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如何客观评价政府背景企业在节能环保领域所作的贡献,尤其辨析非平等市场问题和企业社会责任担当,是环保产业研究中尚未能清晰回答的重要问题。本文利用手工搜集的中国环保企业数据这一独特数据集,通过识别每个企业三层股权穿透关系,测度其中央和地方政府背景。通过线性模型和反事实匹配,本文验证了政府背景造成的市场(份额)加成,并判断其本质是非平等市场地位还是社会责任。数据分析发现,整体来讲,政府背景企业既担当了低利润项目的社会责任,也形成了干扰市场自由竞争的非平等市场地位,各城市非平等市场地位差异明显。非平等市场环境损害所有企业效率,“被照顾”的政府背景企业所受负面影响尤为显著;政府背景企业的社会责任承担显著惠及非政府背景企业效率,但是其自身承担了效率损失代价。
关键词:环保产业;政府背景;市场地位;市场加成;企业社会责任;反事实匹配
文章编号:2095-5960(2024)05-0069-10;中图分类号:C93,F27;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23-06-20
基金项目:本研究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经济绿色发展的理论内涵、实现路径与政策创新”(课题编号15ZDC006)资助。
作者简介:徐 瑛(1978—),女,浙江台州人,经济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城市经济学;杨 叶(1997—),男,贵州遵义人,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经济学硕士,研究方向为城市绿色发展;刘 瑶 (1996—),女,山东青岛人,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经济学硕士,研究方向为环保产业发展。
一、引言
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正处于压力叠加、负重前行的关键期,已进入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的攻坚期。而环保产业是推动生态环境保护的产业基础,是协调经济与资源、环境矛盾的重要支撑。
环保产业作为公共产品属性突出的特殊产业,其发展之初就深受政府力量影响。[1]2015年以后,政府背景的企业开始增长,尤其2018年后,受经济下行、金融“去杠杆”及PPP政策调整等外部因素影响,部分民营环保企业寻求国有资本救助,市场主体格局演化正从以民营企业为主导的环保市场格局,朝着向央企、国企、地方性环保集团、民营环保企业等多方主体共存的格局转化。政府力量在环保产业的市场主体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影响。
如果企业间存在非平等市场地位,可能无法形成鼓励效率和创新的市场导向,破坏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从而导致企业效率低下。但同时,我们也需要注意到,环保领域公共品的提供,需要企业共同参与承担社会责任;在盈利少,甚至不盈利的领域,很多情况下是国有企业承担了治理责任,从而市场份额上表现出国有企业似乎获得了某种倾斜。我们既要强调基于市场配置资源,反对非等市场地位;也要客观评价国有企业在节能环保领域所作的贡献,肯定企业的社会责任担当。所以,从数据出发,辨析和测度非平等市场地位和社会责任担当,对于环保产业研究尤为重要。
但是如果我们从国有企业这一对象出发研究这一问题,会存在局限性。比如上市公司中,大多数地方政府并不直接控制上市公司。[2]一般出于利益攫取、内部资本市场、政府放权等需要,政府资金采用金字塔的组织结构实现对企业的控制。[3]政府的真实出资人身份,可能被多层股权结构所掩盖。所以简单的国有和非国有企业划分,无法揭示现实企业隐蔽的资本关系,也不能全面、准确分析政府背景对于环保产业发展的影响。而且现有研究中,国有企业金字塔式结构研究多强调控制层级[2],且研究范围多为上市公司。[4]实际上,目前环保产业的研究中,针对政府背景企业的定量研究严重缺乏。因此本文利用爬虫技术和文本分析技术,通过分析企业股权穿透图,测度每个环保企业的政府背景比重,并将其划分为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背景,从而回答,这种市场加成是政府背景企业更多承担了社会责任,还是政府背景企业获得了非平等市场地位优待。
