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情有继,女儿不羁

2024-09-26 00:00:00张潇月
青春 2024年9期

空留,先后于咪咕文学、番茄小说写作,广涉言情、悬疑、武侠、种田等多种类型,写作随心所欲而惊喜频出。继首部作品《温水煮沫沫》后,她的第二部作品《惜花芷》点击量超10亿,上线优酷后有497万观众追剧①,剧情引人入胜、广受好评;新作《惹金枝》截至2024年6月13日已有18.7万人阅读,成为作者深耕于古代言情类型的再上台阶之作。抛开新奇繁复的设定,空留关心的始终是“讲好故事本身”,也因此,在浮躁的市场中,空留的小说以“侠情”为底,着墨于不羁的女性形象与流动的人世情感,流露出一种坦荡的质朴、正直的真诚。

一、家国为重的武侠精神

从港台武侠经典,到大陆新武侠,再到网络武侠类型小说,形式流变,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命题未变。空留的作品,正于这一脉络中滋养而成,贯穿其中的,是保护家族的责任、坚守正道的决心和对家国大义的赤诚。空留在访谈中多次提及自己是“看金庸、古龙小说长大的”,在这种主动吸收的影响下,她笔下主角的个人成长,便与家族尊严、国家命运紧密地关联起来;且更进一步地,在互联网的“在场”环境中融入独特的女性关怀与当代命题。韩云波曾指出,“江湖图景、女性武侠、智性写作与广域叙事”是大陆新武侠的特征①。自《惜花芷》至《惹金枝》,在女性的江湖中,空留兼容悬疑、种田等通俗文学类型元素,突出女性的时局智谋与历史智慧。同时,在相对和平稳定的新时代,随着网络武侠小说中“武”的淡化、泛化,“侠”之情义或许已不需要以武功而外化争斗,人脉与谋略成为更贴合当代竞争的主题。

尽管平台将《惹金枝》等多部作品标为“宫斗宅斗”,但空留的作品与我们对宫斗宅斗的普遍印象截然有别——并非妯娌相斗、女性争权,而是扶持家族、振兴国家,以新的形式重新呼唤宏大叙事,激活传统精神。由此,空留的写作突出当代精神与经典武侠相融合的一面,在快节奏“爽文”风行的今天难得地高扬着一种顶天立地的价值观,一种被自我实践的道义。无论是《簪花少年郎》中乔雅南对恒朝民生政策的关切,如女子为官、女子书院的设立;还是《幺女长乐》中祝长乐对师父钟凝眉保护弱者、反抗不公,追求和平与正义的精神继承,均以身诠释着“道义”。

《惹金枝》的故事,本可以写为抢回皇位的爽剧——皇帝弑兄上位,昏庸无能,原皇帝的皇子长大,与女主共谋天下,抢回皇位。然而,作者始终关心利益与道义冲突的道德困境。当百姓因踏路税而生民怨,言十安将此看作一次“机会”,但时不虞特地带他走入田园民间,与百姓对话,识稻穗好坏,共情“踏路税”“饮水税”的不公,而非仅将百姓视为工具。此时,时不虞与言十安母亲的执念对比昭然:助他成王,在言语的修辞中对应着“更大的道义”,是达成更替昏庸帝王所必需的手段。然若如是,复仇便仅成为宿命的陷阱,“称帝”的仪式虚化为一场正义的幻梦。此时,故事的重心发生了精妙的转移:不在于目标之难,而在于正道之艰。故事中,主角多次强调“走正道”这一通俗的箴言。当士大夫沉棋撞柱,希望以死逼迫衙门处置朱凌,时不虞却请来大夫,“若我因贪图您病着于事情有利便对您置之不理,与那牲畜又有何异”,同时用学子造势,“该善待的善待,该利用的也毫不含糊”(第185章 因势利导),不以利盖情义,但不忘因势利导。如此的构思比比皆是,使得当代与传统、理性与正义两种价值观寻求到一个平衡的交汇点。

正如《刺客聂隐娘》讲述“杀手为何还未杀人”,将焦点侧向细腻绵长的江湖情感;《惹金枝》同样由“皇子为何还未归位”统摄,铺写四百余章忍耐、准备与决心,从而更有余地展现出复杂的人情与思量,于坚韧的正道中,传递出当代社会更隐蔽而耐人寻味的侠情与义。

