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顺

2024-09-27 00:00:00吴瑞宗
金山 2024年9期

阿顺结婚了,这在四里八村引起了轰动。

阿顺小时候很乖巧,十岁没了爹后,他感觉没人保护他了。有次打了架,那孩子的爹使劲瞪了他一眼。一段时间里,阿顺经常梦到一个黑脸的汉子瞪眼看他,醒来后他都蒙起头偷偷哭一次。

李四家侵占了阿顺家的地界,娘和他们理论,被李四的婆娘推倒在地上。那天晚上,娘儿俩在黑暗里搂在一起,阿顺浑身冷得发抖。娘颤声说:“顺子,咱家没有男人撑腰,你还小,凡事要忍让,不然更吃亏。”

阿顺性格懦弱,独来独往,上学时没少被同学们讥笑。调皮的同学故意喊他“娘儿们”“胆小鬼”,他只是低头默默走开。

阿顺去地里帮娘干活,走在玉米地间的小道,挺拔的玉米秆舒展着长长的叶片,一片翠绿。微风吹过,玉米叶“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陶醉了,他想喊,他想唱,他舒展开双臂,深深呼吸着这充满青草味道的空气。阿顺觉得此刻才是他自己。风吹过,玉米地平息下来。一声虫鸣响起,阿顺驻足屏息,生怕惊扰了这小心翼翼的音符。又一只虫子叫了起来,接二连三,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虫儿都大胆地亮开了嗓门。一时间,刚刚安静下来的玉米地又奏起了交响乐章。繁茂的玉米地里,隐藏着诸多快乐的生灵,它们被这绿色的屏障保护着,相互守望,安全、快乐,共度美好的日子。

阿顺开始羡慕这些虫儿了。它们可以凭借着密密麻麻的玉米做保护,而他和娘的保护在哪呢?

忽然,唰唰的响声打断了这美妙的乐章,阿顺心里涌出了懊恼和埋怨。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喘息声,似乎有人在玉米地里打斗。正疑惑间,一声女人的哀号传进阿顺的耳朵里,他的头“呼”地涨了起来——娘!

身材高大的李四正抱着娘往地下按。娘拼命挣扎着,一个肩膀的衣服被扯破,白皙的肩头露在外边,嘴里发出无助的“呜呜”声。阿顺喊了一声“娘”,似乎又没有喊出声音。他只想着救娘,摸起地上的锄头狠狠打了下去。李四“哎呀”一声松了手。

阿顺把娘挡在身后。他看着李四那双似乎要吃人的大眼,想起了小时候娘被他们两口子推倒的那一幕,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恨恨地举起锄头,娘一把拉住他。

第二天,全村都在传李四被车撞断了腿的事。

地里没活的时候阿顺喜欢在红河里抓鱼摸虾,逢集就到集市晃荡。他在集上折断过缺斤短两的秤,掀翻过仗势欺人的肉摊,把尾随女孩的男人打进医院。渐渐的,红河两岸都知道了性子野的阿顺。

邻居有做生意的,有四处打工的,一家家的日子都好了起来。阿顺依然守着那几亩地,孝顺着娘,年复一年,日子过得叫一个“穷”字。

开始有人说:这孩子就是属炮仗的。再后来,阿顺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有人背后叫他“无啷当”。“无啷当”在红河两岸可真不是个好名声,那是专指每天无所事事,瞎混日子,好吃懒做的无赖。有了这个“好”名声,哪家闺女还敢嫁给他?

可是,阿顺偏偏就娶了个好媳妇。枣花可是红河岸边出了名的漂亮、贤惠、能干。令人不解的是,她爹上赶着把枣花嫁给了阿顺。

婚后不到一月,阿顺就跟着大头去了县城。阿顺在工地肯出力,一个多月不回家。大头开玩笑说:“阿顺,你不想新媳妇吗?”

“想啊。”阿顺擦把汗说,“我更想多挣钱,让她和娘过得好点。”

老三家牲口啃了麦苗,阿顺对上门道歉的老三又递烟又让座:“三叔,赔什么钱?乡里乡亲的见外了。”老三逢人就说,阿顺变了。

阿顺真变了。在集上对人和和气气的,被人撞破摩托车灯也不计较,花钱自己修。人们奇怪,半年多阿顺咋就变化这么大?大头跟人讲了一件事:建筑工地不远的窝棚里住着个老太太,捡垃圾为生,阿顺可怜她,常去送点吃的用的。有次阿顺和工头起了争执,工头把阿顺骂火了,他抄起钢筋要砸工头,胳膊被老太太死死地抱住了。老太太说,她的儿子也是火爆脾气,拆迁时把人打成了重伤,被判了刑。媳妇走了,就剩下了她一个孤老婆子。

晚上睡下,满脸红润的枣花说:“你这个炮仗脾气总算变好了。”

“哼,咱威力可没变。”阿顺坏笑着拱进被窝。

“去,没羞没臊的。”枣花眯起了眼睛,把脸贴在阿顺温热的胸前。

阿顺说:“过完年我不想出去打工了。”

“那你想干吗?”

“我想建蔬菜大棚,咱俩在家干,也顺便完成娘的心愿。”

“一肚子私心。”枣花搂得更紧。

“你不同意?”

“这么好的事,咋会不同意。”枣花轻掐了阿顺一把。

“哎呦。”阿顺一惊一乍地爬出被窝,抓起衣服就往身上穿。

“你傻啦,大半夜的穿衣服干吗?”

“我去量量咱家靠水近的那块地,看够不够建两个菜棚。”

枣花使劲在他的裸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呀,炮仗脾气一点也没变!”

“嘿,那要看干啥了。”

枣花看着闭上的房门,想起爹讨回的卖猪钱,还有那个被打进医院的男人。

爹没看错人。枣花拉拉被头藏起了脸,心里像灌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