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故里,西游胜境

2024-09-27 00:00:00蔡骥鸣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4年8期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能够做到在世界范围内家喻户晓的作品,《西游记》当属其一。齐天大圣的故事可谓经久不衰,这位大名鼎鼎的猴王或许已经像唐·吉诃德一样成为世界文学之林中的经典形象。

提起齐天大圣孙悟空,我们很容易想到渺远的东胜神洲,想到临近大海的傲来国,想到瑶草仙露的花果山,想到喷珠漱玉的水帘洞……

但你是否知道,《西游记》中的这座“花果山”,为什么就是连云港的花果山?大圣故里、西游胜境究竟有着怎样的传奇?

花果山最初位于一片大海中,被称为海上仙山。秦始皇在位时五次东巡,据说有三次来到了东海,站在海岸边眺望海市蜃楼般的海上仙山。他据传说得知,那海上仙山中到处都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草药。

古东海岸边有一个叫赣榆的地方,当地有一个著名的方士徐福,他自幼博学多才,通晓医学、天文、气象、航海等知识。秦始皇为了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的仙药,派谋士们到处打听,找来了徐福,立即下旨派他带三千名童男童女乘楼船泛海东渡,访求仙山。徐福出海后一连数年没有音讯。究竟是觅到了世外桃源安享仙人之乐,还是害怕秦始皇问罪而逃之夭夭,史书并无记载,个中原因不得而知。

到了宋代,喜欢游山玩水的浪漫文人苏东坡来到东海边,远远望着波推浪涌的花果山,信手写下“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但令他遗憾的是,他一生都没能登上这座海上仙山。在《和陶杂诗十一首·其一》里,他几乎是心生怨意地写道:“欲济东海县,恨无石桥梁。”

好在明代文人吴承恩替他弥补了这一缺憾。

吴承恩年轻时才情过人、放浪不羁,喜欢游山玩水。恰巧他的舅舅住在离淮安府不过二百里左右的海州城里,于是吴承恩经常来此闲游。那时海州城外还是一片茫茫大海,立在大海中的山被称为云台山,吴承恩经常趁波平浪息之时驾船渡海,登上云台山,看看秦始皇和苏轼向往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一去不打紧,他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于是就有了《西游记》第一回:

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小国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射冲斗府。……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

于是,齐天大圣就这样从吴承恩的奇思中诞生了。

随着沧海桑田的地质变迁,到了清代,这座海上仙山变成了海岸边的一座山,花果山成了云台山中一个景色最为优美的所在。

有个成语叫“沧海桑田”,用来形容世事变迁,它就源于花果山所在的这个地方。

“沧海桑田”最早出现在晋代葛洪的《神仙传·王远》中:“麻姑自说云:‘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按照历史上的地理方位,古代的东海就是指连云港东边这片大海。连云港所在的地方在汉代被称为“东海郡”。

《神仙传·王远》写道,东汉桓帝时,某年的七月七日,神仙王远来到江苏一个名叫蔡经的人家里。蔡家人早就准备好丰盛的酒菜迎接神仙的降临。王远见到蔡经一家后,就派使者请仙女麻姑赴宴。使者传讯给麻姑后不久,她就下凡了。麻姑对王远说:“自从上次和你见面以后,我亲眼见到东海三次变为桑田。不久前,我又去了一趟蓬莱,这地方的水比昔日召开群仙大会时少了一半。我想,不出多久,那里也会变成陆地吧!”王远感叹道:“古代的圣人也曾说过海中会飞扬尘埃这样的话。”宴会结束后,王远和麻姑回到了天庭。这时,天上传出和他们下凡时同样的仙乐。

花果山地区是沧海桑田的典型写照,在距今一二十亿年间发生过十几次沧海桑田的地质运动。吴承恩写《西游记》的时候,连云港的云台山还是海上仙山。“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 判后而成。真个好山!”