二、不落窠臼的性别形象

近年来,以《云襄传》中舒亚男等为代表的一系列“女侠”形象深入人心,在传统话语中多内嵌于“男性文化”的“侠文化”逐渐演变,飒爽的女性角色成为江湖的主角,使“侠”者无男女,性别无高低。在空留笔下,《幺女长乐》不仅承接经典的武侠元素,如潮汐剑法等武功,断龙阙、落花谷等门派之争,还塑造了祝长乐这位非典型的“侠女”。身为祝家四小姐,她因粗鲁的拳脚功夫和不拘小节的性格,在京城中颇具争议。然而,她不以为耻,反而自豪地以护院为己任,保护家族,于危难中帮助家族复兴。

“女侠”的精神内核,不必拘泥于外在的武功,更为本质的逻辑,是确证女性的力量足以令她们走入广阔天地,颠覆常规的认知框限。《最佳词作》中,女主角夏乐在转入原创歌手行业前便是军人,在体能训练、战略决策等各方面强于普通男性;《惜花芷》《簪花少年郎》等作品,则展现出古代环境中女子经商的可能性,在小吃街铺、桂花制香等行当争出一席之地;新作《惹金枝》,更将“智斗”发挥于极致,写出时不虞作为女谋士,如何纵横捭阖、算无遗策,她的谋略凌驾于众人之上,令读者感叹,终于找到了女版“梅长苏”。

空留的言情写作不拘泥于性别本位,时常跳脱出僵化印象与传统叙事,在使女性形象得以“破格”之余,也令男性角色不再恪守于刻板印象与叙事套路。《簪花少年郎》中,空留设计“性别误认”的剧情,女主乔雅南因姿态仪容等,将男主沈怀信误认为女性,与题目遥相呼应的同时,也肯定了温柔、优雅等品质可以跨越性别的区隔。《惹金枝》中,陪伴女主时不虞的贴身“丫鬟”宜生说话行事都如女子。与《簪花少年郎》不同的是,宜生实际是被净身的男性,由此引出皇帝强行掳掠大量才子进宫以求快活,戕害、杀戮无数无辜之人的荒唐事迹。在宫斗写作中,这便与着眼后宫妃嫔争斗的视角迥然相异,而成为父权制极端强权的一种映射,重置了性别困境的论域。

传统的家庭写作中,不论经济收入,还是危机保护,似乎都是男人的主要职责,空留的言情作品顺其自然地使女性承担起“男性职能”,这种干净的果敢,更来自写实的底气。作者笔下的“大女主”令人印象深刻,还赖于格外饱满的人物塑造:稳重持家的花芷、算无遗策的时不虞,都不停留于轻巧的设定,而向读者摊开自己的人生,使“大女主”形象于“爽剧”外觅得一份踏实的土地。在故事中,推动剧情发展的不是主角的“金手指”与光环,反而是处处的掣肘,使主角于攻坚克难处见坚韧。

《惹金枝》中,为男主铺路的时不虞坦言,如无白胡子铺局,自己独自一人需花十年不止;从接近男主获取信任,到揭秘身份后辅佐男主,正道入局,累积民心,巧设退路,笼络人脉,直至三百余章才见男主皇子身份得以昭示的曙光。其中,仅如皇帝召见言十安妄图下药一节,便有数个后手备而未用。“言十安”到“计安”,不过一步,“安殿下”到“陛下”,又有内忧外患、漫漫长路要走。此种耐心铺设,更令读者切身感受到时不虞化险为夷之不易、坚守正道之可贵。“大女主”之所以成立,于“破格”之外,更仰赖踏实的写法。

