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色风衣的雨婷

2024-09-21 00:00:00包光寒
时代报告·奔流 2024年8期

22岁的雨婷喜欢穿那件红色风衣,她走在路上像一团火,吸引着远近路人的目光。雨婷走路的姿态很美,步伐轻盈而富有弹性。这和她小时受过舞蹈训练有关。雨婷有一头披肩的长发,初秋的风吹来,飘起她那头秀发,显得青春四溢。雨婷喜欢背着她那个白色的小包,小包里除了放一些姑娘们常放的东西外,总是有一本原版英语小说或华兹华斯的诗集。雨婷平时话不多,偶尔开口那语调嗲得像个5岁的小孩。公司里的同事都愿意和她说话,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听听雨婷那奶气十足的说话声调。

早上雨婷被闹钟叫起来。雨婷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摸过“曼多姿”文胸戴上,然后自己审视了一会儿。雨婷用的是四分之一托的文胸,大部分细腻的胸都露出来,非常迷人。但她从来没想过以后会让谁来欣赏她。穿这么漂亮,雨婷完全是为了自己有个好心情。

雨婷伸着懒腰走进卫生间后开始哼起了迷人动听的歌曲。雨婷的歌唱得很好,这和她从小爱唱歌有关。她边唱着歌边认真地整理着,但雨婷除了用点儿润肤露和很淡的口红外,什么描眉毛啦,画眼圈啦,拉眼睫毛啦什么都不用。雨婷认为,自然是最美的。雨婷的皮肤细腻而光洁,像瓷器一样。雨婷想这么好的皮肤用不着再用什么了。至于眉毛啦,眼睫毛啦上帝特别恩赐雨婷。

很快收拾好,坐到桌前。妈妈刚准备好了早点:一个煎鸡蛋,一瓶牛奶,一片面包。吃好后雨婷从枕边拿过英语版的《简爱》放进小包,对妈妈说了声我走了就出了门。

雨婷来到了班车点。和她同个点上车的还有公司的策划部长老贾。老贾是个例外,没事从来也不和雨婷说话。班车上的小伙子们都羡慕老贾和雨婷一个站点上班车,他们并不相信老贾等车时不和雨婷说话。有一次上车后没座位了只有最后一排的两个位子,老贾便坐在雨婷的边上,看到雨婷正在看一本英语版的《荆棘鸟》,就伸手示意。雨婷就把书递给老贾。老贾看了一会儿,还给雨婷,冲雨婷笑笑点点头,没说话。是那种赞赏的微笑。这一细节让边上的小伙子看到了,他对老贾说,老贾,你怎么对我们公司的小美女怎么连句话也不愿意说?老贾还是笑笑。雨婷的脸则立刻洇红,鲜嫩得仿佛如红桃子一样。她低下头去,侧眼悄悄看了老贾一眼,从老贾的微笑中雨婷感觉到老贾是个善良的人。

老贾有四十多岁,却没有40多岁的肚子。而且公司参加上海市外资公司足球联赛老贾绝对是个主力。连20出头的小伙子也跑不过他。每次比赛,雨婷总是去当拉拉队。她在叫加油的同时,心里涌出对老贾的激动和惊叹。怎么40多岁的人还这么有力气?中场休息时雨婷走到坐在草地上喝着水的老贾边上问老贾累不累?老贾还是没说话只是笑笑点点头。有一次雨婷对老贾说,你怎么没一根白头发?老贾还是笑笑没说话。雨婷觉得老贾的笑厚实善良而富有力量。

老贾看到雨婷冲她笑笑算是打招呼。雨婷也笑笑。雨婷知道,她对老贾的笑是最美的笑,尤其是今天尤其是现在雨婷的心情特别好特别好。已经很长时间了,雨婷没有一刻有现在这么好心情。

上海的车很多,路上经常塞车,但班车司机很有水平,到班车点差不了一二分钟。现在班车还没来,两人就这么等着。雨婷很想和老贾说说话,可老贾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很认真地看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路边拥挤的自行车流,仿佛交通部门的车流检测员在数单位小时里的车流量,全然没有顾及边上的雨婷。雨婷忽然有种被冷落的感觉。她真想对老贾说,老贾,你这样太没绅士风度了。

