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时产生
在探讨资产阶级的产生之前,首先要明确何为“阶级”。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集团,由于他们在一定的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其中一个集团能够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具体到资产阶级的产生这一问题上,可以理解为是在社会经济结构中出现了占有无产者劳动的资本家集团。然而,在理解资产阶级的产生这一问题时,又往往忽略了“集团”二字,将个别资本家的出现视为资产阶级产生的标志。因此,确定资产阶级产生时间的关键是论证资本家何时成为一个“集团”。论证资本家何时成为一个集团,需要从近代工商业经济规模和资本家的组织程度、阶级觉悟程度角度综合论证。在中国,早期资产阶级走向组织化的平台有商会、商团和地方自治团体。体现国内早期资产阶级阶级觉悟的典型事件有抵制美货运动、拒俄运动、保路运动、国会请愿运动,以及革命派发动的一系列武装起义。胡绳先生认为,以康有为为首的资产阶级维新派,主要是被民族资产阶级上层呼唤出场的。这就是说,胡绳先生认为民族资产阶级上层的形成时间不晚于维新派的形成。林增平先生认为,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民族资本主义经济有了较大增长,资本家数量相应增加,出现了一批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民族资产阶级跃上政治舞台。此时,作为一支独立阶级队伍的资产阶级才真正形成。朱英先生认为,如果说1904年以后各省商会的成立标志着独立资产阶级队伍初步形成,那么1912年中华全国商会联合会的诞生,则可看作资产阶级完整形态最后形成的一个重要标志。
二、先天个性
相对于欧洲,中国资产阶级诞生的条件具有特殊性,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更加明显。欧洲资产阶级由城关市民发展而来,其产生是内生性的。逐渐繁荣的商品经济和自治城市成为资产阶级诞生创造了有利条件。欧洲资产阶级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实力可以大到推翻专制王权,或者是迫使专制王权作出符合资产阶级利益的重大让步。反之,中国资产阶级的诞生不是自身自然演化的结果。鸦片战争以前,中国封建君主专制制度已达到顶峰,脆弱且封闭的小农经济占据主体地位,闭关锁国的政策极大地限制了对外经济文化交流。鸦片战争前夕,中国内部的资本主义萌芽十分弱小,仅在江南地区零星存在,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受到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极大压制。鸦片战争以后,东南地区原有的手工工场产品被质优价廉且有不平等条约保护的西方机器工业制品排挤,大量手工业者失业、破产。因此,中国内部原生性的资本主义萌芽没能进一步发展壮大。一些依附于外商的买办商人成为最早的资本家。同时,买办并不是这些资本家唯一的身份,他们或许也是在职官员,或许也是开明士绅。在洋务运动时期,清政府官办或者官督商办的洋务企业产生了一些官僚资本家。因此,买办商人和官僚资本家在一开始就是封建社会中依赖外国资本的畸形产物。资本家的生产经营既受地方封建官僚的抑勒,又在资金和技术上严重落后于本就有不平等条约保护的西方。因此,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先天不足、后天畸形,形成了区域分布不均衡、产业结构严重失调、资金少、规模小、技术差的基本特征。因此,在内外夹缝中生存的中国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十分明显。
三、买办阶级
买办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一般是列强在中国开展经济侵略的附庸。这种认识并没有错。但人们往往会基于这一认识展开对买办的片面批判,忽略买办存在的客观合理性。因为中国脆弱的原生资本主义萌芽受西方侵略而中断,国内早期资产阶级只能从与西方有紧密联系的富有商人或官僚、地主中产生。买办在和列强开展经济活动的过程中接触了新式近代工商业,积累了相当的资本,拓展了人脉关系,更新了思想观念,这正是其他群体无可企及的近代化转型优势。因此,买办是中国特殊社会环境的必然产物,也必然会成为中国资产阶级的重要来源。中国近代历史上的买办,也并未构成一个独立的阶级,而只是一个具有双重身份和两种转化趋势的过渡性社会集团或阶层。鉴于买办对列强经济的高度依赖和与封建社会紧密相关的出身,其软弱性和妥协性十分明显,经常会充当列强侵略中国的马前卒。但就此认为买办在主观上都是卖国的则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不应否认一部分买办是有爱国心、民族自尊心的。从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国情出发,买办的诞生和发展是必然的、客观的,有一定积极或消极意义的。
四、内部层次
