四川路去配药,然后,又紧张地去火车站赶车。

送走王映霞后,回到住处,郁达夫发现,王映霞的母亲给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很是生王映霞的气。原来,王映霞三岁之前,杭州的程家曾向王映霞的父亲提亲,只是后来不再说了。可能王映霞的母亲曾向王映霞说过一回,意思是,如果郁达夫和她的事不成,程家也是一个人选。

王映霞呢,又恰好是一个心思纯洁的姑娘,受不了母亲的世俗,所以,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让郁达夫在给母亲写信的时候,夹寄了过去。

于是惹得母亲生了气,认为,王映霞有什么想法应该直接和她说,而不是让郁达夫间接地寄信,这样显得她的母亲好像特别地不亲近女儿似的。

总之,郁达夫在信里要求王映霞无论如何也要写一封信向母亲道歉,他在信里这样说:“你母亲似在发气,气得很,请你千万将此信读后,马上写一封信去告罪,说‘前信的所以要托达夫转寄,不过想教达夫知道我的决心’等话。映霞,你切不可得罪于你的母亲,因为你母亲实在是我们的帮手,你若得罪了她,我们的事情怕没有好结果。”

第二天,在王独清和一个画家朋友的陪伴下住进了法租界的金神父路的广慈医院里,住院费较贵,一天要五六元钱。

第三天,医生禁止郁达夫吃咸的食物,只能喝牛奶吃面包。

王映霞终还是不放心,过了几天,又从嘉兴到了上海,来看郁达夫。

王映霞这次还是劝郁达夫到杭州去养病,郁达夫也同意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四日的日记里,他这样写道:“午前一早醒来,就上虹口去打听《文艺战线》六月号到未?问了两家,都说还没有来,大约明天总可以到上海,我的危险时期,大约也在这十几天中间了。孤帆教我躲避在他的家里,但我却不愿去连累及他,所以仍想上西湖去住几天。”

郁达夫五月二十八日到了杭州养病,三十一日便接到了创造社的信,说是有人去创造社去专门调查了郁达夫,还问他在杭州的住处。郁达夫回信,让他们在报纸上做一个声明,说明他已经到了日本。

他的病确是重的,一到杭州,王映霞的母亲和爷爷都觉得郁达夫病势很严重,专门请了集庆寺的一位高僧来给郁达夫诊病。

自从他来到杭州,每一天,王映霞都陪着他。他在六月一日的日记里写道:“日日和映霞痴坐在洞房,晚上出去走走,每日服药一帖,天气也好,饮食也好,世事全丢在脑后,这几天的生活,总算是安乐极了。”

为了郁达夫和王映霞订婚仪式,郁达夫想请他的二哥来做一个家长。因为大哥是不可能同意来的,大哥一直在京帮着照看孙荃,可能感情和孙荃更近。而郁达夫与母亲的关系也一直不好。所以,只能求二哥过来。

六月一日晚上,郁达夫的二哥郁养吾到了王映霞家里,和王家老爷子见了面,聊到了深夜十点钟才散。第二天一早便又赶回到了杭州了。

郁达夫送走二哥之后,便到杭州的聚丰园去订房间和菜单。他和王映霞商定了,就在三天后的五月初六晚上举行订婚仪式。

为了这天的仪式,郁达夫还专门订了一身新衣服,准备在那晚的宴席上穿。

然而,郁达夫的二哥回到富阳以后给郁达夫寄了一封信,说是初六那天,他不一定能过来吃他们的订婚宴。

二哥是代表着家长来的,怎么能不出席呢,郁达夫一看信便急了。在日记里郁达夫这样写他的心情:“晚上浩兄书来,说初六那天来不来不定,为之不悦者通夜,和映霞对泣移时。决定明天坐汽车回富阳一次,无论如何,总要催他到来。啊,求人真不容易,到今朝我才尝着了这求人的滋味。”

六月四日一早,郁达夫醒来以后,便想起,今天是龙儿离世一周年的纪念日,又想了一阵子龙儿的事情,难过了一阵子。

然而,二哥的事情还是要解决,于是,坐车从杭州回富阳。

十点钟便到了家,见了他的母亲。将近两年他没有回家,所以,母亲有些变老。郁达夫和母亲的不和,还是和龙儿小时候那一次争吵有关。然而,这一次,为了能让二哥代表家里去参加他和王映霞的订婚宴,他跪了下来,求母亲原谅。

