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开发银发经济”旗号卖假药

晚上，央视“3·15”晚会准点开播，张允笑正坐在电脑前收看晚会节目。突然，张允笑一下愣住了，他居然看到自己直播的镜头出现在晚会上！

此时，2023年央视“3·15”晚会正在曝光网红主播“小张聊事”直播带假货、诱骗中老年人上当的不法行为。电视上播放的镜头就有“小张聊事”直播间曾播放的、张允笑编导主演的一组6分钟的视频。30岁的河北成安人张允笑就是网红主播“小张聊事”里的“小张”。

张允笑见自己被央视曝光了，惊恐万分，大声喊叫着跑到隔壁房间对妻子田菊说：“坏了，坏了，出大事儿了！”

慌了神的张允笑害怕被抓，此时他能想到的就是赶紧跑路。

连夜出逃躲进野外桥洞

张允笑决定先把田菊送到外县的亲戚家。他开车把田菊送到亲戚家的村口，就让她下了车，并给她几张银行卡，叮咛她说：“明天你赶紧去银行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他担心账号很快就会被冻结，到那时，钱就取不出来了。

看田菊进了村，张允笑不敢耽搁，立即驾车离开。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要逃到哪里去。正开着车呢，一辆闪着警灯的车辆迎面驶来，吓得张允笑急忙驶离公路，一个猛子扎进野地里，随后又弃车狂奔。此时，他已经没心思想一想，对面的车辆也许跟他没啥关系。他慌不择路，钻进野外的一个桥洞里。这一夜，他就躲在桥洞下不敢出来。

躲在桥洞下，张允笑又冷又困，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被吓出了幻觉。他模模糊糊地觉得桥洞口的一头有很多被骗的老头老太太们堵着，愤怒地向他讨要被骗的钱。桥洞另一头是领他入行的师父在堵着，厉声斥责向他催要“拜师费”。突然间，他又觉得桥洞外似乎来了警车，警笛警灯一片，民警们蜂拥而上……

天终于要亮了。他想了半天，到了白天桥洞下也躲不住啊，最终觉得“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于是趁着晨曦曚昽又悄悄回到县城，他先找了个地方把汽车藏起来，然后到自己之前租下的一所小房子里躲了起来。但待在这里并不能给他安全感，白天他不敢出门，也不敢发出声响，连窗户都不敢开；等到了晚上趁着夜色，才敢偷偷出来找点吃的。

张允笑看谁都像是来抓他的，惶惶不可终日地熬了一周左右。但张允笑觉得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七八天后的一天晚上，他趁着夜色跑去河北邯郸，在一广场附近悄悄租了一套民房躲了起来。

用压片糖果冒充老年病特效药

张允笑被央视曝光的直播带货的视频是在2023年2月发出来的，视频中的产品叫作“惢伪坨逆龄五代压片糖果”（以下简称压片糖果），他当时从任银仓手中接到这单生意。

河北肥乡人任银仓专做供应商与带货主播之间的经纪人，他和张允笑因为生意关系认识。2023年2月1日，任银仓给张允笑打电话，让他帮忙卖压片糖果，张允笑问任银仓，这种卖货是不是“蓝帽”（直播卖货行话，指保健品）。任银仓说不是蓝帽，蓝帽的佣金给不了这么高。张允笑又问任银仓，这个产品有什么“讲口”（路数、话术）。任银仓说，主要是卖给老年人的，你就说，它对老年病有特效就行了。

一开始，任银仓给张允笑开的卖货佣金是65%，张允笑嫌少，表示不干。接着，任银仓把佣金提高到68%，其中直播佣金是10%、团长佣金58%，线下再返三个点。经过权衡，张允笑觉得这个价格挺划算，于是就与任银仓敲定了生意。

接着，张允笑就开始编剧情、造剧本，剧本设定了5个角色，他在网上找了两男一女三名线上演员（在视频平台、社交网络平台上发布招聘信息而招募到的演员），其他两个角色则是由张允笑和任银仓出演。被央视“3·15”晚会曝光的那些视频镜头，都是张允笑导演的“经典桥段”，要不是面临突如其来的“大麻烦”，对这些“作品创意”，他还真的有些小得意。

