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行驶在如黑色绸缎般的立交桥上,周遭的绿意不断撤退,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前车玻璃上,像绽开的烟花。离壶口瀑布越来越近,两侧的高山也逐渐变得陡峭。
同伴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这里以前是汪洋大海,我们身旁的岩石里也许存着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海洋生物。”他话音落下,车便驶入进师岭隧道。我的眼前明暗交错,隧道口逐渐扩大的亮光在有点雾气的天气里被切割成几柱,像极了海岛里灯塔的探射光。
我们的车在雾气中飞驰,像是在海底遨游。也就是在此刻,我突然很想去摸摸身后那些陡峭的山峰,拨开散落的碎石,去寻一寻上亿年前那些鲜活的痕迹。
遥远的海洋生物,在大风中将自己深嵌在重岩叠嶂的山里,迎接暴晒,期待雨来,成为化石,成为山岭的一分子。
出隧道后,车里的音乐随机播放沈以诚的《低空飞行》:“我抓住了风,我抓住了雨,我开始了慢速低空飞行。”汽车风驰而过,在高速路上低空飞行,山岭岿然不动,抓住了风,抓住了雨。
低空飞行的是我们,抓住风雨的是它们。原来,历史的尽头还有余温。
壶口瀑布是中国第二大瀑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黄色瀑布,黄河奔流至此,两岸石壁峭立,河口收束狭如壶口,故名“壶口瀑布”。从地理的角度来说,壶口瀑布的形成和发展是河床上裂点发展和移动的结果,我们如今所见到的壶口瀑布、十里龙槽乃至孟门石岛,都是黄河水流冲刷出来的。
多年来,瀑布跌水以每年3~4厘米的速度不断向上游退移,龙槽也以同样的速度向上游延伸。
还好不在汛期,黄河水并没有泛滥成灾,我们走在似刀砍斧削的河床上,感受着岩石的崎岖,脚下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墙上攀援。我不敢大跨步,只能亦步亦趋踩着行人湿漉漉的脚印向前。脚下黄沙被冲刷拍打在岸,沿着河床壁汇聚成河水流过的痕迹,厚厚的黄沙扎在岩石的纹路里,等待着下一次洗礼。
幸运的是,我们在壶口瀑布景区偶遇了一场“威风锣鼓”演出,这是由锣、鼓、铙、镲四种乐器共同演奏的山西晋南地区的特色表演。
在江南水乡长大的我,习惯了吴侬软语,看惯了描眉画黛、穿着旗袍的江南女子坐在圆凳上手弹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配合着二胡、古筝等丝竹之乐,未成曲调先有情。此刻,是与江南曲调完全不同的锣鼓声,我的心跳也与鼓声同频,与锣声共振。
奔涌不息的黄河在峡谷里穿行,惊涛骇浪,激荡出阵阵咆哮。鼓声如雷,铙音清脆,锣鸣镗镗,威风凛凛。此刻,黄河在怒吼,锣鼓在跳舞;此刻,云高风爽,我站在壶口瀑布河岸凸起的岩石上听着人与自然的“黄河大合唱”。
锣鼓喧天中,我想起哈罗德·品特的一句话:“有两种沉默,一种是没有说话,另一种是滔滔不绝。”黄河是沉默的,但它滔滔不绝,万年如一日穿过峡谷,冲过高山,迈向天际。我闭上双眼,展开双臂,仿佛触摸到了壶口瀑布的古老灵魂,感受到中华民族厚重的精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