六月五日,农历五月初六这一天,二哥还是来了。六点钟,郁达夫和王映霞在杭州聚丰园酒店举行了订婚仪式。那天,他们两个的媒人孙百刚的夫人杨掌华也到了。不但到了,还喝醉了酒。

在那天的日记里,郁达夫写道:“和映霞的事情,今夜定了,以后就是如何处置荃君的问题了。”

关于这场订婚宴,孙百刚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是,他在一九二七年的冬天,收到过一张浅红色的喜柬,内容很简单,是郁达夫和王映霞准备在日本东京办喜宴的请柬。

孙百刚一直不懂,为什么郁达夫和王映霞两个人一直在上海,偏要发一个在东京的请柬呢,可能是王映霞的虚荣心,想要制造一个他们在东京结婚的假象。

后来,他通过妻子杨掌华,才了解了五月初六订婚现场一些细节,在《郁达夫外传》里,孙百刚是这样写的:“不过后来从掌华口中知道达夫和映霞在一九二七年六月五日(阴历端午节后一天,那时我不在杭州)曾在杭州聚丰园办过一次据称订婚酒的‘喜酒’。事先映霞曾去邀她参加,意思是要她作为介绍人的身份去的。掌华曾来信征求我的意见,我复信说:能避免不去最好,万一真逃不脱,只好去到一到,但不要正式以介绍人的名义出面。事后据掌华说,后来连映霞的祖父王二南老先生也亲自出马来邀,她只得去参加。据说那天到的人,主要都是王家的亲朋。达夫方面的人非常少,仅来了二哥养吾。这位二哥还是达夫花大力去硬邀来的,因为他是作为男方的主婚人身份出现的。这样男女两家各有主婚人,掌华姑且算作男女两家的共同的介绍人,所以这顿订婚酒虽则没有什么正式的形式,也吃得热热闹闹,掌华甚至被他们灌醉。”

六月八日的日记里,郁达夫收到上海的小报新闻,刊登了他的一条内容,标题叫做《郁达夫行将去国》,小报的名字叫做《福尔摩斯》。

六月九日,王映霞要去嘉兴上班,郁达夫在杭州开始恢复写小说。十日的时候,集庆寺的和尚又来给郁达夫诊病,说他的病已经轻了许多。

本来计划六月二十日要回上海的,然而,他接到了创造社的来信,说是,如果他到上海,依然有危险。所以,只好又在杭州耽搁了下来。

六月二十三日,郁达夫和王映霞的母亲一起到西湖白云庵卜了一卦,抽了一个五十五签,解签得到的签诗是:“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圆聚。愿天下有情的多成了眷属。”这寓意是好的,至少,刚刚订婚的郁达夫和王映霞得到了一份来自神必卦签的祝福。

郁达夫在王映霞家里一直住到了六月二十五日,这一天,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大弟金宝垌一起离开杭州,先与王映霞会合,请王映霞嘉兴二中附小的同事吃订婚酒。

因为下雨,他们三人在旅馆里听了两个小时的雨声,然后又一起到了上海。

郁达夫托人给王映霞的弟弟金宝垌找了一份工作,去考中央银行的练习生,约好了时间。

二十七日上午十一点,郁达夫送宝垌去考试。

晚上的时候,郁达夫和王映霞说到要去北京,王映霞又哭了一场。

七月四日,郁达夫想念王映霞了,给她写了一首词,《扬州慢》,内容颇好:“客里光阴,黄梅天气,孤灯照断深宵。记春游当日,尽湖上逍遥。自车向离亭别后,冷吟闲醉,多少无聊!况此际,征帆待发,大海船招。想思已苦,更愁予,身世萧条。恨司马家贫,江郎才尽,李广难朝。却喜君心坚洁,情深处,够我魂销。叫真真画里,商量供幅生绡。”

王映霞一看诗词又是酒醉又是无聊,担心他的身体,所以,便写信要来看他的身体。七月八日至十五日,王映霞来,郁达夫陪着她游走了一周。

王映霞离开上海后,郁达夫收到了孙荃的来信和大哥郁曼陀的来信。郁达夫回复孙荃说,一两周以后便回北京和她当面说。而大哥的信里,全是骂他的话。大哥毕竟和孙荃以及孙荃的孩子有感情的。

