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中的“大”人物

2024-09-29 00:00:00吴桐
名家名作 2024年24期

[摘 要] 马伯庸总是能在回顾历史的过程中,敏锐地捕捉到当今社会的生存百态。他的中短篇历史小说,是历史,更是现实。作品所呈现的是,在时代的推动下,小人物以其自身的力量点燃微弱之光,给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以精神力量。马伯庸将小人物置于宏大的时代背景下,在叙写小人物故事的同时,向世人深刻展示时代跳动的脉搏。如此巧妙的情节设计,更能引起读者共情。与此同时,小人物的人生选择与心路历程的觑巧多变,从侧面昭示出简单朴素的生存哲学。由此,作品所彰显出的独特的人文关怀,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新审视人之为人的新维度。

[关 键 词] 马伯庸;《长安的荔枝》;小人物;现实主义

一、前言

与双雪涛、班宇等一批新兴东北作家一样,马伯庸也是搭乘网络的便车而进入小说创作领域的“80后”文坛新秀。自2005年开始发表作品起,他就以精渊深厚的历史学养、幽默易懂的语言、奇巧玄妙的故事情节形成了独有的小说创作风格。近年来,他的作品更是被改编成影视剧而被大众熟知,如《古董局中局》《长安十二时辰》等,可见马伯庸的影响力已不仅体现在文坛。我们不难发现,“80后”的作家们都有着出色的生活敏锐度和卓绝的文学感觉,他们可以让处在“非亲历”位置的自己呈现并超越“亲历”的效果。但不同的是,同样是对于苦难压抑的书写,马伯庸的作品总会以脑洞大开的想象带给人绝处逢生的精神力量。或许我们明知这是一种虚无,但就是会在虚无中找寻那份存在,它可以是自我存在,或是社会存在,抑或是心灵存在,我们总会在他的作品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或许,这正是马伯庸作品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也是极受大众喜爱的原因之一。《长安的荔枝》作为马伯庸“见微”系列的代表作,是他致力于对“历史可能性”的一次出色探索。我们通过作者的文字“见微知著”,在历史与现实、想象与真实、命运与抉择中,赋予形而上层面的思考。可能会有许多读者认为《长安的荔枝》是一部历史小说,从小说的创作背景、人物设定、故事原型来看,归纳为历史小说不无道理,但笔者更愿意把它理解为是一部有着历史外壳的现实主义作品。正如马伯庸所言,他没有活在过去,而是拼命把头往回探。马伯庸通过历史写当下,以过去写此在世界。他的小说是历史更是现实,它承载着时代,更让我们看到了生命最本真、朴素的力量。

二、小人物:李善德

《长安的荔枝》讲述的是一位明算科出身的九品下芝麻官——李善德,在其他众多官吏的谎骗下,接受了一份运送鲜荔枝的“美差”。在运送荔枝的过程中,李善德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身边朋友的倾力相助,克服重重困难,从而顺利完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品以主人公李善德在长安“看房、买房”来开启全书的故事。从“李善德”这个名字中我们不难发现,马伯庸在塑造人物形象时的良苦用心。马伯庸将主人公的名字与结局暗合,赋予主人公善良的美德、高尚的德行。李善德虽是一位不受重视的九品下官员,但他却不轻视自己的本职工作。工作上,他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为人老实忠厚;对待妻子和女儿更是有担当和责任心,每当觉知自己大祸临头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安置自己的家人。可悲的是,就是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人却是无数社会底层人物的写照,这是时代的悲哀。于李善德而言,有了房子,就有了根本。在遥远的大唐就有人在买房、还房贷的生活重压下苦苦挣扎,九品以下的李善德就是这样一位卑微的小吏。这让我们不禁慨叹,人类的悲欢总是相通的。此外,《长安的荔枝》这部作品还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主要表现在对时间和空间的铺排、交织上。小说中出现了很多官署名,上林署、尚食局、司农寺等,马伯庸将历史真实与现实虚构融合,时间和空间仿佛是交织的经线和纬线,并以荔枝为线索,把整个社会像网一般紧紧联系起来,让我们体会到了牵一发动全身的强大冲击力。时空交叠后的现实投影呈现出巨大的美学张力,人物的行动轨迹则是沉寂网格中的生命独白。