因为有了沧海桑田的变化,所以连云港出产一种神奇的宝石——水晶。

水晶一般深埋地下,但因为板块的碰撞挤压,东海水晶被拱到了靠近地表的地方,所以连云港东海的水晶矿都离地表不过几米到十几米。《西游记》中,齐天大圣到东海水晶宫寻找兵器,说明在明代这个地方的水晶就已经很有名了。毛泽东去世后所用的水晶棺也选用了东海水晶。

20世纪末,中国科学院在连云港东海县安峰镇的毛北村打了“亚洲第一井”,它是通向地球的“透视镜”,用来研究地球的奥秘。据说全世界用来研究地球的科研钻井也就三个。最神奇的是,在5000米的深处,科学家们发现了有生命的微生物。

2000年,连云港开发区中云乡的一片稻田里,农民翻耕时意外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原来,据地表深度一米的地方,竟然埋藏着一个距今5000年的城市,这就是著名的“藤花落遗址”,中国目前发掘的上古时期具有内外双城墙结构的城市遗址之一,当年的年度十大野外考古发现之一。双城墙意味着有内城和外城,内城住着权贵,外城住着平民,这说明马克思所说的从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的过渡找到了印证。

奇怪的是,离地表这么近的藤花落古城遗址在漫长的历史中居然没有被破坏,这都得益于沧海桑田的地质变迁。在某次大地震中,它从陆地沉入大海,一如古罗马庞贝城被火山爆发的灰尘湮没。所以社科院专家把藤花落遗址称为“东方的庞贝城”。我相信,藤花落,古城亡,那么多生动的传说和故事也许与大海一起永生了吧。

其实,花果山这块土地上的神话故事还有很多。

传说中,女娲炼制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五色石,修补了天空。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中剩下的三块石头各有奇妙的命运。第一块石头被抛到连云港云台山的花果山上。它卡在大石缝中,吸收日月精华,孕育出一只神奇的猴子,这就是《西游记》的孙悟空。第二块是女娲藏在骷髅山的五色石,它最终化作《封神榜》中阴险狡诈、作恶多端的石矶娘娘。女娲藏在青埂峰上的第三块五色石,《红楼梦》说它是“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最终幻化成了贾宝玉,感受人间的富贵冷暖。

上古时期,洪水泛滥,尧派鲧治水。为了让老百姓安居乐业,鲧想尽一切办法到天帝那儿偷得能堵塞洪水的息壤。天帝知道此事后派人在羽山上将鲧杀死。神话中的羽山是东夷部落的山,也就是今天连云港东海县温泉镇的羽山。传说鲧虽死,但治水的赤诚之心未泯,化作一股热泉,源源不绝地往外流淌,这就是后来被称为“华东第一温泉”的“东海温泉”。

还有一个“舜葬苍梧”的神话,是“殛鲧于羽山”传说的续篇。《史记》说,舜是中华道德文化的鼻祖。苍梧是连云港云台山在战国以前的古称,也就是后来的花果山。舜帝东巡时已病重,不能回到都城。随从提出北上山东诸城老家,被舜帝拒绝了。因此舜死后就葬在巍峨峻逸、依山傍海、仙气冉冉的苍梧山上。

花果山是一座仙山,与它相关的神奇传说自然还有很多。

1993年2月,一个盗墓团伙在连云港尹湾村打着挖药材的幌子疯狂盗墓。幸好村民及时发现,立即向当地政府举报,才有了后来的惊天发现。考古专家赶到现场,发现了一个令世人震撼的汉代古墓。

墓中价值连城的文物自不必说,我们今天要介绍的仅仅是其中的两件。

第一件是一件色泽鲜艳、图案精美、工艺精湛、构思独特的丝织品——缯绣,上面的主图案是《山海经》中“三株树”和“十巫”两个神话故事的形象再现。

《山海经·海外南经》曰:“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树若彗。”缯绣的纹饰为三条悬缀的球形饰物,由大小不同的彗星状的彗果、彗叶和彗珠缀联成三株枝叶茁壮、果实累累的神树。大彗果极富动感,拉长的尾部拖着长长的五彩光焰,恰似点火升空的人造卫星。球形饰物周围还有羽人、凤鸟和众多仙人、神兽。