班车来了,老贾拉开车门,让雨婷先上车。雨婷笑笑上去了。老贾随后上去关上车门。

刚开始雨婷不习惯老贾这样替她开门,老是谦让。后来,老贾对雨婷说,女士优先是一种文明风尚,你也要为树立文明风尚做一点努力,是吧?中国之所以太少绅士是因为女士们都不配合想做绅士的先生们。雨婷听后咯咯地笑了起来。之后,雨婷再也没有谦让过。

雨婷上车后,车上的一个小伙子冲雨婷说,雨婷今天怎么这么漂亮?雨婷脸一红往后走。她没理他。雨婷你为什么不涂口红啊?小伙子不依不饶。雨婷还是没说话。哎,林刚,你观察雨婷很仔细的吗?另一个小伙子说。那当然,守着这么个绝色美女不好好看看,太对不起造物主了,是不是,雨婷?班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雨婷的脖子都红了。雨婷,你把头发盘到脑后一定更让大家着迷。我昨天就跟你说了,你怎么不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啊?你要是听我的,把头发盘到脑后,我们公司的业绩肯定可以提升一成。老板肯定给我们加薪。雨婷,你这是在扣我们大家伙儿的钱呢!大家又笑了起来。雨婷翻着书没理会说话的小伙子。小伙子又说,雨婷你真是金口难开啊,你随便说句什么话给我们听听啊。哪怕骂我一句也好。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雨婷笑了依旧没说话。另一个小伙子说,林刚,你一不是周幽王,二更没有幽王烽火戏诸候的能耐,雨婷凭什么要对你说话啊?大家又大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老贾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雨婷金口难开,老贾的金口倒开了。林刚说,大家又笑了起来。

雨婷感激地看了老贾一眼。雨婷坐在最后那个角落里。雨婷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或想心思。

这时车上的人开始说起了各种段子。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干部说:有位营长,在前线身先士卒负了伤,回到后方医院看病。家里人来看他,营长怕家人难过,就让勤务员对家人说,部队首长有命令,为了让营长更好更快地养好伤,不准探望。家里人很老实,一听部队命令两字,就真的不敢去看营长了。伤养好后,营长因为有功破格被提拔为团长。团长回家。家里人见他好好的,没缺腿少胳膊的,又提升为团长,都喜出望外。到了晚上,团长老婆发现,团长原来有伤,他把身体给弄坏了,伤心地哭了起来。团长先是难过,后来见老婆没完没了地哭烦了,说,有什么好哭的,我这是为国家牺牲了身体,再说了,我现在是团长了,起码是个县委书记,你应该高兴才是,难道一个县委书记连个鸡巴都不如?车上哄堂大笑。几个小伙子还回头看雨婷。雨婷脸猛地红了。

“老贾,你别一本正经,来一段。”一个小伙子冲老贾说。

大家都要老贾说。老贾想想说,行,说一段,大家笑笑。

“有一个纪检干部,到外地出差,喝了点酒后不知不觉让一个妓女勾上了。待他清醒过来,心里很紧张。他一想就权当自己深入基层了解情况吧。他和小姐聊了起来。他问小姐,你是处女吗?小姐看着他,愣了,然后笑了起来,说,这位先生,我说是处女呢,我又是干这一行的,说我不是处女呢,我又没结婚,算了,先生,我就算个副处吧。”

车上更是一片哄笑。几个小伙子又看雨婷,雨婷只得看着窗外。

雨婷的公司离外滩很近,雨婷吃了午饭常常会一个人到外滩散步。雨婷会长时间地依在栏杆上看着黄浦江,望着对岸美丽峻伟的建筑群,脑中却是一片茫茫的空白。有时雨婷会强烈地觉得这江水很温暖很亲切,像一张对她有极强吸引力的幸福的床。她是多么想拥有这样一张床啊!雨婷这样想的时候很幸福很平静。

这时雨婷的手机响了,把雨婷吓一跳。尽管有很多人问雨婷要手机号码,但雨婷没有给过别人。雨婷知道这只能是爸爸的电话。

“婷婷,”

“爸爸,”

“你在哪儿呢?”

“我在外滩。”

“就你一个人?”

“嗯。”

“最近好吗?”

“挺好的。”

“妈妈好吗?”