文学需要宏大的叙事,但宏大需精微。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一定有足够细腻深刻的底层描写,观其作品不难发现,马伯庸擅写小人物,尤其是对底层小人物细节的刻画更是十分出彩、收放自如。马伯庸笔下的小人物呈现出新的肌理,他并非将这些人物简单地设定为因其身份地位的渺小而发出的底层呻吟,而是赋予小人物以微弱的光,从而发出响彻云霄的力量,这是他笔下的个性小人物所具有的共性特征。再如,代表作《长安十二时辰》中的独眼死刑犯张小敬,谁又能想到这个即将与死神招手的人会是拯救长安最后的稻草?马伯庸在《长安的荔枝》中,对“善”与“恶”的对比描写,也凸显出作品掂量人性的主题。李善德在同事们的坑骗下接受了运送“荔枝煎”的任务,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器重”。他们利用李善德的“善”,将他推入了无底深渊。官场的闻声色变是人性真实的写照,当面临无法完成的任务可能会危及自身性命时,众人连起手来坑骗李善德这样的老实人。“荔枝使”这看似光鲜亮丽的官职背后,潜藏的是人性深处道德的泯灭殆尽。人性就是如此,我们永远无法揣测邪恶之人的心。当李善德在为担任荔枝使的巨大光环下沾沾自喜、引以为傲时,殊不知自己要完成的是一项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他要运送的不是“荔枝煎”,而是“荔枝鲜”。荔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1]15,其保质期非常短,要将鲜荔枝从岭南运送到远在五千里外的长安,恐怕只有今天的社会发展才能有如此速度吧!李善德也曾有过抱怨,更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那条看似走不到尽头的路。因为“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1]66文学作为一种现实关怀,需要底层叙事的铺叙,那些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人物形象,正是马伯庸立足于现实后展开的对生命的沉思与追问。

我想,无论时代如何更迭,其中都会有变中不变之处,变的是时代,不变的是我们对于生命的态度。值得肯定的是,李善德的人生态度在任何时代都值得肯定。李善德成功将鲜荔枝运送到长安的过程是艰辛的,他首先用催熟的果实反复进行运送试验,以网格的形式呈现每条路线中荔枝的最大保鲜时间。随后,采用“分枝植翁之法”最大限度地延长荔枝新鲜度,劈枝、护果、取竹、装翁、降温……,其间的每一步都是关键,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影响荔枝的鲜度。在一番难以想象、耗费巨大人力、财力、物力的试验后,终于将荔枝的保鲜时间由四日增加到了十一日。李善德在绝境中寻找希望,他找寻的不仅是出路,更是生命的价值。荔枝使,这光鲜背后的重负与不堪、无奈与压抑、委屈与憋闷,只有身在其中的李善德才能深刻体会。他于黑暗处找寻那道微弱的光,又将这微弱的光不断放大为耀眼的光芒。当然,除了自身的强大力量和智慧外,朋友和知音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马伯庸在文中也反复强调了知音和朋友的重要性。杜子美、韩十泗、荔枝女阿僮、老胡商苏谅……面对运送鲜荔枝的重压,他的朋友杜子美鼓励他,不要轻言无解,人生的意义在于拥有闯出一条路的勇气;阿僮、苏谅是运送鲜荔枝的物力、财力保障;还有那位尽忠报恩的林邑奴……李善德用真诚、真心获得荔枝女阿僮、商人苏谅的信任,他更以尊重得到了林邑奴的舍身相救,林邑奴在李善德那里也第一次“成为人”。一言以蔽之,没有他们提供的荔枝保鲜法和保鲜工具双层翁,没有林邑奴关键时刻的舍身警示,李善德运送荔枝的任务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书中还有一位出场很少、但不可忽视的女性——李夫人。李夫人可以视为李善德的知音,她懂得自己丈夫的不易,那一句“我嫁的是他,又不是长安”,是多少伴侣所希冀的真挚誓言。夫妻二人彼此成就,知音其难哉!从运送荔枝的角度来看,李善德固然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如此幸运,因为,他拥有如此良友和贤妻的鼓励及支持。