被曝光的那段剧情是这样的：主播小张声称自己的姐姐、姐夫做了不好的事情进了监狱，小张正义凛然地表明立场。姐姐的婆婆却“不服气”而找上门，这个老太太甚至假扮是收废品的混进他家院子。随后，她在三轮车上发现了一盒压片糖果，并想从小张爷爷的手里骗走这盒产品。这时候，小张出现了，和老太太去争抢产品。镜头再一转，“肿瘤医院的医生”任银仓穿着白大褂出场了，并和张允笑一起抢产品，并最终将压片糖果抢到手……接着小张就口若悬河地开讲，该产品如何性价比高，对治疗老年人肺病有特效，还能治疗高血压、高血糖等老年病，现在正在搞活动，有买有送，过时不候……如此雷人的剧情，居然吸引了不少中老年人观看，有人甚至立即下单买了这款压片糖果。

2023年2月3日8点，张允笑开始直播，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款“压片糖果”就卖了35.6万余元。对于这个数额，张允笑还不满意，因为这与他预期的额度可相差太远了。

拍短剧套路中老年人

我国食品安全法第73条规定，食品广告的内容应当真实合法，不得含有虚假内容，不得涉及疾病预防、治疗功能。食品生产经营者对食品广告内容的真实性、合法性负责。

在张允笑拍摄的主播带货短剧中，不论是编导的“苦情戏”还是直播时的“情感剧”，都是为了套路中老年人的看病钱、养老钱，他瞄准的是退休老人的“钱袋子”，盯上的是人在衰老、多病之时容易上当的“机会”，还美其名曰“开发银发经济，打造夕阳产业”。

张允笑现在使用的这个直播账号，是2022年5月他从师父张其住手中弄来的。他把账号易名“小张聊事”，经过经营，账号业绩不断飙升，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套路，在当地网络走红，涨粉势头也非常旺盛。

张其住只比张允笑大两岁，是河南周口人，只有初中学历，他常年生活在郑州，自称是资深主播网红。

案发后，据当事人交代，直播带货这行也有拜“师”的“规矩”，相当于过去的“拜码头”。“网红”赚钱快，“网虫”们（天天泡在网上的人）谁不想分一勺羹呢？但如果没有“师父领进门”，那你在这个行当里也难扎根，很难挣到钱。

拜师后，师父会给徒弟空间、人脉、粉丝甚至帮忙招水军等种种套路辅佐，全方位施展影响力，徒弟才更有可能在业内站稳脚跟。因此，对于两人合作的营业收入，师父多得多拿，也在情理之中。对于徒弟来说，拜师也很划算，拜师就是“抄近路”驶“顺风船”，比一味地死打硬拼要好很多，所以师徒俩也算双赢。

张允笑做直播带货，张其住不仅是他的“师父”，还是他的“团长”，两人合作挣的钱，张其住是拿大部分的。“团长”是直播卖货的行话，是指主播打算直播带货后，由供货公司帮忙作为中介建立一个团长账号，这个团长账号是平台按约定给他们打佣金的账户。团长账号会先让主播了解一下产品的品牌，再把具体的佣金比例告诉主播，如果主播认可这笔生意，公司就给主播做链接，将主播的ID或者团长账号发给供货厂家，由厂家将主播、团长、供应链和厂家佣金等的比例分配好，平台审核通过，就可以直播卖货。直播结束后，按成交金额计算佣金，佣金被打入团长账户，“团长”再把主播该得的那份佣金给主播。

有的供应链公司是几家共用一个团长账号，这种号叫团长联盟账号，虽是一个团长账号，但其内部管理都是分开的，谁找的主播，卖货的利润就归谁。共用团长账号的目的是为了让总业绩排名靠前，以吸引更多主播进行合作。可见，网红主播的背后其实是有一大帮的搭档。