“也挺好。”

“今晚有空吗?陪爸爸吃饭好吗?她今晚有朋友聚会带孩子一起去,我有空。”

雨婷犹豫了一下,她知道爸爸晚上难得有空。

“好的爸爸。”

“下了班我来接你。”

雨婷的爸爸是开着一辆“别克”来的。他把雨婷接到了和平饭店。爸爸曾带雨婷吃过很多饭店,但雨婷对和平饭店的感觉最好,这里氛围充满着浓重的怀旧情绪,宁静而充满伤感,让雨婷想到了上世纪初的上海滩,她会想到上海滩过去的许多高光时刻。雨婷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很宁静幸福。雨婷坐在那儿,眼前仿佛走过许多旧时代的倩女俊男,耳边不断地回荡着身着燕尾服的吹奏手吹出的孤独而忧伤的萨克斯曲。每每此时雨婷心里便会一拱一拱地激动得发烫,这时儿时点点滴滴的快乐的幸福会像电影一样在她脑中闪过。雨婷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对旧时的生活那么有共鸣,对小时的生活这么怀念。书上说一个人老是怀旧是一种衰老的表现。雨婷问自己,你才22岁,大学刚毕业,怎么这么老暮垂垂的?

“婷婷,想吃些什么?”

“随便吧,爸爸。”

爸爸把菜本递还给小姐:“两斤草虾,清煮,四两装一盆,其余的打包。蛤蜊炖蛋,一条黄鱼,一斤左右,炒生菜,六两张裕干红。”

“要来点儿点心吗?”小姐问。

爸爸看看雨婷,雨婷没说话。

“那就来两个南瓜饼。”

小姐走了。

“婷婷,爸爸点的菜还合你口味吧。”

雨婷笑了:“爸爸要是不知道女儿的口味那真是太失职了。”

爸爸笑了。“婷婷,你过得还开心吧?”

“挺好的。”

“和大伙儿一块出去玩吗?”

雨婷摇摇头。

“和大伙儿一块出去玩玩,别太孤独太忧郁了,开心点。”

“爸爸,我真挺好的,你放心吧。爸爸,林阿姨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吗?”

爸爸的笑容褪去了。

“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雨婷低下头喝了口茶。

“东东六岁了吧,他好吗?”

“他挺好,就是太任性。”

“他还小呀。”

雨婷又喝了口茶。

“爸爸,你过得好吗?”

爸爸笑笑。但雨婷看到了一丝苦涩。雨婷忽然看到爸爸的鬓角有不少白发了,雨婷心里一阵难过。他想到老贾头上一根白发都没有。爸爸比老贾大不了几岁呀。雨婷心里有些酸楚。

车到家时,雨婷说:“爸爸,上去坐会儿吧。”

爸爸犹豫了一下:“我不上去了。你好好照顾妈妈。这些钱给你,你去买些喜欢的东西。虾马上让妈妈吃。”

雨婷看着爸爸的车开远了,她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泪水也紧跟着落下来。

“雨婷。”

在楼前的花园里,一个人走出来。是刘南波。刘男波是雨婷大学的同学,是雨婷唯一来往的同学。自从八年前爸爸和妈妈离婚后,雨婷不和任何人再来往了,唯独刘南波。

“你怎么在这儿?”

“找不到你人,只能在家门口堵你了。我在这儿已经等了你三个小时。”

“真对不起,南波。”

“那要有实际行动啊!现在才九点多点,我们再出去坐坐吧。”

“对不起南波,太晚了,我要回去陪妈妈。”

“你妈妈又不是小孩,你请不出假我去和你妈妈说。”

“南波,真的我要回去了。”

刘南波很失望。他知道雨婷一般不会改变主意。刘南波是唯一获得和雨婷来往权力的男同学,但这并不说明他能获得更多。有很多男同学都想和雨婷来往,雨婷知道这都是冲着她的长相。他们的好意都被雨婷拒绝了。雨婷仿佛没有一点儿和男同学交往的心情,更别说恋爱了。同学们都认为刘南波获得了雨婷的爱情,很羡慕他,刘南波心里却苦得要命。雨婷和他的关系连一般的朋友都不如。雨婷一个月都不会和他出来玩一次,而且就是这少有的和他一起出来,也是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乏味。刘南波已经多次和雨婷表明了心迹,但都被雨婷婉言回绝了。雨婷问刘南波,为什么男女在一起非要有爱情?刘南波难过地看着雨婷,噎在那儿,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雨婷为什么这么讨厌爱情?现在刘南波看着雨婷,鼻子有些酸。他心里忽然冲动起来。