本文的贡献:囿于数据限制,尚未有规范实证研究回答环保产业中,关于政府背景企业的一系列问题:哪些企业具有政府背景?政府背景是否造成市场加成?地方政府背景和中央政府背景,哪个影响更大?政府背景市场加成本质是非平等市场地位,还是社会责任承担,以及如何影响企业的生产效率。本文利用天眼查获取微观环保企业的股权穿透数据,系统回答了以上问题。本文研究样本较为全面,结论更接近行业总体情况。
二、相关研究评述
(一)环保产业相关研究
现有环保产业涉及政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府与企业博弈[5],政府与市场关系[6,7],环保产业政策[8-10],政府在环保产业发展中的职能和责任[11-13]。这些研究显示,政府在环保产业发展中既是环境保护标准和规则制定者,又是环保产业发展战略和政策的决策者,同时还是环境保护项目的重要投资者。政府深刻参与环保产业发展,对于环保市场具有重大影响。[14]但是目前研究尚未明确回答,政府参与环保产业的过程,是否影响了环保市场的竞争环境,政府背景的环保企业会不会因为掌握政治资源形成更优势的市场地位?或者政府背景的企业因为配合政府战略,是否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非平等地位或者社会责任将如何影响企业生产过程的效率?参考国有企业的研究发现,关于社会责任承担和经营绩效之间的关系,学界的观点并不一致。[4,15]
(二)市场地位相关研究
市场地位研究主要关注不同市场地位对企业的影响,比如高市场地位企业更便于获得商业信用和银行贷款;[16,17]市场地位的提升能促进企业绩效的提高。[18]刘欢(2019)认为商业信用对市场地位较低企业投资效率的提升作用更加明显。[19]与之相对,刘慧芬(2017)认为,较高市场地位的企业,商业信用对技术创新的作用显著。[20]另外,市场竞争地位较低的企业中,高管学术背景对企业创新投资的促进作用更为显著。[21]关于非平等市场地位的研究主要关注公有和私有两种所有制企业的对比。比如黎齐(2016)指出,所有制属性的差别导致国有企业和私有企业不平等地位,并最终导致信贷资源错配。[22]Ren则指出国有企业与私有企业获得母国制度资源的不平等影响了企业的国际化战略。[23]在这些研究中,市场地位的衡量主要有市场份额[24]和勒纳指数[20,24,25]两个指标。
以上市场地位相关研究中,非平等市场地位测度未能准确反映不同所有制之间的差别。首先,不同所有制企业间,市场份额的差别不仅仅来自所有制,还有技术、规模等方面的差异。所以要衡量单纯由所有制差异引发的非平等地位,必须去除其他因素的影响。其次,以上研究未能区分非平等市场地位和社会责任承担。有些关系国家安全和国民经济命脉的重要行业和关键领域特殊行业,国有企业集中恰恰体现了社会责任承担。仅借助市场份额的差异,无法实现二者区分。
三、研究方法与数据
本文以《中国环保产业发展状况报告2020》所列出的环保业务营业收入在1亿元以上的988家企业为研究对象,虽然相对于整体企业数量(11229),988家企业占比很低,但其营业收入却超过全行业的86%①【①《中国环保产业发展状况报告2020》中提到:87.6%的环保业务营业收入集中在年营业收入1亿元以上的企业,该部分企业的单位数量占比仅为9.8%,而且全行业环保营业收入为9864.4亿元。这意味着1100家“营业收入”超过1亿的企业,生产了87.6%的“环保业务营业收入”,即9864.4×0.876=8641.21亿元。而名单中环保营业收入超过1亿的有988家企业,显然,这988家企业必定是1100家企业内的,而其余的112家企业营业收入超过1亿,但是环保营业收入不足1亿。保守估计,即按照这些112家企业环保营业收入为1亿元计算,988家企业的环保营业收入占行业总量的比重也高达86%。】,所以我们认为这些企业足以体现环保产业的总体情况。本文根据该企业名单,从天眼查获取了企业的股权穿透数据和一系列企业特征数据,包括企业地址、企业注册资本、实缴资本、开庭公告、专利数量、人员规模、行业和经营范围等。
(一)政府背景测度②【②本文主要用python软件进行数据收集和文本识别,判断地方和中央政府背景,企业所属环保领域等。用stata软件进行匹配和计量模型估算。】