上古时期,华夏民族的先祖居住在黄河流域中段,周围分布着四个少数民族,分别是东夷、南蛮、北狄、西戎。连云港所在的区域恰好是东夷民族所在地。这件缯绣作品反映了东夷民族对鸟的崇拜(历史上把东夷人称为羽人)。

中华民族有两个图腾,一个是龙,一个是凤。龙在天上飞,伏影潜形,呼风唤雨,变化无穷;凤在云间舞,姿态翩跹,仪态万方,鸣声婉转,所以才有了龙凤呈祥的文化象征。这只翩翩起舞的凤正来自东夷民族。

缯绣上的另外一个场景是“十巫采药”的故事。这是《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十巫灵山采药的神话传说的场面:“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这些神巫正是人们炼丹成仙、升入天庭的使者。

看来这儿真是神仙聚会之地啊。

如果说上述见诸《山海经》的故事已经非常引人入胜,那下面这件文物绝对又是一个惊世的发现。

古墓里出土的一编竹简上写了一篇文章《神乌傅》。“乌”是一种禽鸟,“傅”是“赋”的通假字。实际上这是一篇用赋体写就的关于鸟的故事。查遍中国古代所有的文献,均没有找到这篇文章,说明它要填补中国古代文学史的空白了。

《神乌傅》是创作于西汉晚期的一篇佚赋,全文约664字,讲述了一个十分动人的故事。阳春三月,一雄一雌两只乌艰辛筑巢,有一天,雌乌外出取材,回到家中时发现一只鸟在偷她的材料,双方大打出手,结果雌乌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雌乌将死之际叫来雄乌,告诉它一定要找只好的雌乌过下半辈子,还要把两个孩子带大……

鸟类大多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所以这是一篇凄美的爱情故事,读来让人动容。或许它也是东夷人鸟图腾崇拜的一个延续吧。

花果山有那么多神奇的故事和传说,当然也少不了历代文学家的参与。

最早是陶渊明“直至东海隅”,编织了花果山所在的东海边的梦幻桃源;然后是李白向他牵挂的日本友人晁衡表达了“白云愁色满苍梧”的思念;李商隐则发出了“石桥东望海连天”的赞叹。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但最让关汉卿揪心的,还是花果山下、大海之滨那个东海孝妇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汉书》和《太平寰宇记》中都有记载。汉代女子周青出生于东海郡,家中贫穷,母亲早早去世,父亲识字不多,做不了什么事,也种不了田,无奈将女儿送给百里之遥的巨平村老亲戚家做童养媳。结婚没几年,周青的丈夫服徭役受伤亡故,不久独子又得病死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就剩下了年迈的婆婆、未成年的小姑子和周青自己。周青只好白天上山打柴,晚上纺线织布,过着清贫的日子。有一年,婆婆生病,想吃红枣,周青想尽办法满足婆婆心愿,没想到婆婆吃了枣子后一命呜呼。周青被小姑子告上官衙,县官屈打成招,周青被问斩,临死时发出了六月飞雪、三年大旱、血溅白练三桩誓愿,最后都实现了。后代为了纪念周青,建立了东海孝妇祠,年年供奉,直到如今。

关汉卿据此写出了《窦娥冤》,此作后来成了“中国十大古典悲剧之首”,每次读来,无不让人肝肠寸断。

《西游记》第八回的附录把唐僧的老家安在了海州,唐玄奘明明是河南偃师人,为何小说却给他搬家了呢?

原来当年唐僧的父亲陈光蕊高中状元,被当朝宰相殷开山的女儿温娇小姐抛绣球招婿。后来其赴洪州上任,途中强盗刘洪将其推入长江,霸占了殷小姐,冒名顶替赴洪州当官。殷小姐为了保住腹中胎儿忍辱偷生,生下小孩后将其放入江中随水漂流。镇江金山寺的长老在江边捡到小孩后为其取名江流儿,留在寺中收养并取法名玄奘。玄奘长大后得知真相,解救母亲,又在水府中找到了被龙王救下的父亲。后来陈光蕊升任朝廷学士,殷温娇从容自尽,江流儿立意安禅,于是在洪福寺中修行,直到被推荐主持唐王的水陆大会。