“雨婷,我们已经认识了五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我每时每刻都在关心你,牵挂你,但你连电话都不肯给我,我没法了解你的情况,要找你一次得花上很多时间。不管你为什么讨厌爱情,讨厌爱情的理由有多充分,但我要告诉你,爱情是美好的,也是每个健康的人必须有的。我今天郑重地告诉你雨婷,我非常爱你,我这辈子就是要和你结婚,我会一直等你的。另外我要告诉你,我设计的二个软件,已经被二个公司买走了,我得到了一笔小钱。我还要努力,我要自己买房子,买车子,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知道你牵挂你妈妈,到时,我们可以让你妈妈一起住过来。我一定能做到。现在你回去吧,我要走了。”

雨婷听了刘南波一席话,心里被锐器扎了一下,她仿佛感觉到有一行鲜血像蚯蚓一样在她心壁上慢慢蠕动而下。雨婷没想到刘南波陷了这么深。雨婷流下泪来。

“南波,真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好姑娘,我可能心理上有问题,我对男人就是产生不了爱情之类的情感,我也从来也没想过要结婚,原谅我好吗?你那么优秀,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比我好百倍的好姑娘。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好吗?”

雨婷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雨婷,对不起,我刚才的话让你难过了。我以后不再说这些话了,就是你别不让我来找你。我是你的唯一的朋友,连这一个朋友你都不要,这对你没有好处。”

刘南波心里明白,雨婷有不轻的忧郁症,若他再不和雨婷交流联系,他担心雨婷的忧郁症会加速变重。

“不是不是,南波,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再见。”

雨婷冲刘南波挥挥手转身上楼了。

刘南波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雨婷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雨婷的工作是很轻松的,就是替老总收发文件。老总是雨婷爸爸的朋友,对雨婷的关照自然倍加,公司的同仁当然看老总的。雨婷把工作做得干干净净,雨婷对金钱职位没有任何欲求,雨婷自然心情也轻松愉快,雨婷空闲时永远在看书。但雨婷知道,日子不会永远这么悠闲轻松的,以后会有一天她的日子会变得不再这么轻松的,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会变的。她原本这么幸福的家庭,让多少人羡慕的家庭不是说解体就解体了?那么爱妈妈的爸爸,不是一个晚上就爱上别人了?人总得靠自己谋生。所以雨婷就没有放松过英语的学习。雨婷的英语达到了八级。事实上雨婷的实际能力远不止八级。她对英语可以说已经通了,美国之音,英国BBC她都能听懂,而且口语也一点没问题,有一口标准的纽约口音。雨婷想,到那时,她就靠英语吃饭。雨婷知道,在上海,一个懂英语的人是能找到好工作的。所以雨婷包里永远有一本英语原版小说。

有时雨婷想,吃饭不吃饭又怎么样,人非要吃饭吗?有时看到春天杨柳爆出苦茵茵的黄芽,雨婷会激动得发呆,心里木木地想,自己变成一颗柳芽该有多幸福啊!有这么颗大树可以依靠,不会有任何担忧。这时雨婷会像杨柳一样坐到草地上,拿出华兹华斯的诗集读起来: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我似一朵孤独的流云)。多少次雨婷读这首诗读得热泪盈眶。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 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雨婷12岁的时候她爸爸有了外遇。那时雨婷还不明白外遇是什么意思。但雨婷常被爸爸妈妈的吵架声惊醒。尽管爸爸妈妈的吵架声音不大,但她还是恐惧得落泪。后来爸爸搬走了。爸爸走的时候抱着她泪流满面。雨婷记得爸爸用胡子拉喳的脸亲着她,她被扎得很疼。但那时雨婷没有顾及疼痛,大哭着求爸爸别走。爸爸哽咽着对雨婷说,爸爸对不起你,但爸爸永远爱你。爸爸会常来看你的。这一深刻的情景十年来一直会在雨婷孤独的时候走进雨婷的脑中。爸爸走了后并没有常来看她,爸爸对她说工作很忙。但后来雨婷知道,是林阿姨老缠着爸爸不让爸爸来,再后来是林阿姨有自己的孩子了,爸爸更没空了。雨婷在这样没有爸爸的岁月里过了十年。