一家企业是否具有政府背景, 最根本的判断标准是该企业是否有政府参股。政府参股的企业更容易落实政府意志和政策导向,也更容易形成政企之间利益输送。因此,本文以股权界定政府背景。具体做法如下:首先,第一层寻找,确定目标企业的第一、第二大股东A和B;第二层寻找,确定第一、第二大股东各自的前两名股东C、D和E、F……。依次发散寻找四层,获取所有股东名称及股权比重。然后,利用文本分析识别股东名称中的关键词,确定是否存在政府背景,是地方政府背景还是中央政府背景③【③本文将省级的政府背景也归为地方政府背景。】。最后,按照各层股权占比,计算政府背景并加总。
通过以上方法,本文识别出211家企业具有政府背景。这211家企业中,政府背景比重最高为100%,最低0.4%,平均64.03%。从表1的环保企业的描述统计可以看出政府背景企业和非政府背景企业的对比。比如,政府背景企业平均资本规模远高于非政府背景企业,但是产出规模相差不大,可见政府背景企业的资本利用效率不高。又比如,专利数量显示出政府背景企业的技术优势比较明显。结合资本利用效率不高的结论,我们可以大概推断,政府背景企业的专利技术的成果转化,效率提升不明显。这个结论和下文严格的计量结果是一致的。
(二)市场加成测度
市场加成测度过程为:模仿三层次的竞争环境(同城同行业、同省同行业、全国同行业),寻找每个企业同区域、同行业内,且企业特征(包括资本、劳动力和技术)最接近,即最短距离的竞争对象,通过精准匹配,构建反事实场景,以真实市场份额和反事实市场份额之差体现市场加成。我们认为竞争关系首先存在于同城市内的同行,如果该城市内没有同行,则竞争者存在于省内的同行,如果省内也没有同行,我们才从全国范围内寻找同行竞争者。这一测度方式,体现了规模和技术是构成竞争优势的实力基础,强调了竞争关系的地区层次,也吻合因果识别中的匹配思想,能比较纯粹地测度政府背景导致的市场加成。
具体操作过程是:
(1)对每个企业i,寻找其所在城市内、同行业内竞争者,而且要求资本、人员、技术三维特征和该企业最相似,唯一差别是,有无政府背景这一变量相反。
(2)如果本城市本行业内,没有符合(1)条件的匹配企业,则在省级层面寻找。寻找逻辑同(1)。
(3)如果省级层面无法寻找到,则在全国层面寻找。寻找逻辑同(1)。
(4)通过三个竞争层次的寻找,确定四个反事实企业,依次求i企业和四个反事实企业的市场份额之差。如果i企业为政府背景企业,我们以真实市场份额减去反事实市场份额;如果i企业为无政府背景企业,则反之。这样保证无论是哪类企业,该指标越大,都表明企业所面临的“政府背景”市场加成越大。
(三)其他重要变量
1.治理领域。按照《中国环保产业发展状况报告2020》,我们将环保产业细分为七大领域:水污染防治、大气污染防治、固废处理与资源化、噪声与振动控制、土壤修复、环境监测以及其他。然后,通过关键词搜索每个企业的“经营范围”字段,确定企业所属的细分领域。随后,我们识别了经营范围中首次出现的关键字,作为该企业主要经营领域。另外,我们将七大领域中,高于平均利润率的两个领域(详见下文),界定为高利润领域,其余的都界定为低利润领域。从而确定每个企业属于高利润领域还是低利润领域。
2.绿色专利数据。在市场加成影响企业效率的计量模型中,我们需要同时控制住企业的技术情况,所以采用了企业的绿色专利数据,指标整理过程主要参考了齐绍洲等(2018)[26]和张杰、郑文杰(2018)[27]的文章。
绿色专利数量:本文首先使用爬虫技术,直接通过IncoPat数据库对企业和对应年份进行精确检索,获取专利信息,避免数据库匹配造成的检索误差。从IncoPat企业专利数据库中获取分企业、分年的专利信息。获取的专利仅包括发明专利和实用新型两种类型。接着,本文基于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于2010年发布的“国际专利分类绿色清单”,对专利的IPC分类号进行识别,筛选并核算各个企业的绿色专利数量。
绿色专利质量:本文参考张杰、郑文杰(2018),计算了绿色专利质量指标。[28]具体计算方式为,先根据各个绿色专利的IPC分类号信息测算专利知识宽度,然后对知识宽度指标按照“企业-年份“这两个维度求平均数,作为该公司各个年份绿色专利质量的代理变量。
3.环保产业区位商。区位商计算公式为:
