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田山花袋《棉被》中主人公的三重人格

2024-09-29 00:00:00梁辛池安勇花
名家名作 2024年24期

[摘 要] 作为日本私小说的开山作品《棉被》以自我告白的形式吐露男主人公竹中时雄的情感世界、内心矛盾和对女弟子压抑的欲望。通过弗洛伊德三重人格学说,分析时雄的三重人格及复杂心理,进而理解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特点。

[关 键 词] 《棉被》;三重人格;自然主义

《棉被》是日本作家田山花袋的中篇小说,也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主人公竹中时雄每天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逐渐厌倦与妻子单调的日常生活。女弟子横山芳子的到来为他孤寂的生活增添色彩,时雄对芳子渐生情愫。她婉转的嗓音、美丽的笑容、优雅的身姿深深吸引着时雄,让他一次次产生性欲冲动。但碍于师生的身份,时雄只能抑制内心的欲望。当芳子有了恋人田中时,时雄因嫉妒遂让芳子的父亲把她接走,以此来拆散芳子与男友。芳子离开后,时雄盖上芳子的棉被,埋头闻着芳子棉被上的余香,肆意地哭泣发泄。

日本著名文艺评论家岛村抱月评价《棉被》是一篇赤裸裸的、大胆的、个人肉欲的忏悔录。日本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评价其将“羞于示人的内面, 即自己的‘丑陋的心’赤裸裸地描写出来, 抛弃了社会惯有的形式, 直面自己真实的面貌, 这种态度表现了作者正直而真挚的本性, 令世间震惊”①。正宗白鸟回顾《棉被》对日本文坛的影响表示“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者都纷纷写自己的‘棉被’,仿佛只有将自己的恋爱、情欲烦恼毫无隐瞒地暴露出来才是文学的出路”②。

关于对《棉被》男主人公的分析,前人研究主要分为以下四个方面。首先是从时雄欲望的产生、隐藏、扭曲、爆发、崩溃等角度解析《棉被》中的男性欲望。其次从自然主义的视角出发对《棉被》进行解读,通过人物之间的直接告白来表现人性。再次从小说男主人公的性格和观念入手分析时雄自私的性格和他矛盾的心理。最后是结合弗洛伊德关于人格构造理论的本我、自我、超我的论述,有效地针对时雄的人格特征展开分层考察,从而对小说内容进行更立体化的深入探讨。

时雄对芳子的情感不只是简单的爱恋,更是内心深处多重心理力量交织的结果。本文通过弗洛伊德三重人格学说,深入分析男主人公竹中时雄的三重人格及内心冲突,有利于更好地理解男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和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特点。

弗洛伊德主张的精神分析理论对20世纪人文社会科学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弗洛伊德把精神分析学说和文学思想结合,成为精神分析批评理论的核心。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批评的主要理论有无意识理论、三重人格结构学说和“力比多”理论、俄狄浦斯情结和梦的理论等。本论文中所提到并运用的精神分析批评主要是以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结构学说为中心。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结构学说认为,人格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一个人的人格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没有意识的,毫无顾忌地释放着内心强烈的本能欲望,按“快乐原则”活动。本我不受道德观念的影响,不受社会规则的制约,是非理性的冲动和本能习惯;自我与本我是相反的,自我代表理性,能够在外界的影响下满足本能的要求,按“现实原则”活动,是社会道德化的本能。自我意志本能的欲望和冲动,调和本我与自我的冲突,用不同的现实原则、道德规范来9VwseJv3kAWoOZg3WTP6BQ==应对本我。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压抑本能冲动,按“至善原则”活动,是从自我发展起来的一部分,可分为通常的良心和自我理想,即达到人性的至善和最终的理想。

一、时雄的本我——原始欲望与冲动

本我是一个人的人格中生来就有的,是人的本能、冲动和欲望。遵从着“快乐原则”,可以不考虑社会道德、行为规范及所有的约束,只满足于当下的快乐。当时雄的妻子在孕育第三个孩子的时候3xGhWUB1Qi7jSvT5H3Kq6Q==,曾经婚姻的激情早已被家庭琐碎填满。现在的时雄面对妻子,只感觉无聊与寂寞,早已厌烦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男主人公时雄对每天早上上班途中遇见的女教师的幻想就是他的欲望。“他幻想着与那女子恋爱,去神乐坂附近的小茶馆,并偷偷地体验那般乐趣……将美丽的女教师自然地续为后妻。”(《棉被》,2020:30)对于时雄来说,三十四五岁正是充满烦闷的年龄,寂寞的心绪需要慰藉。他的本能、对性的欲望暴露出来,因此时常幻想能重新体验恋爱,肆无忌惮地希望妻子难产而死,自己能和年轻貌美的女孩在一起。当芳子走进时雄的日常生活后,他欲望暴露的对象就变为芳子。他常常幻想与芳子之间的亲密关系,这些幻想是本我的直接反映。通过这些内心的幻想和情感投射,时雄的本我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虽然这种满足仅仅是精神层面的,但这些幻想中的场景和情节弥补了他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欲望。此外时雄在描述芳子的外貌和气质时,充满了热烈的、甚至是带有一定性冲动的描写,这体现了他内心深处对芳子的占有欲和渴望之程度。因此他对芳子的感情并不局限于精神上的欣赏,更包含了强烈的肉体欲望。这种情感是不受理智和道德约束的,完全符合本我追求即时满足的特点。