后来雨婷大了,一直在想,爸爸为什么要离开她和妈妈呢?林阿姨是漂亮,但妈妈也很漂亮啊,还有我呢?雨婷这时才觉得感情的可怕和脆弱。

雨婷几乎是在封闭状态中度过的她的中学大学。伴随她的经常是树林草地小河林间小道,还有华兹华斯的美丽诗句。有时雨婷会在黄浦江边徜徉很长时间,忘了上班和回家。

雨婷是在那天早上醒来时产生那个想法的。雨婷觉得宁静而幸福。她躺在床上微笑了起来。她起床后穿上她最心爱的衣服,“曼多姿”文胸和内裤,文胸是四分之一托的,这是雨婷在淮海路的“伊势丹”买的,白色的高领薄羊绒衫是在淮海路“国际购物中心”买的,那双白色的坡跟羊皮皮鞋也是在“伊势丹”买的。那件红风衣是爸爸在“巴黎春天”买的。那只白色小包也是爸爸在南京路“华侨商店”买的。雨婷现在清清楚楚地记着买这些她喜爱的东西时的情景。

这天早上雨婷戴好文胸后自己欣赏了很长时间,比平时长得多长得多。

她按常规起来后走进卫生间。但那天雨婷很认真地化一点妆。雨婷觉得化了妆后的她更加美丽动人了。雨婷忽然想到了妖冶两个字。雨婷觉得现在自己很妖冶迷人。雨婷对自己装扮很满意后走出了卫生间。

雨婷出门时在门口站住,看着妈妈良久,对妈妈说:“妈妈,再见了。”

妈妈有些发愣地看着雨婷:女儿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态和表情和她告别。

雨婷下了班车没有上楼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向外滩走去。

老贾刚坐下还没泡上茶就有人叫他听电话的。说电话在雨婷的办公室。老贾嘀咕了一句,还没上班就来电话。他又觉得奇怪,怎么把电话打到雨婷那儿去了?

“您是老贾吗?我是雨婷的妈妈,是这样,雨婷给我留了一封很奇怪的信,有点要出远门的意思,她今天出差吗?我很担心,雨婷这孩子心很重,我怕她出什么事情,您关心一下好吗?平时她在家里就说起过您。我就给您打电话了,打扰您了。”

老贾放下电话大声问:“雨婷哪儿去了?”

“雨婷下了班车就没上来过。”办公室同事说。

老贾心里猛地急跳起来,脊背上渗出冷汗。早上坐班车看到雨婷时老贾就觉得奇怪,雨婷今天怎么化了妆了?而且表情也和平时不一样,也没在看书,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老贾没吭气,急急地出了公司的门。他不想惊动大家,万一没什么事。老贾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外滩。老贾知道雨婷没事总是往外滩跑。

尽管是很近的路老贾还是叫了一辆出租。

老贾刚下车就看见有不少人聚在护栏上对着江面指指点点,仿佛很紧张。老贾脑子猛地炸开,他冲着地下人行道狂奔而去。他奔到护栏边时听到有人跳江的说法。老贾向江面望去,看到雨婷那件红风衣在江面上飘浮着,雨婷的头在江面上一沉一浮。老贾脱掉西装和皮鞋爬上护栏一头扎了下去。老贾很快就游到了雨婷的边上,左手立刻托起雨婷的头。然后用右手拍拍雨婷的脸。雨婷嘴里涌出一口水。老贾以最快的速度游到了江边。老贾抱着雨婷走上阶梯,迅速把雨婷的肚子压在自己的大腿上,并不断拍打雨婷的背。又是一大口水从雨婷的口中吐出。老贾又迅速把雨婷放平,老贾以前在农村插队时当过赤脚医生,他对雨婷开始做人工呼吸。

雨婷醒来时冲老贾笑了笑,问老贾,我在哪儿。老贾重重地出了口气。老贾背起雨婷就走。

这时很多人围了上来。有一个妇女把老贾的西装和皮鞋送过来。老贾放下雨婷,穿上衣服和皮鞋。几个记者拿着话筒要采访老贾。老贾看到有一台摄像机正准备拍摄。老贾一步上去按住镜头。

“请你们千万别拍摄,一曝光,这女孩以后怎么生活工作?”