高耗能产值数据利用2013年工业企业数据汇总得到。数据来源于2013年工业企业数据库。高耗能产业包括:石油加工、炼焦及核燃料加工业,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制造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有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电力、热力的生产和供应业六个行业。
除了以上所列数据,本文所使用的其他指标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
四、模型与结论
本部分我们回答了以下三个问题:(1)政府背景是否造成市场加成?(2)政府背景导致的市场加成是出于承担更多社会责任,还是因为市场非平等地位?(3)社会责任和市场地位非平等对于企业生产效率产生了什么影响?
(一)政府背景是否造成了市场加成
rUqAnbcfGx9kAES721k2eA==我们采用市场份额作为被解释变量,通过两种方式加以验证。方式一,我们采用order probit模型研究政府背景的线性影响。方式二,考虑到政府背景可能对市场份额产生非线性影响,我们根据三个层级的市场竞争,采用匹配的方式,构建反事实场景,验证政府背景的市场加成作用。
另外,我们采用市场份额,而非营业收入作为被解释变量,是因为以营业收入作为因变量存在一个问题:可能不同城市间,企业规模存在系统性差异,比如经济相对发达城市,企业营业收入规模普遍较大。如果又恰好这些城市间,企业政府背景也存在系统性差异,比如经济相对发达城市,政府背景普遍较低,就可能因此得出政府背景低,企业营业收入高的结论,即可能出现错误归因。而用市场份额代替营业收入可以避免这个问题。
1.政府背景的线性影响模型。我们计算了三个层次的市场份额①【①市场份额以营业收入占比计算。因为我们营业收入是分段值,我们取中间值作为营业收入的估计值。】,分别是全国市场内、本地市场内和本地本行业市场内的市场份额:ms_n(模型1),ms_c(模型2),ms_ci(模型3)。对于全国市场份额而言,各个企业的竞争结果取决于全国范围内的相对优势。对于区域市场(地级市)份额而言,各个企业的竞争结果取决于地级城市范围内,该企业具有的相对优势。对于区域内具体行业内的市场份额而言,各个企业的竞争结果取决于,该企业在该地区该行业内的优势。我们认为,随着竞争层次细化,尤其细化到本地区本行业内部,政府背景导致的市场加成会更明显。表2的结果支持这一结论。
对于核心解释变量——政府背景,我们区分了地方政府背景(govLo)和中央政府背景(govCen),从而估计了两种背景对于市场份额的影响,如果该影响显著为正,则说明政府背景导致了市场加成。其他控制标量主要包括资本、技术和企业司法纠纷指标。资本指标为企业实缴资本,技术指标为企业的专利数量,企业司法纠纷则以开庭公告作为代理变量。
所有的核心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我们都计算了所属竞争市场内的相对优势指标。本城市本行业内的相对优势计算公式为:govCen_cia= govCen/ govCen_ci。其中govCen为该企业中央政府背景比重,govCen_ci为该企业所在城市、所在行业内,所有企业的中央政府背景比重之和。本城市内的相对优势计算公式为:govCen_ca= govCen/ govCen_c,其中,govCen_c表示所在城市内,所有企业的中央政府背景比重之和。其他指标也作类似处理。
计量模型为:y=xβ+e
Y为某竞争范围内的市场份额,x为某竞争范围内的相对优势,包括了地方政府背景(govLo)、中央政府背景(govCen)、资本(lcapi)、专利(lpatent)和开庭公告(lac)五个变量的相对优势指标。这一模型中,政府背景是以线性形式影响市场加成。我们估算了三个竞争范围的模型,如表2所示:
(1)所有统计显著的系数,其符号都符合预期,即政府背景对于市场加成产生正向影响,资本、技术对市场加成为正向影响,司法纠纷为负向影响。从竞争市场划分最细的本地区本行业模型(3)可以看出,中央政府背景和地方政府背景每增加1个百分点,市场份额都增加0.1个百分点以上。中央政府的影响略高于地方政府的影响。
(2)竞争范围对于识别政府背景市场加成很关键。随着竞争范围细化,政府背景对于市场加成的显著影响依次浮现:全国竞争范围内,中央政府背景和地方政府背景的影响都不显著;本地竞争范围内,中央政府的影响开始出现;本地、本行业竞争范围内,中央政府背景和地方政府背景的影响都非常显著。本地本行业的市场份额分析,更能体现政府背景的影响。