三、落于群像的情感书写

相较只重爱情一线的言情书写,空留的作品并不着力于广设配角以突出男女主角的爱恨拉扯,而是还原一个人最广泛的关系网络,详叙知己亲朋、授受师生、兄弟姐妹、萍水情缘等诸种关系,以至书中群像众多,而栩栩自立。《惜花芷》改编剧集播出后,女性群像的成功塑造便引发微博网友热赞,即便是女主花芷身边的丫鬟,也各有性情:念秋细致,掌管账本;拂冬胆小,擅长厨艺;迎春稳重,负责院中事务。《惹金枝》新发布时,读者亦自发围绕“哪个配角一出场就惊艳到你”展开广泛讨论,忍辱负重高声明志的时怀、身心摧残后被救赎的宜生、老骥伏枥披挂上阵的大阿哥等,都令读者印象颇深、纷纷“提名”。

群像写作之成功,来自写作者的创作自觉。清欢公主是被作者填入血肉的人物之一,“修稿的时候觉得我把清欢公主写得脸谱化了,毫无特色,重新构思后推倒重写了”(第37章 清欢公主)。这位公主,甫一出场即“臭名远扬”:广收面首,贪图玩乐,因权自恃,骄纵跋扈,在不知男主言十安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前,甚至也试图收其为面首。然而,与读者预期的“恶毒女配”不同,清欢公主的荒唐之下,实则牢记父亲死亡的伤痛与疑惑,终年浑浑噩噩不过生存之道,伪装之下自有分寸与胸襟,毫不吝啬对言十安与时不虞的欣赏,知晓真相后更有云开见日之感,与言十安兄妹情深,令读者唏嘘不已。

寄托于鲜活的人物群像,人生情感的丰富多样便跃然纸上。在这个友情书写本就难见的市场中,《惜花芷》更加稀缺地观照到女人年老后的情谊。祖母与太后自小相知,结婚后因身份地位悬殊而难得一见,遂通信四十年,字里行间仍如少年;尔后花家遇难,也幸有太后尽力保全女眷。《惹金枝》中,万姑姑与许将军的爱情也颇令人扼腕,许娶万多年未纳妾生子,终于迫于古代环境的家庭压力和离再娶,写就一种贴近现实的“悲剧美学”。此外,不论时不虞与白胡子的师生情,对陌生青楼艺伎的信任与帮助,或与男主母亲欢喜冤家般的婆媳关系,皆写出鲜活、流动的人物情感,与群像的生动塑造相辅相成。

而整体观之空留的写作史,亲情更是贯穿始终的亮眼主题。《温水煮沫沫》展现的,是在姥姥、母亲、弟弟等众多复杂的亲缘关系中,温暖、冷漠与责任等不同的亲情面向;现实题材的《最佳词作》中,则触碰人生的生死命题,揭示已然故去的亲人对自我的不断影响;新作《惹金枝》中,借由男主家庭探讨的长辈控制、女主家庭关系的陪伴缺失等问题,把我们带回对于“家庭”最为原生、熟悉的复杂感情。“大家庭”这一具有中国人情特色的感受,更在《惜花芷》《惹金枝》等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真正的亲人便是如此,既有缺陷,亦有包容;既有疏离,更有羁绊。粗茶淡饭时,或两看生厌;患难与共时,才尤见真情。

网络文学中,自有一脉较为冷门的“家族”文,如今年的《玄鉴仙族》等,然而,空留另一难得的创新是,在男性视角主导的家族文外,开辟出一种女性家族的写法。伊利格瑞在《在身体上遭遇母亲》中谈到:“为了不参与弑母的阴谋,我们必须肯定一种女性谱系学。在家庭中有一条女性谱系:母亲,外祖母,曾外祖母……因为我们被流放到父亲-丈夫的家庭,所以很容易忘记这一谱系的独特性,甚至否定这一谱系。”《惜花芷》以男丁流放开始,进入女性家族的世界,以女性细腻的情感之眼,呈现了不同脉络的女性关系,是其女性群像得以出彩的深刻动因。

于此,空留的写作成为当代网络文学中独具个人风格的一笔,贴近烟火土地,触摸广阔天际,如天边一道烟霞的流痕。这个以敏感逼近现实、以柔情重唤道义的故事世界,是儿女们的江湖,更是女儿们的江湖。

责任编辑 张范姝

① 统计数据来自官方移动端应用软件,数据查询日期2024年6月13日。

① 韩云波:《论21世纪大陆新武侠》,《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150-1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