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逝后不满三年,母亲也随之而去了,老两口都活到了八十岁,也算是长寿了。二十一年过去了,母亲慈祥的面容仍时而浮现在我的脑海。
曾听母亲讲,1947年9月,母亲在苏北老家生下我大哥不久,就被“还乡团”逮捕过,逼着母亲说出父亲的下落,但她始终没有吐露。后经党组织谋划,把我母亲和抱在她怀里的大哥营救出来,并转移到安全地带。
母亲在农村长大,因家境贫穷,没读过书,一生就认识三个字:罗万珍——她的名字。
1949年4月23日,父亲随大军渡江,此后就留在这座城市工作,九年后才把我母亲和三个孩子从农村老家接到这座城市,全家终于团聚了。母亲没参加过工作,整日为这个家操劳。很快我又添了个妹妹,我们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四年。三年困难时期,国家下大力气狠抓农业生产,父亲带头从城市去了郊区农村工作,一部老黄牛车把我们一家人又送回了农村。
一年后,我的弟弟也降生了。全家七口人,仅靠父亲的一份工资,是远远不够开销的。于是,母亲就垦荒种菜,养猪、养兔、养鸡,还先后接了卷爆竹、冲皮圈、刮纽扣等手工活,挣点钱贴补家用。母亲每天从早忙到黑,十分辛苦。到了冬天,母亲的手布满裂口,双手贴满了膏药。有一次,我放学回来,见母亲在搓衣服,大盆小盆装得满满的,母亲眼里还流着泪。我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她的手很疼。我叫母亲不要洗了。“不洗,你们穿什么?”母亲回道。我无言以对,只是抓住母亲的手吹了吹,天真地认为如此母亲的疼痛便好了许多。一个星期天,凌晨四点,母亲叫我起来,跟她一起去排队买豆腐渣、酒糟(喂猪的饲料),帮她推板车。太早,我没起得来。等我起床后,母亲已把一板车猪饲料拖到了家,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母亲累得直喘气。因那次没去帮母亲,我后悔至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母亲的抚养照顾下,我们兄妹五个渐渐地长大了。大哥参了军,大姐高中毕业分配了工作,我初中毕业进了工厂,弟弟妹妹继续读书。我们家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
有一天,一个同事来我家玩,指着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问我:“她是你家保姆啊?”还没等我回答,母亲笑着说:“是啊,我是他家老保姆了。”原来她已听到了。我忙解释:“她是我妈。”同事伸了伸舌头,低声对我说:“你妈?可不像!” 母亲就是这样,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一个个抚养成人。没几年,妹妹、弟弟也先后参加工作,父亲调回了市级机关。
一晃数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改观,住进了新盖的瓦房。母亲再也不用养猪、养兔、养鸡,再也不用做手工活,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洗衣机,母亲再也不用拿搓衣板洗衣服。虽然我们全家又回到了城市生活,可母亲还是那么辛苦,先带大孙子,后又带孙女、外孙女、外孙。母亲帮着我们把第三代一个个带大了,自己却渐渐地老了。母亲八十岁生日时,我们全家祖孙三代为母亲祝寿,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从母亲的微笑中,能感受到她老人家的一丝欣慰。
母亲过了八十岁不到一个月就病倒了,经医生诊断,是胃癌晚期,只能保守治疗。我们对母亲隐瞒了病情,兄弟姐妹五人轮流守护在她床边。有一天,母亲的精神状况比较好,我同她谈起城市建设的变化,尤其是长江路的建成。母亲饶有兴趣,感慨地说:“我恐怕是看不到这些变化了,我这次的病怕是躲不过去了。”我忙安慰道:“您好好治疗休养,很快会好起来的。”母亲摇了摇头,笑了笑。为了让母亲开心,当天晚饭后,我借了一辆小汽车,和女儿一起把母亲扶上车,开往长江路。车子缓慢地开着,母亲很兴奋一路看一路问我,我就一路讲解。宽阔的长江路两旁有慢行道和花岗岩铺设的行人道,路南高楼林立、灯火辉煌,路北绿树成荫、繁花似锦。花木、景亭、雕塑、灯光……一步一景。母亲看过号称“小外滩”的长江路,感慨道:“几年不怎么出门了,城市的变化真大啊!”
不久,母亲因医治无效,带着美好的愿望走了。她在闭目的前一刻,还从枕头下拿出看病仅余的5000元交给大姐保存,说大孙女没有妈妈,等大孙女出嫁时,给她办嫁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