据考证,在宋元及以后的话本、戏剧及民间传说中,早已把唐僧的老家安在连云港的古海州了,所以《西游记》中唐僧的身世还真不是吴承恩的原创。

2000多年前,秦始皇派连云港赣榆人徐福出海寻找长生不老的仙药。唐代的吕洞宾又在海州城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所以才有了八仙过海、求仙得道的传说。到了吴承恩写《西游记》,仍然把长生作为其中的重要内容。唐僧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中,绝大多数妖魔鬼怪追求的正是吃了唐僧肉从而长生不老,看来真的是一脉相承呢。

花果山的另一侧有一个景点叫东磊,算是花果山的余脉。那里奇岩怪石成景,千年玉兰盛开,是另一部著名的浪漫主义文学作品《镜花缘》的地理原型。

《镜花缘》的作者、清朝时期的文人李汝珍,因为喜欢上了花果山,同时也喜欢上了一个人,所以留在了一座城。

李汝珍是北京大兴人,他的哥哥是连云港古板浦镇的一个盐官(连云港在清代时盐业十分发达)。李汝珍19岁那年,未婚妻去世,他在悲痛之中从北京来到板浦镇,既想排解忧思,又想借此机会观山看海。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李汝珍风度翩翩,“少而颖异”,精通文学、经文、音韵、书画、棋艺等。

在一个明媚的春天,李汝珍邂逅了家学深厚、美貌与才情过人的许氏。从此他入赘许家,终生未回故乡,然后倾毕生之所思所学,写出了中国浪漫主义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镜花缘》。

《镜花缘》写百花仙子以及一百位才女参加科举考试的故事,算是中国第一部彰显女权主义、歌颂女性智慧的小说。《镜花缘》用大量篇幅描写主人公唐敖和林之洋出海的故事,是中国古代写中国人到海外交流、探险的小说之一。

明清小说中,最有名的还有《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其实它们多多少少都和花果山下的那座城市密不可分。

我们都知道东汉末年三分天下,知道桃园结义,知道三顾茅庐,于是顺理成章地认为刘备成功主要是靠关羽和张飞这两位得力干将,靠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实际上,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全力支持,刘备是不可能成功的。

这个人就是后来被刘备封为安汉大将军的海州人麋竺。刘备起兵前,麋竺在徐州和海州一带做生意,是江淮一带的首富,财富堪比后世的沈万三。为了支持刘备,麋竺把妹妹嫁给刘备,也就是刘备的麋夫人,还捐出全部家产,为刘备解决了创业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后顾之忧。如今连云港的石棚山有安汉大将军墓,记述着他为蜀汉奉献一生的故事。

连云港海州城西有一座山,叫白虎山,山上有一块碑,记载了宋代海州知州在宣和二年(1120年)重阳节登高之事。这看似是一次普通的重阳登高,但其不同之处在于,张叔夜率领的全是武将。

原来,张叔夜探知宋江的义军队伍正在向海州方向转移。当时义军已经走投无路,正欲取道海州出海。张叔夜和将士们借重阳登高查看地形,商定让上千人的敢死队提前埋伏,再派小股士兵上前引诱,以示海州城防虚弱。宋江果然中计,就在义军离开船队辎重攻打海州城时,被伏兵一举烧毁所有船只,一时军心大乱。万般无奈之下,宋江只得率军投降。部分义军将士大义凛然,拒不变节。张叔夜恼羞成怒,便把他们全部杀害。当地群众同情义军烈士,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们的尸骨埋葬在白虎山北坡,后来这里就被称为“好汉茔”。

风风火火闯九州的好汉们就这样殒命白虎山,多么让人不忍卒读。

花果山,一个神奇浪漫的所在,带来了多少人间的向往。今天的花果山,云蒸霞蔚,花果飘香,仙气犹在,古韵绵长。千年古塔接云天,千年玉兰十里香,千年银杏披金甲,千年流苏情意长,好一个碧海连云的人间仙境,好一个风景如画的人间天堂。

蔡骥鸣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作品近百万字,入选多个文学选本。

(责编/李希萌 责校/袁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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