2.基于匹配检验的非线性影响模型。线性模型度量了平均意义上政府背景对于市场加成的线性影响。我们进一步采用匹配的方法,识别政府背景的非线性影响。而且匹配构建的反事实场景,有助于净化因果关系。对于每个企业,我们都寻找了四个对照者,并将四个市场份额差求均值,得到单个企业所享受(承受)的政府背景市场加成(mb_f)。该指标按照地级城市汇总,则形成地区市场加成指标;按照行业(或经营领域)汇总,则形成各行业(或经营领域)的市场加成指标。
我们以不同标准划分是否具有政府背景,比如govrate>0.1,该企业为政府背景,否则为无。随着标准越来越高,市场加成会越来越明显。结果如表3所示,所有标准下,平均市场加成都是正的,且都统计上显著①【①平均市场加成为正的假设检验零假设为H0:市场加成的均值u>0。】。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政府背景企业确实存在正向的市场加成,有统计证据支持。另外,总体来讲,标准越高,市场加成越大,比如按照60%标准划分有无政府背景,则政府背景平均导致市场份额增加5个百分点以上;尤其80%标准下,市场加成最大,达到7.2个百分点。后续的计算中,我们都以0为标准,即只要存在政府背景的份额,即认为该企业是政府背景企业。
为了比较地方政府背景和中央政府背景对于市场加成的影响,我们以地方政府背景为标准(govLo>0),以及中央政府为标准(govCen为>0),分别进行匹配,计算平均市场加成,得到结果如表3。
基本上所有企业都匹配到了反事实对象,只有中央政府匹配中,有4个企业没有匹配到。从数据结果来看,总体来讲,有政府背景,提高市场份额2.9个百分点;两类政府背景都对市场份额产生显著影响,其中中央政府背景的影响力更突出,几乎是地方政府背景的两倍。这可能是因为中央政府背景企业具有更高的行业威信和影响力,以及更丰富的政治资源,从而引起更强烈的政府背景偏好。
(二)非平等市场地位还是社会责任
我们已经证实了政府背景确实会带来市场加成。但是这种市场加成是否一定意味着非平等市场地位呢?环保领域的特殊性决定了某些治理领域公益性强,无法完全市场化,需要政府主导,利润原则不适用这些领域的企业。这些领域的利润率低于其他领域,留在该领域内的企业其实损失了可能获取更高利润的机会。因此,这些领域内,如果企业市场份额大,则意味着该企业承担了社会责任。因此,我们的判断标准是,如果政府背景企业在高利润领域存在市场加成,意味着非平等市场地位;如果政府背景企业在低利润领域存在市场加成,则意味着承担了社会责任。
我们将所有企业划分为七大领域,分别计算每个领域内的平均市场加成如表4。我们发现,市场加成最大的领域是土壤修复,该领域的利润率为6.6%,远低于平均利润率9.6%。土壤修复领域,市场加成为7.8个百分点,说明政府背景企业在收益低的环保领域,承担了明显高于非政府背景企业的市场份额,体现了政府背景企业的社会责任担当。市场加成第二大的领域是环境监测领域,该领域的利润率为12.3%,远高于平均利润率。在环境监测领域,政府背景企业的市场加成达到7.5个百分点,说明存在明显的非市场平等地位。所以,中国环保产业现实发展情况比较复杂,政府背景企业既享受了非平等市场地位,同时也在低利润,社会资本不愿意进入的领域里,扮演了社会治理责任的重要承担者。当然这是全国范围内的综合情况,具体到每个地区,可能非平等地位和社会责任承担两方面表现分化较大。
我们将七个领域,进一步划分为高利润领域,包括环境监测和固废处理与资源化;以及低利润领域,包括剩下的五个领域。然后,对每个城市汇总高利润领域的市场加成并求均值(mb_p),低利润领域也同样汇总求均值(mb_np)。这样,我们可以度量城市整体市场环境两个方面的特征。mb_p越大,意味着政府背景企业非平等地位越严重;mb_np越大,意味着政府背景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越大。我们计算了环保产业涉及的150个地级市mb_p和mb_np指标,发现:总体来讲,上海表现优于北京。各省会城市,比如南京、杭州、福州和广州,福州在其中表现较好,杭州市表现较差。高利润领域,非平等地位问题最严重的城市是西安、南昌、南宁;低利润领域,政府背景企业承担社会责任最少的则是南宁、太原和呼和浩特。
(三)非平等市场地位和社会责任承担影响企业生产效率了吗