三、《长安的荔枝》的现实性思考

(一)“小”与“大”之辩证

毋庸置疑,书中的主人公李善德是大时代中的小人物,是面对“伟大而未决问题”的小人物。小人物的悲哀莫过于被时代推着走,迫使他们做出选择。但笔者认为,小人物并非是永恒的“小”,这其间的“大”和“小”是具有辩证关系的。大时代的确推动着小人物不断前行,而真正成就大时代的,正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小说的主人公李善德就是大时代中小人物的典型,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人却成就了“长安的荔枝”。在这种情况下,大时代被赋予“小”的维度,让小人物成为“大”人物。就在这样“大、小”的转换中,时代变小,人物为大,它同时也是“小我”与“大我”的辩证。“小”时代中的“大”人物,更多的是强调事在人为的力量。反观当下,我们也是当今社会的小人物,大多数人都在家庭、生活、事业的重压下生存,李善德这个人物形象其实就是当今社会无数小人物的缩影。作品帮助我们回望历史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观照当下。运送到长安的也不仅是荔枝,还有人情冷暖、社会百态和伦理道德。马伯庸的作品会让那些处在绝境中的人找到一丝希望之光,给予绝处逢生的精神力量。同时,作品呈现出的对人与自然关系、与社会关系、与自我主体关系的哲学思考,也正符合发展和谐社会的要求。我们虽是自然、社会的小人物,却是自我的大人物,因为我们可以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我们有能力主宰自身选择良知。面对无法预知的未来和变故,作品也向我们展露了人之为人的生存哲学: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小人物又何妨?大人物又何妨?生命有限,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无限。无愧于心,无愧于良知。这也是作品呈现出的简单又质朴的生存哲学。

(二)良知的选择

为何一个九品下的小官吏会有如此聚拢人心的力量?我想,正是因为他有“善德”。选择运送鲜荔枝是无奈之举,同样,李善德在追求生路、不断突围的过程中牺牲了太多宝贵的东西。正如莫言所说:“面对生存,道德是没有力量的。”为了保证贵妃在生日宴上尝到新鲜可口的鲜荔枝,荔枝园大约一半的荔枝树都被肆意砍伐。最后到达长安的荔枝,只剩下两罐。正可谓“一骑红尘妃子笑,有人知是荔枝来”,马伯庸灌注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鲜荔枝的顺利送达,也意味着李善德失去信任、失去理解、失去朋友,这其中的任何一样都比那两罐鲜荔枝更有意义。于是在运送完荔枝后,李善德选择以自己的方式“赎罪”:他毅然决然地选择勇敢地直面权贵,揭开朝廷奢靡残忍的伪装;他选择不断寻找好友苏谅,希望得到好友的原谅;他选择带着家人回到荔枝园,用自己后半生的时间弥补曾犯下的过错。李善德终究还是选择了良知。其实,在运送荔枝过程中出现的每一个人,无论官大官小,无论身份地位有何不同,他们相较于天子和贵妃来说,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人物,都是底层的真实写照。有太多的偶然成为必然,从而驱使他们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每个时代都会有像李善德这样的小人物,在看似没有路的地方,凭借智慧、坚韧、勇气闯出了一条路,这种不轻言无解的生命态度正是我们尊重生命、观照人生的方式。

(三)人工智能时代还需要小人物吗

笔者认为,马伯庸小说的现实性还体现在对于未来人类社会的思考。揆诸现实,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不得不思考,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的人类该何去何从。我们深知,人工智能的出现丰富了我们的生活内容,极大地为人类社会提供了许多前所未有的便利。在各式各样高科技的便利下,需要体现人类用处的地方愈发少之,人之为人的主体性意识也就愈见强烈。那么,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还需要小人物吗?无可厚非的是,当然需要。因为,技术只能发挥工具理性的作用,而人类才是价值理性实现的充分必要条件。“物物而不物于物”[2],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我们应辩证地看待。马伯庸虽并未在小说中谈及未来人类社会,但他已经通过李善德这个小人物告诉我们,良知是人类最后的底线,人类社会最终还是要服从一定的伦理道德。AI固然是一门高技术,它能在很多地方造福人类,但它无法选择良知,无法探究“身心”与“身外之物”间的关系,更无法做出伦理选择。因为,人类会豁出命去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有些冲动苟且不了,有些心思更是藏不住,为良知坚守,坚持内心本真的东西。当你站在无法抉择的小径分岔口时,请你选择相信良知。小人物成就大时代,其光也许微弱,但其持久的生命力终会照亮前行的路,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却可以选择良知。这正是马伯庸的作品在当今社会凸显出的巨大价值,它也同样能作为一束光,照亮未来大地。

四、结束语

马伯庸的文学作品,仿佛是在显微镜下窥探芸芸众生,在反映生活的同时,更在烛照心灵。《长安的荔枝》以强烈的历史感、现实感实现人的精神突围,表现出文学独特的超越性。马伯庸将小人物置于遥远的大唐背景下,作品在彰显现实意义的同时,时空的交织缠绕更使作品带有一种深沉之厚重感。

参考文献:

[1] 马伯庸.长安的荔枝[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

[2]孙通海,译注.庄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6:290.

作者单位: 大连理工大学

作者简介:吴桐(1997—),女,汉族,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