把资产阶级按照财富规模和政治立场划分为上层和中下层是传统的做法。现在看来,此种做法稍显机械。这主要是因为中国近代商办企业数量少、规模小,资本家政治地位和阶级觉悟低。经过对近代厂矿企业和资本家的调查统计,林增平先生认为,19世纪末叶,由于民族资本主义经济本身还不可能为民族资产阶级的独立发展和分化为上层、中下层提供足够的条件……到了20世纪初,随着中国资本主义的初步发展和商办企业转成优势,民族资产阶级才明显的形成,并确有这样一批有姓名可稽、有事实为凭的上层人物,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里开展活动,且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这就是断定民族资产阶级上层形成于20世纪初年的依据。马敏先生认为,早期资本家阶级只能是未经充分内部分化的原始统一的民族资本家阶级。中国民族资本家阶级一分为二,即分裂为以国家垄断资本和官僚资本紧密结合为基础的官僚资本家阶级和以民间私人资本为基础的中等资本家阶级(过去习称民族资产阶级)两大对立部分,大体上是国民党四大家族执掌政权以后的事。总而言之,中国资产阶级整体上的落后性和软弱性使得其内部层次的界限十分模糊。
五、早期组织
商会是资本家聚集、活动的重要平台。在商会这个平台上,资产阶级的组织程度和阶级觉悟都得以提高。与旧行会相比,商会基本摆脱了严格的地域和行当限制,再加上清末新政对商业的重视,商会成为资本家合法聚集的机构。商会的成员基本是商人,主要经费来源于会员赞助,也不是官府的下属机构,为资本家发展工商业务提供了有效平台。因此,资产阶级的形成与壮大离不开近代商会。章开沅先生认为,1904年以后才诞生了粗具近代格局的商会。朱英先生认为,我们说1904年成立的商会是近代新式资产阶级社会团体,在于它规定了一整套民主选举制度,制定了完备细密的规章以及具有近代民主特征的议事制度,同时还对会员的义务和权利也作了明确规定。
商团是在“军国民主义思潮”影响下形成的商人自卫组织,它由最初强身健体性质的体育团体逐渐发展为拥有枪支弹药的准军事团体。商团在成立之初主要作用是对清政府维护地方秩序能力不足的补位,其政治意义不太明显。因此,清政府不仅没有取缔商团,有些地方官府还为商团提供枪支弹药支持。
地方自治思潮是20世纪初在中国流行的一种救国思潮,地方自治团体则是资产阶级为谋求地方自治而组建的地方团体。清政府宣布预备立宪以后,民间吁请地方自治的呼声更加高涨。清政府于1909年颁布《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之后,地方自治团体在学务、路政、商务等方面发挥一定作用,在促进城市环境改善、稳定社会秩序方面发挥了地方官府难以企及的作用。此外,一系列资产阶级社团日益活跃。文化教育类、学术研究类、风俗改良类的商办社团兴起,传播了先进理念,发挥了开化风气的作用。
国内的商会、商团、地方自治组织和其他资产阶级社团在成立之初更多的是谋求增强经济实力或适应救国需要,并没有明显的阶级政治权利意图,也符合清末新政改革的方向。因此,清末国内的资产阶级与清政府的关系并不是严重对立的。同时,也不能对清政府试图以近代化改革谋取自身生存的意图、措施、作用一概予以否认。但从根本上说,资产阶级与清政府统治者的根本目的不同。毕竟,新阶级的成长壮大就必然会反映到政治诉求上。不断成长的国内资产阶级团体不自觉地起到了瓦解清政府统治基础的作用。
六、政治派别
立宪派是一个主张君主立宪的政治派别,只能从其代表阶级或阶层的利益出发进行考量。虽然立宪派在成员构成上与资产阶级多有重合,但仍不应直接将其视为资产阶级。林增平先生认为,立宪派代表的是民族资产阶级上层的利益。这主要是从其较高的社会地位出发进行考量的。在清末,民族资产阶级上层往往带着功名和职务,这是由中国特殊的内外环境造成的。由于清政府的镇压,革命派在国内活动的空间有限。随着清政府新政和预备立宪的发展,中央资政院和地方谘议局成为法定的活动部门,立宪派的社会影响力逐渐扩大,因此国内资产阶级主要选择立宪派当作自身利益的代言人。
与立宪派同国内资产阶级的紧密联系不同,革命派与国内资产阶级的关系并不紧密。一方面限于清廷严厉的镇压政策,革命派在国内活动的空间十分狭小;另一方面,国内资产阶级大都对革命望而生畏,害怕动荡的革命会损害其财富和地位,不到迫不得已不会选择用革命的方式达到目的。革命派主要由留学生、爱国知识分子、新军组成。也就是说,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是革命派的主要成员,他们不一定出身于资产阶级,但是思想上选择了民主革命。尽管从长远来看他们的主张符合资产阶级的利益,但是国内资产阶级往往从眼前利益出发反对革命派。
从政治立场上说,立宪派和革命派都追求宪政,而在实现宪政方式上却各有侧重。立宪派限于眼前利益更注重稳定,反对用暴力手段实现革命,因为暴力革命会让他们已有的社会地位陷于危险之中。因此,只要清政府愿意实行宪政,哪怕它有非常严重的弊端,立宪派也绝不会轻谈革命。革命派的一些成员在辛亥革命前受到清政府打压而流亡海外,在国内的革命派多以秘密方式活动,受现实利益拖累相对较小。革命派的社会经历决定了他们对清政府持敌对态度,其在欧美的海外经历亦使他们更加向往美式民主。
清政府、立宪派和革命派三者的关系对清末政局产生了直接影响。原本是清政府与立宪派合作打击革命派的格局因清政府自绝于民心,转变为立宪派与革命派合作共同反对清政府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