前文结论显示,中国现实发展情况比较复杂,干扰市场自由竞争的非平等市场地位和承担低利润项目的社会责任担当都存在,而且在各个地区表现的差别较大。这一现象对于环保产业的生产效率是否造成了影响?单个个体所获得的市场加成(mb_f)和本地整体市场环境(该城市的mb_p、mb_np)对于企业的影响是否一致?
从单个企业来看,某个企业获得市场加成,无论所获市场加成是因为非平等市场地位还是承担更多社会责任,市场加成都意味着更大产出规模,所以个体市场加成应该导致生产效率上升。当然,对于非政府企业,市场加成指标意味着市场份额的损失,所以该影响是负的。但另一方面,从地区市场环境来看,非平等市场地位,保护落后,压抑竞争,导致资源配置低效,从而拉低了该地区内所有企业生产效率。而社会责任承担并未影响竞争环境,反而因为政府背景企业承担了社会责任,减少了其他企业的社会负担,优化了环保产业发展的整体环境,有利于无政府背景企业的效率提升。当然,这种正向的效率提升也取决于当地低利润领域总体供给情况。如果当地供给不足,则政府背景企业承担更多市场份额,有利于改善整体市场环境。但是如果当地低利润领域已经供给过剩,则政府背景企业占有更多市场份额,不利于整体市场环境改善。
所以,我们预判,对于政府背景而言,单个企业的mb_f的预期影响方向为正;而对于无政府背景企业而言,mb_f指标的影响方向为负。城市的市场环境也会对该城市内的企业形成共同的影响。比如两个企业mb_f相同的情况下,如果位于不同的城市,则当地市场非平等严重(mb_p高)的企业,效率会相对低,因为整体竞争环境破坏,会破坏竞争,保护落后,抑制企业提高效率的动力。该指标作为整体市场环境指标,对于所有企业,无论是政府背景企业,还是无政府背景企业,都造成消极的效率影响,mb_p变量系数预期为负。mb_np变量系数预期为正。
我们认为影响企业效率的最主要因素是企业技术水平,所以利用每个企业绿色专利数据加以控制。绿色专利数据包括质量和数量、短期流量和中长期存量。其中,绿色专利质量指绿色专利测算的专利知识宽度。短期流量指2019年的数据,中长期存量指2015—2019共5年的数据。所以,关于企业技术,我们控制了四个变量:lgreIPCq_5,lgreIPCsum_5,lgreIPC_2019,lgreIPCq_2019,分别对应5年绿色专利数量,5年绿色专利平均质量,2019年绿色专利数量,2019绿色专利质量。通过对比两类企业的绿色专利指标可以发现,两类企业在绿色专利的中长期数量和质量指标上差别不大,但是短期数量和质量指标上,政府背景企业明显高于非政府企业。2019年,政府背景企业的绿色创新更活跃,绿色创新质量也更高。
除此之外,我们认为还有以下因素影响效率:地区环保产业的专业化水平,地区人力资本水平,企业生产管理水平和当地经济发展水平。所以,我们以区位商(lq)体现地区专业化水平,以高校数量(hd)代表当地人力资本水平,以人均GDP体现企业所在城市的经济发展水平。但是企业生产管理水平缺乏度量的指标,因此可能导致内生性问题。
被解释变量(deares)——企业生产效率我们采用残差法测度①【①伍德里奇的《计量经济学导论》中指出,残差分析法可以用于法学院培养质量排名。】,这是因为原始的产出数据(营业收入)并非连续数据,而是分段数据,所以,我们放弃了dea方法测度效率。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放弃了线性模型OLS估计残差,而是采用Order Probit方法估计残差体现效率。
考虑到模型遗漏了企业生产管理水平这一重要变量,而且市场加成(mb_f)和企业效率deares之间也可能存在反向因果,所以直接用Order Probit模型估计会导致内生性问题,从而估计系数不一致。所以我们为mb_f寻找了三个工具变量,进行iv估计。这三个工具变量分别是:该企业所在本城市本行业内“政府背景”竞争者数量,开庭公告数量和当地市场化程度①【①我们采用了樊纲2016年市场化省级指标。】。这三个变量和该企业的市场加成相关,因为竞争者数量多,市场加成会下降;企业司法纠纷少,更有信誉,也更有利于赢得市场;而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市场加成会弱。而且这三个变量独立于企业的生产管理水平和干扰项,所以可以成为工具变量。
基于以上变量,我们参照伍德里奇(2016)Order Probit的IV估计方法,手动计算得到估算结果如表5,其中(1)(2)模型是仅包含个体市场加成(mb_f)的基准模型,我们主要集中分析同时包含了个体市场加成(mb_f),和整体市场环境(mb_p,mb_np)的模型(3)和(4),结论如下:
第一,对于非政府背景企业而言,因为承受了直接针对个体的市场份额缩减,所以整体效率显著下降。对于政府背景企业而言,个体层面的市场加成直接提高了效率。这一结果符合预期。
第二,从整体市场环境来看,非平等的市场地位(mb_p)破坏了竞争,导致无论是非政府背景还是政府背景企业,影响都为负,但是对于政府背景企业的负面影响更为显著。这说明越被市场优待、保护的企业,越缺乏提升效率,参与竞争的内在动力。看似优待政府背景企业的市场倾斜,反而对其伤害最大。
第三,对于政府背景企业而言,虽然个体层面的市场加成直接提高了效率,但是城市整体的非平等市场环境,却损害了效率。可见基于非平等市场地位的市场加成,从个体层面看,看似对政府背景企业扩大了市场、增加了收入,直接改善了经营效率,但是从整体市场环境层面看, 非平等市场地位破坏了企业竞争环境,市场失去了正确的效率导向,反而导致政府背景企业效率受累。基于非平等地位的市场加成是一把双刃剑。
第四,mb_np对于非政府背景企业的影响显著为正,而对政府背景企业的影响是显著为负。这意味着,政府背景企业承担了低利润领域治理的社会责任,也因此蒙受了效率损失。这是政府背景企业对于社会的重大贡献。这一结论启发我们,对于政府背景企业的评价不能局限于企业自身的利润目标,需要更全面的视野,和更综合的标准。
第五,对比模型(3)和(4)发现,政府背景企业效率对于绿色专利不敏感,技术对于效率提升影响不显著。考虑到2019政府背景企业的绿色创新非常活跃,这一结果说明政府背景中,技术转化为生产力的环节存在问题,需要提高成果转化的力度,将政府背景企业绿色创新潜力和优势,切实转化为效率进步。非政府背景企业的效率受5年期绿色专利质量和当年绿色专利数量影响比较显著,而且质量指标比数量指标的影响更显著。这说明专利数量发挥即期效应,而绿色专利质量发挥更长期、重大的影响。所以不仅要鼓励提高创新数量,更要倡导高质量的绿色创新,创新的质量影响更深远。
五、结论和政策建议
本文基于环保营业收入1亿元以上的微观企业数据,探索了环保产业中,政府背景对于企业市场加成和经营效率的影响。我们发现910家企业样本范围内,政府背景企业有211家,其中政府背景占比超过50%的有135家。研究这910家企业的数据,本文发现:
(1)政府背景企业存在显著的市场加成,而且越细分到本地本行业的竞争环境,市场加成越显著。
(2)中国环保产业现实发展情况比较复杂,政府背景企业既享受了非平等市场地位,同时也在低利润、社会资本不愿意进入的领域里,扮演了环境治理责任的重要承担者。在全国范围内,各个城市表现的差别较大。一些环保产业发展突出的明星城市,比如环保营业收入排名前两位的北京和杭州,其表现不如上海和福州。
(3)政府背景导致的市场加成显著影响了企业的效率。个体层面的市场加成因为本身就意味着营业收入增减,所以直接推高政府背景企业效率,拉低非政府背景企业效率。但是这种效率提升并非真正的企业经营改善。而整体市场环境的建设,则影响到竞争环境、企业提升效率的动力,从而深刻影响企业的生产效率提升。从结果来看,非平等的市场环境损害所有企业的效率,而政府背景企业的社会责任承担则显著惠及非政府背景企业效率,但是政府背景企业自身承担了效率损失的代价。
(4)非政府背景企业中,绿色创新数量发挥即期影响,正向提升企业效率,绿色创新质量则发挥更长期和深远的影响。政府背景企业近期创新活跃,数量和质量都明显优于非政府背景企业,但是绿色创新未能带来显著的企业效率提升。可见,政府背景企业绿色创新未能切实转化为生产力。
根据以上结论,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1)正确认识政府背景企业在环保产业发展中的影响。我们应该综合、全面、客观评价政府背景企业对于环保产业的积极和消极影响,既要承认某些领域存在的非平等市场地位问题,又要客观肯定政府背景企业在承担社会责任方面的突出贡献。
(2)在盈利领域,尤其高利润领域,应该进一步放开市场,鼓励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给予所有企业平等的市场待遇。而在低利润领域,可以创新投资模式,鼓励社会资本和企业参与环境治理,形成社会责任承担的合力;同时也要对已经承担社会责任,并付出了效率代价的政府背景企业给予适当补贴。