同样时雄的行为中也有许多冲动的表现,这些行为都是本我在现实生活中的体现。他在与芳子独处时表现出的紧张和兴奋,以及他对芳子的各种关心和体贴,实际上都是本我驱动下的冲动行为。时雄内心的欲望驱使他在行动上表现出对芳子的特殊关注和保护,即使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引发伦理和道德问题,但他仍然无法抑制这种冲动。“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爱情还有师生之别,真受不了。”(《棉被》,2020:64)“他气恼的是芳子的灵与肉统统被一介书生所夺走……他因此觉得,自己也应大胆出手,追求自己的性欲满足。……他还设想乘芳子在其二楼入寝时,自己悄悄地爬上二楼,吐露自己压抑着的爱意。”(《棉被》,2020:139-140)最初时雄对芳子只是稍有好感,只是把她幻想成自己的情人。可随着芳子男朋友田中的出现,时雄内心烦闷、思绪混乱,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因此时雄把芳子接到自己家住,并以老师的身份约束芳子才渐渐放心。在得知田中要来东京,和芳子一起规划未来的生活时,时雄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嫉妒之火。甚至时雄发现田中和芳子已有肉体关系后,他因此觉得自己对芳子的性欲也不用再顾忌,可以大胆地追求。随着田中与芳子二人的情感走向,时雄对芳子的感情逐渐变为对芳子的占有欲和情欲。这种像动物圈占领地一般的占有欲正是本我中生来就有的,是本能欲望的体现。因此,本我不断驱使时雄追求与芳子的亲密关系。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时雄对芳子的爱恋和欲望是本我的直接表现。这种欲望是强烈的、冲动的,且不受理智和道德的约束。

二、时雄的自我——内心冲突与压制

自我依据“现实原则”,企图让个体按照社会的法则和规范处事。因此,个体不能完全根据自己的想法随意地放纵自己,而是在不违背社会规范制约的条件下,适度地克制来满足本我的需求。虽然时雄内心对芳子有强烈的欲望,但他也意识到现实的限制。“正因为家有妻小,顾忌社会舆论与师生关系,两人才没有最终陷入爱情的陷阱。”(《棉被》,2020:22-23)芳子暂住在时雄家时,她婉转的嗓音、艳美的身姿给时雄往日单调无聊的生活增添一抹色彩,一点点吸引着时雄。作为芳子的老师,从社会道德的角度上来说,他不可以对学生产生感情,他应当是芳子最值得信赖的老师,应当为人师表。时雄虽然对芳子有好感,但碍于老师的身份,碍于社会舆论,他只能将这份爱意深藏在心中,抑制内心的欲望。时雄的行为和心理状态反映了社会规范和道德对个人欲望的压制和影响。正因为对芳子的爱而不得才让时雄一直在矛盾中苦苦挣扎。时雄考虑到社会舆论、社会道德规范,不得不隐藏对芳子的爱恋,抑制自己的欲望,一步步心理扭曲。虽然自我压制了本我,但芳子寄住在时雄家时,只是每天能够看到芳子就已经让时雄心满意足、心生欢喜。社会道德规范迫使时雄扮演芳子的“保护者”身份,打着“保护芳子”的口号,让芳子暂时搬到自己家住,来满足其本我的现实需求。

除了老师的身份抑制了时雄的欲望,还有田中和芳子二人情感的保护者身份阻碍了时雄。“芳子认为这是神圣的恋爱,两人的交往绝无不当行为……时雄作为芳子的老师及这份恋情的见证者,无可奈何地承担了月下老人的职责。”(《棉被》,2020:100)这里的时雄首先以“好老师”的身份,站在为芳子考虑的角度建议田中把二人的关系向父母挑明征求同意;同时希望芳子可以坚守妇道,保持独立自由,保证肉体纯洁。但时雄的心里却不认可田中和芳子的这段感情,他只是碍于“温情保护者”的这个身份才一直没有向芳子家报告。“他也无法忍受自己的道德家形象——所谓的“温情保护者”。(《棉被》,2020:48)面对田中和芳子的恋情,时雄内心的嫉妒之火已经熊熊燃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隐藏在本我下的伪善行为。时雄试图在欲望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但却以失败告终。因此他只能抑制自己的欲望,在社会道德身份的约束下,违心地默认田中和芳子的感情。

时雄在欲望和道德之间不停挣扎,不断压制欲望,自我努力在本我的强烈欲望和社会道德规范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深刻揭示了时雄内心世界的矛盾与挣扎。