张允笑直播卖假药案发后，2023年6月6日，张其住接受公安机关传讯。张其住对办案人员说，对于张允笑带货，他没有参与，事先也不知道内情，他只是帮忙给张允笑“甩”了点粉丝，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过问。至于张允笑在直播中虚构药效功能、诱导被害人购买，他没策划更没参与。张其住想把自己择干净，但办案人员也不是好糊弄的，按照他这套说辞，他从张允笑直播的生意中拿走那么高的佣金，这又该如何解释？

事实上早在2022年10月，张允笑直播卖灵芝孢子粉时，就曾得到张其住的“真传”和帮助。通过虚构的苦情戏演绎，张允笑借演员之口，高调宣扬他们卖的灵芝孢子粉是药品，可以增强身体的免疫力甚至包治百病。他们多次以普通食品或保健品冒充药品，通过编造的剧情在网上公开售卖，诱骗众多中老年人购买，这是他们的“惯常手段”。

案发后，张允笑交代，他定位的销售群体就是退休老人。这些人有退休工资，在家闲着有的是时间，很多人缺少子女的关爱，对于复杂的网络环境缺少了解。网红主播在直播或者表演时，稍微“煽煽情”，老年人就很容易被感动，如果再多加点“感ydjauKkojfp/Rnlotjch2IAsAekha1wVkyxmwfZGNbI=情投入”，叫几声叔叔阿姨，喊两声爹妈，时不时再整点“情绪崩溃”的“眼泪”，老年人们就更容易冲动购买产品了。单就张允笑查证坐实的假药品销售案件中，就有数千名中老年人上当，受害者遍及近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

“我做的是情感直播，就是针对中老年人的。”提审时，张允笑对检察官交代说。

检察官接着问张允笑，你卖的压片糖果能治病吗？“不能治病，就是普通食品。”张允笑承认，他这么干就是为了挣钱。

据央视曝光，多位情感主播在直播时演绎帮人解决纠纷、调解家庭矛盾，看起来非常热心，但实际上直播间讲的故事都是编造的，甚至有人专门做编导写剧本，镜头中的“当事人”都是花钱雇的演员。这些“苦情戏”骗老人“非常好使”，很多老人成为这些主播的粉丝，购买了很多主播推荐的产品，甚至反复回购，主播获利甚大。

是“师父”又是“团长”

2023年3月22日，张允笑逃跑已经有一周了。这天，田菊的手机突然响起，一看，是个陌生手机号。由于心虚，铃声响了三四遍田菊才战战兢兢地接了电话。电话是张允笑打来的，张允笑让她赶紧到他在邯郸市新租的民房里给他送一些供给，她才知道张允笑又逃回邯郸了。次日，张允笑见到田菊就迫不及待地问：“现在外边的情况怎样？”

田菊说：“民警正在到处找你呢，亲戚家里都找遍了，还让亲戚给你捎话，让你尽快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仅几天没见，张允笑已经瘦了很多而且胡子拉碴，田菊很是心疼，就劝张允笑说：“这样躲也不是个办法，整日提心吊胆的，要不你去自首吧？”

“自首？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公安能饶了我？那些老头老太太能饶了我？”张允笑顾虑重重。

可是眼下该怎么办呢？张允笑想到了师父张其住，就算他还没给张其住交拜师钱，可在直播带货中，张其住既是“师父”又是他的“团长”，挣的钱张其住都是拿大头的，如今出了事，他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2023年3月27日，张其住接到张允笑打来的电话：“师父，怎么办呀？我被通缉了，已经没地方躲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张其住说：“你先躲着，等一等再说，如果实在扛不住了，你就过来这边。”

同年3月28日，张允笑和田菊打了一辆黑出租车，来到郑州市，张其住让他们直接去某小区的一户住宅，并给了门牌号及密码。张允笑又在这里躲了几天，到了4月5日上午11点，张其住让张允笑到他家里对账，主要是被央视曝光的那单压片糖果销售所得的账，销售佣金一共是35万余元，“团长”张其住得58%的佣金，约20余万元。张允笑作为主播得10%的佣金，3.5万元左右。对完账，张其住也没说给他钱，张允笑也没好意思要，其实此时，他最关心的是要和张其住商量怎么过眼下这道坎。