(3)鼓励绿色创新,尤其鼓励高质量绿色创新。非政府背景企业需要激发创新活力,提升绿色创新活跃度。政府背景企业,需要大力推动绿色创新的成果转化,实现以创新促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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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Government-backed” Enterprises in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Industry: Market Position, Social Responsibility and Efficiency
XU Ying,YANG Ye,LIU Yao
(School of Applied Econom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In order to objectively evaluate the contribution made by government-backed enterprises in the field of energy conservation and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to identify unequal market and social responsibility of enterprises, this paper uses crawler technology to collect the data of enterprises with more than 80% output value in China’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industry. text analysis technology is adopted to identify three-layer equity penetration relationship, which explore and measure the potential government background in every enterprise. Then, by counterfactual matching method, the market mark-up caused by government background is verified and measured. Further, this study judges the market mark-up represents unequal market status or more social responsibility borne. Data analysis shows that both the social responsibility borne and unequal market status exist, which differs greatly among cites. Finally, this study prove the impact of market mark-up on the all enterprises efficiency: unequal market status damages the efficiency of all enterprises, while the social responsibility of government-backed enterprises improves the efficiency of non-government-backed enterprises.
Key words:environment protection industry; government-background; market position; market mark-up; enterprise social responsibility; counterfactual match
责任编辑:吴锦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