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犁到北京,遥遥数千里,一路风景,一路尘。那些喜悦或糟心的事就像生活的彩蛋一样,躲藏在途经的每个转角,或隐或现,或悲或喜,皆是路上风景。
飞机上的红发女子
经停克拉玛依后,前座多了一位红发女子,深红色大波浪头发蓬松地顶在脑袋上,像极了一块棉花糖。
放行李、送毛毯、关空调、送热水、调座椅、取行李、手机充电等等,3个多小时的旅途她数次摁响呼叫器,空姐一次次被呼叫过来,每次都耐心而细致。
坐着、躺着、侧卧,红发女子倔强地与靠椅较劲,一路上都在调整坐姿和靠背角度,直至头发夹在了扶手里疼得咿呀乱叫后结束。
行程过半,大家睡意正酣,空姐又一次被呼叫过来,红发女子要求调换座位,或者免费升舱,理由是旁边大哥身上有烟味。
“换换换,我换,我还嫌她臭呢!”大哥早已厌烦至极,跟着空姐扬长而去。红发女人将小包杂物一股脑堆在空位上,自豪地甩甩头发,刺鼻的香味再次扑面而来,呛得我喷嚏连连。
前面的座椅后靠到极限,后面是一名孕妇,旁边是位壮硕大哥,我被限制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索性戴上口罩,闭目养神。
就餐期间,红发女子打开盒饭后要求调换菜品,空姐告诉她,开启的盒饭不能调换,但可以再给她一份相同的,因为最后一份不同菜品的盒饭已经发给了她身后的先生,红发女人的语气立即尖锐起来。
我默默地举起自己还未开封的盒饭递给空姐,示意给她。
收拾餐盒期间,空姐递过来一杯咖啡,点头示意,彼此缄口无言,心照不宣。
火车上的胡子哥
乌鲁木齐前往伊犁的火车上,一个空间六张床,三男三女。下铺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年龄不大,但头发灰白稀少,扎着小辫,几根长须突兀地翘在下巴上,他身背古琴,一身太极服,气质不凡。
胡子哥充满自信,总是斜着眼睛藐视每一个碰过他床铺的上铺乘客,毕竟在这个空间里他的位置有绝对心理优势。
我对胡子哥仙风道骨的印象从他说话的那一刻开始迅速消减。他们的对话内容从籍贯、职业、年龄和家庭开始,胡子哥主动出击,对床的农民大哥被迫营业,一问一答,也算和谐。
我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但有限的空间里,即使耳朵塞上耳机,他们的声音也会钻进耳朵。赶飞机起太早,我很快便在他们的聊天中进入梦乡。
再次被吵醒,他们的聊天仍在继续,窗外漆黑一片,当我感叹日夜如梭时,火车冲出了隧道,原来只是小憩,还是白天。
胡子哥自称古琴传承人,斩获无数国际大奖,但不屑国内比赛,他说国内比赛程序复杂,需要亲自去参赛,而国外赛事只需寄光盘交费用就齐活。
胡子哥自叹生不逢时,依旧孑然一身,寄人篱下。
胡子哥抱怨社会复杂,环境简陋,练琴时总招人嫉恨,尤其对门的油田退休老职工,经常在他弹琴时敲门滋扰。
“我也不惯着他,每次都会把老家伙怼得哑口无言,全身颤抖。最后还是他女儿过来求我,说老家伙癌症晚期,命不久矣……现在我清净了,因为他死了,哈哈!”胡子哥造作的笑声让人后背发凉。
“喂喂喂,大师,你邻居嫌你吵,我们也嫌你吵。咱能休息一会不?行不?”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和有认知缺陷的人争执,那是拿别人的无知折磨自己,可那一刻我还是难以自制,怒不可遏地冲着下铺呵斥。
“就是!”上铺悠悠的飘出了两个字。
车厢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了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在车厢里回荡。
剧院里的母女
在老舍剧院里,情绪依然掩埋在话剧《水流下来》跌宕起伏的剧情中不能自拔。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在沉重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负担面前,谁的精致背后都可能会是一地鸡毛。
鲁迅先生说,人类的悲欢不相通。就像坐在我前面座位上的一对母女,妈妈哭得梨花带雨,女儿笑得前仰后合。散场后,我听到了母亲责骂女儿的声音,我的心情五味杂陈。
回到宿舍,与剧情相似的过往以及创伤性经历导致我依然沉浸在剧情中。给女儿打电话,与她分享感受,毕竟刚刚拿到心理咨询资格证的女儿也需要历练。
“妈妈哭的是她的过往,女儿笑的是她的现在,不同的经历决定了他们共情的点完全不同,情感表达各异,但都很恰当啊。为什么要让一个没有共情的人陪着她哭?没有情感的眼泪才是可怕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是后生可畏,女儿的话我无言以对,但豁然开朗。
金台旁的电话声
周末中午,好友远征驾车穿越了半个北京来看我,一起前往人民日报社。
远征在报社工作过,这里他非常熟悉,车子在比肩接踵的楼宇间兜兜转转,车位难求。
《人民周刊》和《人民日报》工作节奏快,时间分秒必争。与慕名已久的冯老师和万老师在人民日报社的餐厅共进午餐,面对文化届的翘楚,我的态度是谦卑恭敬的,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大堆糟心的事情蜂拥而来,让我焦躁不安。万主任非常细心,餐后他和远征陪着我在人民日报社的金台园里散心。
金台在古今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和丰富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的,地处祖国边陲的我一生难有机会在金台前和久仰的名师合影,这本该是件神圣之事,让人雀跃,可电话铃声不断地滋扰我们的谈话,蚕食着我本该美好的心情。
万老师编辑过我的书稿,他更能体会我的心路历程,在人民日报展厅,站在偌大的沙盘前,我们有很多话题,聊北京,聊兵团,聊诗和远方,聊忠孝两全。
“在边疆工作二十多年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老娘能健健康康地活着,等我退休后回西安伺候老人,以尽孝道。”聊到将来,我的话题略带伤感,气氛凝重,无意间看到了万老师眼中的忧伤。
远征告诉我们,万老师老家远在河南,一月前母亲刚刚去世,触景生情,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