三、时雄的超我——道德约束与内心审判

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学说中,超我不但包括道德良心的部分,还包括自我理想。自我理想指的是自我渴望达到的成就目标。时雄作为一个成熟的社会成员,他已经内化了社会和文化的道德标准。因此他清楚地知道,对一个年轻的女弟子产生情感并试图追求她,是违背社会道德的行为。这些内化的道德标准构成了他的超我,对他的行为进行约束和评判。当他对芳子的情感变得愈发强烈时,他的超我会产生强烈的内疚感和自责来约束自己的欲望。当他意识到自己对芳子的情感已经越界时,他会感到深深的内疚,并试图通过保持距离或控制自己的行为来减少这种内疚感。“山区据此二百余里,从此便无法看见芳子美丽的面容。想到这里,时雄心中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孤寂感。”(《棉被》,2020:148)“时雄感到心痛。他深深地反省着,感觉自己没有表现出为师的温情,也没有尽到为师的责任。”(《棉被》,2020:151)“性欲、悲哀、绝望突然一股脑儿袭上时雄的心头。时雄铺好了被褥,盖上棉被,把脸埋藏在冰冷汗污的天鹅绒被子里,哭泣不已。”(《棉被》,2020:160)首先时雄认为自己没有尽到老师的职责,断送芳子的前程,让她被迫回到家乡,悲惨凄凉。社会道德的约束阻碍时雄对芳子表达爱意,同时内心的嫉妒也不允许其他人得到芳子,只能让芳子的父亲将她接回家,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压抑着时雄。超我限制着时雄的冲动行为,抑制他的本我。本我的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使他感到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内心已变得扭曲。

时雄的超我与自我之间存在持续的冲突。自我试图在欲望和道德之间找到平衡,而超我则不断告诫时雄不能违背社会道德。这种冲突在时雄的内心世界中表现为极大的痛苦和挣扎。他一方面想要满足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另一方面又无法忽视内心的道德谴责。这种内心的矛盾使得他在行为上常常表现出矛盾和不安。时雄深知社会对师生关系的规范,内心充满负罪感和对自己的谴责。不断提醒自己老师的身份,需要遵守社会道德。其次,时雄考虑到现在已有的家庭克制心中的欲望。“发妻在一旁睡得很死,时雄几次偷窥发妻的睡姿,心中产生了自责之情,责怪自己良心的麻木。”(《棉被》,2020:45)这里,时雄看到妻子的睡颜,想到自己现在是有妇之夫,还有子女,不能抛弃他们追求内心的欲望。这是时雄心中的超我,不背叛家庭是崇高的品格,是自己的道德良心。时雄就是这样不断在超我和本我间苦苦挣扎、痛苦不堪。

时雄的内心世界充满道德标准和自我审判的影响。时雄在欲望和道德之间的挣扎和痛苦,展示了人类内心复杂的道德机制和心理结构。

四、结束语

本文从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结构并结合具体文本,分析了《棉被》中的男主人公时雄的三重人格和复杂的矛盾心理。本我是时雄性本能的暴露,对女教师、芳子肉体的渴望;自我是时雄在现实社会要求下欲望的压制。不论是作为芳子的老师,还是作为田中和芳子爱情的“温情守护者”,或是作为拥有家庭的男人,这些身份都不允许时雄追求内心的欲望;超我是压垮时雄的最后一根稻草,社会道德的约束、对崇高品格的追求都促使时雄在超我与本我之前苦苦挣扎,直至欲望的扭曲,暴露出他既然得不到芳子那就“毁掉”的可悲心理。

复杂的心理描写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对人性和社会现实深入探索的体现。自然主义文学的重要特征之一是追求人的“自然性”。《棉被》这篇小说的构思和框架直接表达人的“本能冲动”,尤其是男性的欲望。通过人物的心理活动如实地表现自我的感觉、心理、情欲等,忠实于内面的真实,正是这种真实的表现方式,才把时雄内心深处的欲望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因此,可以说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为读者展示了内心矛盾挣扎的时雄以及他丰富的心理活动。

参考文献:

[1]田山花袋.棉被[M].魏大海,译.青岛:青岛出版社,2020.

[2]宋丽丽,徐竞.解析《棉被》中的人物形象[J].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14,30(19):31-32.

[3]宋青青,刘思宇.《棉被》中男主人公的自我暴露[J].传播力研究,2019,3(13):208.

[4]王佳雪.本我、自我、超我的关联性研究:以田山花袋《棉被》主人公竹中时雄为例[J].日语教育与日本学,2022(2):13-20.

[5]王梅.男性欲望与叙事:试比较田山花袋《棉被》与郁达夫《沉沦》[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9(3):107-112.

[6]王雪婷.欲望与理智之间:从精神分析学视角解读田山花袋的《棉被》[J].文学艺术周刊,2022(4):27-30.

作者单位:延边大学

注释:

①吉田精一:《自然主义の研究:下卷》,东京堂,1958,第99页。

②吉田精一:《明治文学全集67田山花袋集》,1968,筑摩书房:364.

作者简介:梁辛池(2001—),女,汉族,吉林东丰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安勇花(1971—),女,朝鲜族,吉林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日本近代文学、中日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