老贾并不理会记者让他说几句的要求,迅速脱掉雨婷的红风衣,然后背起雨婷拦了一辆出租就走。老贾知道,摄像机一定会拍他背雨婷的镜头。他把雨婷的红风衣使劲地捂在自己的西装里。

老贾坐定后看了一眼雨婷,雨婷头靠在座背上,看上去很苍白,但她却甜蜜地笑着看着老贾。雨婷虚弱地说:

“老贾,你刚才亲我了。”

老贾一脸严肃说:“我是在救你,你刚才都没气了。我在给你做人工呼吸。”

雨婷笑着看着老贾,一脸的幸福。雨婷更轻地说:

“我不管。你刚才亲我了,我还从没被人亲过。”

“司机,到四达路婉婷花苑。”

“刚才,我觉得到天堂走了一圈,非常幸福。”

雨婷斜过身来对老贾说,说话时身体一阵发颤。雨婷身体缩成一团。

“司机,请你打开暖气。”

老贾一摸西装口袋,钱包和手机都在。老贾觉得挺庆幸,他想,遇到了个拾金不昧的好人。他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点事情要请假一天。

“嗳,老贾,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婉婷花苑?你在跟踪我?”

老贾没理会雨婷的问话。

一到雨婷的家,老贾就让雨婷赶紧找衣服,他冲进卫生间放热水。然后又来到厨房,看到一块生姜就切了起来。老贾把生姜剁碎,煮起了生姜汤。

雨婷拿着衣服从卧室出来,老贾说:

“雨婷要把水放烫一些,把身体泡热,最好出汗。”

雨婷看着老贾嬉嬉地笑。老贾心里一拱,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雨婷。

“快进去洗,要冻出病的。”

雨婷收拾好出来,老贾让雨婷喝姜汤,雨婷喝了一口,不肯再喝。雨婷说,太难喝了。

“难喝也一定要喝!”老贾严厉地说。

雨婷对老贾一直充满着敬佩还有些崇拜或许还有雨婷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爱情。老贾严厉地让她喝完,雨婷没有丝毫抵触,雨婷皱着眉一口喝完了。喝完后,老贾让雨婷一起回他的家。到了家,老贾拿出笛福写的原版《摩尔·弗兰德斯》给雨婷。

“你好好看看,一会儿我问你。”

老贾说完迅速拿上衣服走进卫生间。老贾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出来。他在洗的时候时刻注意外面雨婷的动静,他怕雨婷再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老贾以最快的速度走了出来。

“走,吃饭去。”

“嗳,老贾,你还没问我呢?”

老贾看了雨婷一眼,“问什么?”

“问《摩尔·弗兰德斯》啊,你自己刚才说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啦?”

雨婷又嬉嬉地笑。

“待会儿吃饭时问。”

他们来到老贾家门口的“情岛酒家”。

老贾点完菜,雨婷说:“笛福够黄的嘛!写这样的书。我印象笛福是写鲁宾逊之类的流浪小说的。”

老贾正眼盯着雨婷。良久说:

“雨婷,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啊?”

“为什么要跳江?”

“我不是跳江,我是去天堂。”

雨婷嘻嘻地笑。老贾一脸严峻。老贾转头看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自行车流和人流,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说:

“雨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或者说是一段我的心灵经历。1978年,我参加全国高考,考上黄河边的一所重点大学。那年我18岁。那年深秋,班上组织到黄河边的邙山公园去玩,车一停,我没去公园,而是拚命地奔向黄河滩。因为我已经从许多书上看到过对黄河美丽的赞颂和描述。可当我第一次看到黄河滩时,我激动了,并不是为黄河的美丽激动。而是因为黄河的荒芜和凄凉。我久久地盯着黄河那龟裂的荒凉河床,不远处,一个老头把背弯成虾一样在贫瘠的河床上吃力地干着活,太阳照在他油亮的背上闪闪发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肮脏而褴褛,目光呆滞,几只秃鹭从河床上少得可怜的衰草中苍凉地飞起,把小孩手上仅有的一团窝头叼走了,小孩放声大哭。我心里猛地涌进了巨大的悲伤,这巨大的悲伤把我击倒,我扑倒在地,泗泪滂沱。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要好好活,要活得有质量。那时我还想,我要努力,我要为荒芜的黄河努力再努力。泪水流畅快了后,我在一块快干涸的在河床上的黄河泥水旁,喝了一大口黄河泥水。在喝水时,我心里充满了深刻的伤痛。这个深刻的伤痛直到现在还影响着我,常常让我心痛得不能自己。雨婷,你明白吗?”

