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流

2024-09-27 00:00:00常芳欣
金山 2024年9期

正是滴水成冰的时节,西北风打着响亮的鸣哨在室外狼奔。

秦一岚全副武装,只漏出两只眼睛。她望一眼半空中昏黄的像剪纸一样虚假的太阳,一头扎进了西北风中。她疾步来到单位附近医院正对门的一家豆腐汤店。

老板娘见有顾客上门,殷勤地招呼:“来了,冷吧?”

“真冷!干冷干冷的。”秦一岚脱掉手套,搓着麻木的手。

老板娘四十刚出头,胸高腰细,鸡蛋清一样白皙透亮的皮肤上飞着两朵红云,叫她“豆腐西施”一点也不为过。

“吃什么?”老板娘笑吟吟地问。

“一碗豆腐汤,一个卤鸡蛋。”秦一岚答应着走进店里。店里有八九个人在吃饭,还空着三四张桌。

秦一岚挑了个空位坐下。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豆腐汤端上来了。

浓郁的牛肉汤上漂着嫩生生的白豆腐、油汪汪的辣椒,其间点缀着嫩黄的葱花和碧绿的香菜。望一眼,都让人唇齿生香。

秦一岚埋头正吃得香,忽然,传来老板娘被蜂蜇了一样的惊叫:“呀,这是干什么?怎么买别人的饭来我家吃?”

听到叫声,客人们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在紧靠门口墙角的桌子旁坐着一位约莫60岁的老人,霜发乱髭,古铜色的脸庞上镌刻着深深的皱纹,浑浊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嘴角留有干裂的血渍。老人正一手拿着烧饼吃,一手从兜里往外掏东西,抖抖索索,掏了半天,掏出半袋咸菜来。

“我不会耽误你生意的。吃完,马上就走。”自知理亏,老人抬起眼皮瞄了一眼老板娘,目光又急骤地跳开了。

“现在正是中午吃饭上人的时候,你往这一坐,还说不耽误我生意!这么大个人,一点规矩都不懂!”老板娘像打机关枪似的,一咕噜气冲冲的话语从那张唇红齿白的嘴里接二连三地滚了出来。

看到众人齐刷刷投射过来的目光,老人羞赧地低下了头。他开始收拾摊在桌子上的筷子、咸菜包。

一个正在吃饭的黑脸膛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从兜里掏出十元钱递给老板娘,又朝老人努努嘴。老板娘的声调立刻降低了八度,脸上飞着的两朵红云更红了。她哼哼唧唧地嘟囔着:“我,我店小,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冻一天最多也就挣几十块钱。”

“明白!明白!”黑脸膛男人笑着安慰。

厨师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饭放到老人的桌子上,但老人已转身走到了门口。黑脸膛男人走过去,搀扶着老人的臂膀:“老哥,吃了饭再走吧。”

老人抬起头,望了望黑脸膛男人。他的喉结蠕动了几下,但终于没有说出话来。他轻轻地拍了拍那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然后,转身走进了风中。

冷风灌到屋子里来,屋里冰窖一样的难挨。

大家都呆呆地望着老人迟缓的背影。老板娘铁青着脸,冷着眼,歪着头斜斜地望着天空。她像是对天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还像是对全屋子里的人说:“是他自己不吃的,怪不得别人。”

秦一岚放下碗筷,一个小箭步蹿出店门。

“大叔,大叔,”她追上老人,亲切地叫道,“我叫您大叔,您不介意吧?看样子,您比我父亲小不了几岁。”

老人怔怔地望着她。

“我就是旁边这所学校的老师,您要是不见外,去我办公室喝口热水吧。”秦一岚指了指他手里的烧饼,“这么冷的天,干吃烧饼怎么行呢。”

老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嘴唇哆嗦了一下,忧悒的黄眼珠子快速地转动。他抬起头,鼻翼抽动了几下,似乎要把什么东西逼进鼻腔和咽喉里。

老人告诉秦一岚,他今年50多岁,来自附近的山区,之前和老伴儿在家照料孙子和几亩土地,儿子两口子出去打工。日子虽然不富裕,倒也过得去,但自从今年年初老伴查出患了重病,一家人的生活就彻底被打乱了。为了给老伴治病,家里把该卖的都卖了,但还是欠下了几万元的外债。老伴明白家里的状况,这几天一直嚷嚷着要出院。老人说着,一脸茫然地望着远方。

“所以,你就天天吃烧饼?”

“我哄老伴说吃不惯医院里的饭菜。今天……今天实在是因为有点感冒发烧。”老人低下了沉重的头颅。

秦一岚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

“秦老师!秦老师!”秦一岚正和老人聊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喊。她扭头一看,是旁边一家商店的老板。

“有事儿吗?”秦一岚疑惑地问。

“刚喝了豆腐汤。”年轻的老板答非所问。他一边对着秦一岚眨眼,一边微笑着向老人招手,“伯伯,过来喝杯热茶呀,咱仨聊会儿天吧。”

一股暖流流过秦一岚的心田,她冲着老板笑了,她抬头望去,寒风呼啸中,那轮像剪纸一样看似薄凉的太阳正高高地悬挂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