张允笑说：“我被央视曝光后四处躲藏，实在是受不了了！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经过一番商议，张其住劝张允笑说：“你还是去投案自首吧，这事我看躲是躲不过去了。”田菊也努力劝张允笑去投案自首，终日东躲西藏实在是没法过。

2023年4月6日，张其住没敢开自己的车，而是出钱请朋友开车，将张允笑和田菊从河南郑州送回河北成安，他们凌晨5点多出发，中午就到了。逃亡21天后，张允笑终于回到自己的网红发迹地也是诈骗发生地。一到成安，张允笑就去自首了。

给200元就出演“苦情戏”

张其住在“小张聊事”的这单直播卖货中，一次性拿走58%的佣金，即20余万元，如此高的佣金并不是张允笑“孝敬”师父的“心意”，而是按照行业里规矩，是直播“团长”应得的暴利。

在“小张聊事”被查实的三起售假案中，张允笑销售的灵芝孢子粉的所得佣金是10.4万元，其中团长佣金是4.6万元；销售松狮逆龄五代片佣金35.6万元，其中团长佣金是30.98万元；销售压片糖果的佣金是35.58万元，其中团长佣金是20.24万元，足见团长在整个直播带货中的分量之重。

案发后，连供货商都在鸣屈喊冤，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挣钱，网红直播卖货通过平台下单后，厂子不分白天黑夜组织工人通过物流发货，扣除平台佣金3%，主播佣金10%，主播团长佣金58%，税款2%之后，还要按照比例给牵线人“过路费”及销售团长的“辛苦钱”，所剩无几，只是“赚了吆喝”。张允笑在“压片糖果苦情戏”中雇用的三个演员，女演员拿到150元的演出费，两名男演员各得到200元的演出费。

不管这些人如何说辞，他们在这一场场骗局中起到作用都是事实。供货的“货主”、牵线的“掮客”、忽悠的“高手”、策划的“师爷”，行骗时他们环环相扣、各司其职，酬劳虽没有网红主播、主播“团长”丰厚优越，但他们都是诈骗链中的各个环节。随着张允笑的归案，这些人悉数被“拔出萝卜带出泥”。

此案涉案人员共21人，有的被问询、有的被传唤、有的被批评教育，有的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有的被刑事拘留。随后，侦查机关将张允笑、任银仓等3人移送检察院起诉。

2023年12月27日，成安县检察院几经补充侦查，此案完成审查，提起诉讼。2024年3月24日，成安县法院对网红主播“小张聊事”诈骗案开庭审理。晚会上播放的6分钟曝光视频，也作为证据在法庭上播放。

成安县检察院派检察官出庭支持公诉。检察机关认为，犯罪嫌疑人张允笑等3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被害人财物，数额巨大，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涉嫌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66条规定的诈骗罪，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76条之规定，应以诈骗罪进行定罪量刑。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药品安全是民生大事

近年来，随着网络发展，成安县已成为网红“打卡”的集散地，来自全国各地的男女网红主播在这里云集，无论乡下大街还是县城小巷，经常可见三五成群的拍戏人和网红现场直播。当地政府为了规范管理，专门建造大型规模化的多媒体拍摄、制作基地，加以引导、规范管理。经过2023年央视“3·15”晚会之后，相关部门十分重视，网络短视频、直播卖货衍生的乱象得到了一定改观。河北省检察机关自2024年3月起，在河北省部署开展“燕赵山海·公益检察”食品、药品安全专项监督以来，办理了首例涉食品、药品安全监督大案。

在此案提起公诉后，2024年4月24日，成安县检察院邀请部分驻县省、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市驻县人民监督员和有关职能部门代表，就该案召开专场新闻发布会，对该案司法程序、侦查审判结果、法律运用进行了通报，并就如何依法规范网络管理，强化直播卖货监管进行研讨。成安县检察院还向有关职能管理部门发出检察建议书，对于网络直播中衍生的不法现象，建议网络管理、市场监管等职能部门，加强监管引导、培训指导和法规指导，夯实网络空间法制基础，保障网络空间规范有序，捍卫网络空间正义，提升相关从业人员网络法治意识和素养，让人民群众在网络空间有更多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文中涉及的品牌、账号、人员均为化名）