七月十八日,郁达夫新写的小说《微雪的早晨》改了一个题目叫做《考试》,给了《教育杂志》,换了四十元的稿酬。正好王映霞写信让他买一些布料,然而,郁达夫跑遍了上海,也没有找到王映霞信里所说的那种花样的纱布,只好买了三百支烟,给王映霞带过去给她的祖父抽。

接下来的日子,郁达夫一直陪着日本的佐藤春夫一家在旅行,不但见证了伊藤春夫夫妻吵架,还带着伊藤春夫去杭州,并带着佐藤春夫一家到了金刚巷王映霞家里吃家宴。吃饭时候,王二南写了书法赠送给佐藤春夫,相谈甚欢。

一面是陪着佐藤春夫的旅行,一面又享受着王映霞思念的欢喜。然而,郁达夫的内心里还有一块伤疤,随时可能会被时间撕开,并流出血来。那便是孙荃。

七月三十日,郁达夫收到了孙荃的一封信,信里有不少的埋怨和威胁。郁达夫看了以后,心里很恼火,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是可怜的。在日记里,郁达夫这样写道:“阅报知北京今年大热,我很为荃君担心,昨天接她的来信,又觉得心里发火。但是无论如何,她总是一个弱女子,我总要为她和映霞两人,牺牲我的一切。现在牺牲的路径已经决定了,我只须照这样的做去就行。”

然而说是这样说,心里仍然不安,他有些担心孙荃的性格大变,不像原来那样温柔听话。如果他和孙荃的事情处理得不那么如意,该怎么办呢?

郁达夫没有想好。在日记里他有些悲观:“影片看完,送佐藤夫人等返旅舍,已经是十一点半了。一路上坐黄包车回来,颇感到了身世的不安,原因似乎在北京荃君给我的那封威胁信上。我想万一事不如意,情愿和映霞两个去蹈海而死,因为中国的将来,实在没有什么希望,做人真真没趣。不过在未死之前,我还想振作一番,奋斗一番,且尽我的求生。”

有意思的是,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郁达夫写了他的文集《〈鸡肋集〉题词》,有一段话是专门写给孙荃看的,他是这样写的:“在过去的半生中,使我变成了一个顽迷不醒的游荡儿,在最近的数年中,和我也共受过许多中国习俗的悲苦的我的女人,我在记念你,我在伤悼你,这一本集子里,也有几篇关于你的文章,贫交远别,别有旁的礼物可以赠送于你,就把这一本集子,虔诚献上,作个永久的纪念罢!”

这段文字也算深情,然而书的名字却又是一种嘲讽的态度,鸡肋,差不多是形容孙荃对于他的价值。

八月二日这一天,不知是因为郁达夫前一阵子和佐藤春夫交往过于亲密,还是创造社在言论上过于大胆。这一天,几个警察局的暗探到了创造社,先是称要检查书刊,后来又说要抓人,于是一群编辑们吓得四处跑了。最可恨的是,会计把创造社的钱卷跑了。

第二天的时候,大家又聚在一起开始批判郁达夫,说是他写的几篇文章导致的创造社处于危险的境地。郁达夫很是恼火,和他们吵了一架,决定彻底离开创造社。

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五日,郁达夫在上海的《申报》和《民国日报》刊登了《郁达夫启事》,声明与创造社完全脱离关系。内容如下:人心险恶,公道无存,此番创造社被人欺诈,全系达夫不负责任,不先事预防之所致。今后达夫与创造社完全脱离关系,凡达夫在国内外新闻杂志上所发表之文字,当由达夫个人负责,与创造社无关。特此声明,免滋误会。

这年秋天,因为王二南答应了上海一所叫群治大学的邀请,来上海教书,便把家搬到了上海。当时他们一家就住在哈同花园的民厚南里880号的二楼。

王映霞在《半生杂忆》里这样记录这栋楼:“这八百八十号是弄堂靠西的最后一幢石库门房子,是两楼两底,并连有过街楼。我们并将统厢房隔成了三间,另外还有一间前楼,倒是方方正正,大约有二十多个平方米。”

一九二七年十月三日鲁迅到达上海,并决定长住上海,郁达夫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小伙伴。因为鲁迅兄和他一样,都是在北京有一个女人,而自己又和一个女学生恋爱结婚了。所以,郁达夫喜出望外地去找鲁迅喝酒去了。

查鲁迅的日记,差不多隔三差五,郁达夫就在他家里。不久他们两个便联合起来,编了一本叫《奔流》的杂志。

责任编辑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