老贾停住,盯住雨婷。他看到雨婷的眼睛闪亮,眼里盈上光泽。老贾重重地吐出口气。

“后来,我发愤地读书,什么书都看。有一次我看了尼采的传记,当我看到尼采变疯的那一节时,我哭了,哭了很长时间。那天早上,尼采上街散步,他看到一个马夫为了让马跑得快些而用鞭子抽打马的身体,尼采一瞬间呆住了,尼采立刻冲上去用身体抱着马头恸哭起来。从此尼采疯了。”

老贾抹了一把眼睛:“尼采疯得多悲壮,多伟大,以后我一想到这个情景时,我都会泪流满面。这是一次多么伟大而壮烈的变疯啊!凡高说:‘我所做的一切,第一是人道,第二是人道,第三还是人道。’可他却在37岁时自己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只有对人类精神上的苦难有着敏锐而巨大感觉的人才会这样!雨婷,你明白吗,生活中是会有很多很多物质的和精神的苦难,尤其是精神上的苦难,但我们要好好活。”

老贾泪流满面。雨婷也滚下了泪水,雨婷只是感觉到了一些老贾说的东西,但雨婷并没有真正理解。

“雨婷,我知道你有许多不幸,甚至是很不幸,所以才会这样孤独厌世,但是我们要想想,我们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是不是雨婷?我们不能被苦难打败,对吗?事实上人活着就是含辛茹苦,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雨婷你明白吗?你要那样成功了,你想过你妈妈吗?她怎么度过以后的日子?”

雨婷并没有理解老贾的话的全部意思,但她还是为老贾的神态语调感动了。老贾关于要活下去的话,雨婷是听进去了。

“老贾,你生活得安定幸福,你怎么能理解我。” 雨婷轻轻地说。

老贾重重地叹了口气:“雨婷,五年前,我妻子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我。我再也没见到过我的小孩。”

雨婷惊愕地瞪大眼,突口而出:“老贾,那你娶我吧。”

老贾看着雨婷,心里很吃惊,但表情平静。

“雨婷,我都可以当你的爸爸。”

“那就当我的爸爸。”

雨婷的表情充满着希冀。

“答应我,雨婷,以后一定不再这样了。”

由于老贾考虑的周全,尽管电视台当天播出了老贾跳江救人的新闻和老贾背雨婷的画面,但公司里的人并没有发现是他和雨婷。雨婷也平安地生活着。雨婷的爸爸也只是从妈妈那儿知道雨婷那天留下了一封反常的信。雨婷一点儿也没对爸爸说这事。只是雨婷从那天后经常找理由和老贾呆在一起,经常让老贾请她吃饭。后来,雨婷让老贾请她和她妈妈一起吃饭。老贾也欣然作东。只是雨婷的妈妈很少出来。

雨婷的心境在老贾的帮助下慢慢地好起来。雨婷的生活仿佛应该平静安逸幸福了。是这样,亲爱的读者。你判断对了。

这天晚上,雨婷和老贾吃完饭后,搂抱着老贾的手臂偎着老贾幸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小区的路上,忽然从花园里走出了一个人。

“雨婷,”

雨婷停住,她看到了刘南波。

“雨婷,你什么时候结婚?”

雨婷吃惊地瞪大眼:“你瞎说什么?”

“在事实面前,你还不承认?”

“南波,他是我爸爸。”

刘南波看着雨婷和老贾。良久说:

“雨婷,你听着,今天我最后一次向你求婚。我是搞电脑的,手指对我的重要性你很清楚是不是?为了表明我对你的爱情,我剪掉我的小指。”

刘南波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剪刀,剪向自己的左小指。老贾飞扑过去,但刘南波的左小指已剪了个大口子。老贾冲着吓呆的雨婷大叫,快去叫出租。

出租车上老贾使劲抓住刘南波的左手让它少流点儿血。刘南波的额头黄豆般的汗水不断地滚落下来。雨婷哭着一遍又一遍地说:

“南波,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作者简介:

包光寒,在军校四年,在海军十六年,在上海高级法院工作至2023年6月,中国作协会员,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