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的荆棘
需要多少疼痛,才能让朽坏的器官
彻底消亡或修复。需要多少泪珠
瞳孔深处的枯枝,才能在废弃的墟壤
冒出新的骨朵。这世间苦厄太多
是不是所有的隐疾,都背负业力
所有的悲欢都暗藏因果。所有的泪腺
都有不可言说的泉眼。穹宇之下
是不是所有的溃堤,都是蚁骨堆出的
被忽视的谶语
哦!需要多少别离,才能归往来处
需要多少爱,才能将隐身暗处的荆棘
一一拔出
殇
我能做什么呢?
天空的暗深不见底,天空深处的井
和我的眼神一样的空洞,一样的
木滞与忧伤
墓穴的风,已经吹拂很久
往回走,草木间埋着咒语,花朵依旧灿烂
我和漫山遍野的石头,都被下了
时间的盅
当死亡成为活着的羞愧
所有的罪证已毁尸灭迹。锋刃上的慈悲
将漫过预言的盛典,锋刃上的泪滴
浇灭了棺椁下的灯火
我愿意成为墓穴门楣上蜘蛛的枯尸
在死亡的罅隙中,守一张漏风的网
也愿意哀乐声中咽回的哽咽,成为
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腹语
万物都将弃你而去
最先弃你的,一定是骨头
曾经让你野心勃勃的钙磷混合物
如今只刻虚拟的经文,再也不能支撑
你的直立与奔跑。疏松的硬物
一旦误入尖锐的江湖,容易颤栗
甚至断裂。你要习惯,不断的和自己
重新相认。瞳孔深处的花朵
瓦隙间漏下的阳光,以及壶里的茶香
也将弃你。你的坚守与牺牲
偏执与爱,财富,荣耀,唱诗的余韵
仗剑的万丈豪情,歃血的承诺与誓言
这些虚幻的金子,通通都将弃你
最后弃你的,当然是你一再认错的肉身
眼睫上的那片雪花,在眼睫合拢之际
亦将瞬间溶化干净
过永康桥兼怀启伦兄
滚滚而来的黄泥河水
让一样的山川,有了不一样的称谓
云南和贵州,由此分隔与对峙
而将山峦劈出沟壑与深渊的
一定不是河水。坚硬深处的柔软
让临渊之人,拥有极其陡峭的悲悯
让我来度你吧!
在互为彼岸的疆域,我们需要一朵浪花
收藏异样的未获安宁的心律
永康桥由此横空出世。修桥的人
并未忘记,在高高的摩崖处
留下灵魂的住址
铺垫桥面的石头,早没了梭角
去来匆匆的足履,已把它磨成天空的镜子
和人心的利刃
度我的人,没有留下袈裟
他在石头的内部,建了一座
尚未命名的庙宇
在鸡足山超度王启伦
鸡足山寺庵太多,我不知道
哪个道场,对亡灵的超度更加灵验
但我相信,退隐山林的菩萨和神
并未忘记,2023年6月19日晨
兴义市殡仪馆的哭声
天堂和地狱,从来界线分明
所以在南盘江的涛声里诵经的人
一定已熟记鸡足山的咒语
也已熟记,转身的方向和时辰
所以当我在度表上写下你的名字
我已清楚,此举纯属多余。我知道
你不需要超度。但超度你
是我从悲伤中解脱的唯一良药
在兴义市殡仪馆祭启伦兄
鲜花簇拥的遗像,在灵堂中央
异常显目。照片里的人,表情已被处理
吊唁的人们,无法从他的眼神中
看到疼痛与焦虑,和对人世的不舍
我确认这不是他最后的背影
三十天前,在黔西南州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我分明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溪水
也看到了波涛和波涛下面摇晃的云朵
而三十年前那个模糊的黄昏
白腊山顶的最后一抹霞光,滞留在了
蜜蜂的翘羽间,蜜蜂,困在花芯间
照片里的人,从南盘江逆流而来
在即将凋零的菜花里,种下另一个春天
兴义和罗平,就这样在一条河的两个渡口
完成了浆声的交换和对接。
被称为王的人,让一片暗流涌动的水域
有了宗教和社会学的属性
一切皆凝固于2023年6月17日9时
周雪梅的电话,在哭声中传递神的旨意
南盘江风平浪静,似乎每一个细胞
都没有了流动的勇气
而此刻隐身照片中的那个人
嘴角似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被悲伤淹没的我,一直没有参透玄机
一直在不停的叩问:大哥!大哥!
为何炉里的三炷清香,这么快就化为了灰烬
何晓坤 云南罗平人。著有诗集《蚂蚁的行踪》《灯花盛开》《与己书》。曾获扬子江诗学奖诗歌奖、云南文学艺术奖、云南省年度优秀作家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